离开裕福客栈,秋生一言不发。
许久,他才喃喃道:“你二人吃饭时,我与那纨绔身边的随从去了厨房。”
“厨房怎的?”
厨房里,秋生眼见他们将一道道几乎不曾动过的菜品,倒入泔水桶。
更别说还有从锅中捞出的,一只只肥硕母鸡。
“没啥,只是想起了书生。”秋生抹了把脸:“我瞧你面带喜色,可是成功了?”
“成了,明日巳时,他带我出城。”
“那我提前与你说声恭喜。”
李舒来本想问秋生,为何不与自己一起出城,可想到金瞎子,他心中了然。
他们与自己不同,在城内亦或城外,并无分别。
若他身上没有背负重任,怕也会在黄粱城中慢慢蹉跎。
他与旁人也没什么不同,大多六亲死绝,天下无以为家。
李舒来没有多劝,从身上解下块玉佩递给秋生:“有了它,可保你衣食不愁。”
有了这块玉佩,秋生便能娶妻生子,过寻常人生活。
他甚至可以离开黄粱城,去看心中憧憬已久的江湖。
可想到明天就再见不到李舒来,秋生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待你给东家报了平安,再回黄粱城寻我。”
李舒来点头:“自然。”
因二人穿着扎眼,所以李舒来并未回怪庙,只是让秋生回去寻了隐娘。
三人焦灼等了一整夜,方熬到接近巳时。
“隐娘欠公子一个人情,若他日有机会,隐娘必会报答。”
“若无你,我也不知金嵘出城的消息,谈何人情?”
城门处仍旧堵得水泄不通,李舒来的心情却与之前大不相同。
秋生闲来无事,要送他二人离去,如今正站在街角四处张望。
“来了来了,裕福客栈的马车来了。”
“上车吧。”
将车帘拉起,李舒来虚扶着隐娘上了马车。
“李兄,我便送到此了。”
他不知二人来日是否还有机会相见,但秋生希望,他们能够相见。
虽与秋生相处不多,但此刻李舒来也难得生起几分离别愁绪。
只是他二人都不是矫情的,抬抬手便算别过。
四周吵嚷声不断,李舒来却只能听见刺耳的心跳声。
裕福客栈的马车就在眼前,他抓紧手中缰绳,加速上前。
“瑶夫人,马车内我已让店里伙计,用厚棉全都包裹上了。车帘也换了毡布,厚实得很。
“毡布虽然不太美观,但可抵御风雪,您与嵘四爷在路上,定不会觉得寒冷。”
几句琐碎之言传来,却令李舒来直接僵在原地。
金嵘站在城门前四处张望,他的侍妾面带珠帘,站在一旁与一个中年男人低声交谈。
那中年男人语气温和,此时正时不时朝女人点着头。
刺啦一声,李舒来将马车停在原地,转身进到车厢内。
“发生什么事了?”
隐娘伸手,撩开车帘,就见金嵘正朝她望过来。
二人对视一眼,隐娘连忙将手放下。
李舒来面色难看:“前面那人,是锦衣坊的掌柜。”
他这一身衣服,便是从锦衣坊掌柜手中骗来,怕是他即刻化成灰,那人也能当场将他认出。
隐娘听秋生说过此事经过,此刻听闻面色也如金纸一般。
出城的机会就在眼前,她并不想放弃。
她已有许久未见祖父,不知祖父身体如何,不知家中鸡鸭都养得怎样。
自幼陪她长大的阿黄,也不知还能不能陪祖父上山打猎。
还有更重要的,她想要问祖父为何突然给她送来口信,说可帮她脱离娼籍。
她想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唯独不想被困在这黄粱城中。
隐娘抓着车帘,低声道:“如今还未到巳时,我们再等等,说不得锦衣坊一行人,马上就离开了。”
“不会的。”李舒来略有些烦躁。
锦衣坊众人地位远低于金嵘,一定会送金嵘离开,直至马车消失在眼前才会离去。
“我想想办法。”
将车帘掀开一角,李舒来看着眼前不停思索对策。
“若不行,等城门大开时,我带你强冲。”
“不可。”
沉默良久,隐娘拉着李舒来衣袖,认命道:“不可能冲出去的,黄粱城守卫森严,若我二人单枪匹马都能冲卡,那南昭早就攻过来了。
“孟钰如今正疯癫的厉害,若我二人强冲失败,必会被杀鸡儆猴,告诫世人。
“若真面临那样的下场,怕会生不如死。”
李舒来摸着怀中物品,只能一点点按捺下心中躁意。
他不怕死,可他身有重任,绝不能死在黄粱城。
“且不说不易成功,就算成功了,也会连累无数人。”
隐娘神色淡漠,可说出口的话却带着灼热:“卖你马车的人,今日守城的所有人,还有那锦衣坊一行,甚至是金嵘……
“都难有好下场。”
她眸子生得漂亮,哪怕因沾染世俗而显得有些黯淡,也掩不住明媚光芒。
“我虽想回家见祖父,可也不能如此行事。
“我知道你急欲出城……但,胜算太小。不妨再等片刻,万一,万一锦衣坊的人走了呢?”
李舒来看着拉着自己衣袖,已然发白的手,沉默良久。
他知道,今日没有机会了。
“贾公子是不是忘了时辰?怎么都这时候了,还不见人?”
娇滴滴女声传来,李舒来只听金嵘道:“是我疏忽,昨日也不曾问他在何处落脚,怕是酒醉误了时辰。”
“那咱还等不等?”
“罢了,许是没同行的缘分。”
金嵘手一挥,招呼着自家随从利落上了马车。
一行人陆续离开,终不见身影。
待到走远,锦衣坊掌柜突然回头看了眼,身后停了许久的马车。
城门封禁,所有人禁出禁入,怎会有马车侯在城门处这般久?
锦衣坊掌柜眸光微眯,突然对身旁人道:“好生诡异,你去车上看看,是什么人停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