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滂沱而下。
天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沉沉压住,顷刻间,苍茫天穹之上有一电光划破天际,天地霎时苍白,随后雷声和雨声连成一片令人心惊胆战的轰鸣。
在雨飞水溅中,有人拨开蒙蒙迷潆跌跌撞撞地奔走在风雨交加的山林间,似是在逃命。
一豆融融暖光闯入眼中,她来不及查看这暖光所处的环境,忙不迭地扑过去拍击朽烂的门板。
“好人家,求求你让我进去避个雨吧!”女人一边敲一边低声哀求。
“吱呀——”门被打开,开门的人侧过身子让她进入了这间破旧简陋的神女观。
她哆哆嗦嗦地跌进来,被一只柔软的手扶到了火堆旁,她讷讷道谢。
窗外的风雨组成一根根可怖的鞭子,发了疯似的抽在门板窗户上,女人缩了缩脖子,感觉面前的火堆异常温暖。
忽然身上的湿冷一扫而空,女人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衣服干爽如初,她拨开干燥的凌乱发丝赶忙去观察周围,只看见一个穿着葭灰色流水纹的道袍少年正垂着眼坐在火堆旁。
女道士一头漆黑的头发全部束在脑后盘起,露出明珠生晕般的脸庞,柔和温婉的眉眼下是一双漆黑的小痣,平添几分哀伤忧郁。
下半张脸全被一袭红纱挡住了。
像一株初绽的芙蕖,伫立在清晨的荷塘中,一眼望去让人心情莫名平静下来。
她手中捏着一张金纸,指尖如风中灵巧摆动的草芽,只是几下就叠出了一个胖嘟嘟的金纸元宝。
她右手的一根手指包着一层绷带,透着浅淡的血色,看起来是个不浅的伤口。
“道长如何称呼?”女子咽了口口水。
“山人姓季。”女道士将纸元宝丢进一旁的麻袋中,她已经叠了满满四五个麻袋了。
“小季道长。”女人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嗯。”女道士带着温柔笑意应了一声。
“噼啪噼。”
柴火燃烧声还有折纸声奇异地压过了外面的风雨声和雷声,这声音听着听着,让女人感到了一丝困意。
“啪嗒。”
是纸元宝被丢进了麻袋,女人眼眸一沉,险些睡着。
她找回自己迷迷糊糊之际想问的问题:“我身上的衣物是道长用术法弄干的吗?”
小季道长轻笑:“不入流的小术法。”
女人连忙激动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小季道长依旧认真的叠着纸元宝,女人忽然感觉有些失落,止住嘴低下了头。
也许小季道长并不在意随手弄干她衣服的这件事。
“善人如何称呼?”小季道长忽然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手中停下了叠元宝的动作,一双沉静如古井圆月的黑眸撞上她睡意朦胧的双眼。
女人立刻回神过来:“啊,我叫梨荚荚。”
“荚荚,困了就休息吧。”小季道长亲近地称呼了一声后低下头继续叠元宝。
梨荚荚这会儿却不困了,身上干爽,曾经阴冷的四肢百骸此时像是被熨烫过一般舒适。
她站起身在这间破败的道观里闲逛,这间道观已经废弃了,神女像却明显被细心擦拭修补过,甚至还被披上了一件衣服。
神女像前还有水瓶,香烛、灯盏、新鲜的瓜果和三炷燃烧一半多的白茅香,屋中一片氤氲清香。
看得出来做这些的人十分用心。
梨荚荚不禁想象小季道长是如何认真擦拭的这个雕像,是如何找到瓜果和线香等供奉。
“六出神女。”小季道长的声音从她身后远远传来,金纸摩擦声和元宝丢进纸袋的声音一刻也不曾停。
“六出神女?”梨荚荚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六出神女的观竟然如此落魄?”
神女是诸神中最重要的职位,寥寥几人却掌管天人二界的重要部分,为首有四位神女,玉英神女,朱明神女,金天神女,六出神女。
这四位神女百姓几乎耳熟能详。
玉英神女掌管春季,兼顾万花兴衰与恋爱婚姻;朱明神女掌管夏季,兼顾万火燃熄与木匠锻造;金天神女掌管秋季,兼顾万风涡向与渔获丰收;六出神女掌管冬季,兼顾万水百态与因果报应。
随着神仙增多,四位神女逐渐将神权分出,逐渐只掌控一种,但偶尔也会管理曾有神权。
小季道长折纸的动作顿了顿,声音也有些疑惑:“我也不明白,也许本人也不明白吧?”
“本人?”
“神州国帝后共同执政,神州大帝之妻正是六出神女。”小季道长伸了个懒腰,从旁边抽出一摞黄纸开始剪纸钱。
似乎感受到梨荚荚的茫然,小季道长低声自言自语:“原来这不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啊……”
梨荚荚抽出一旁香筒里的线香,小心在香烛上点燃,对着神像三鞠躬然后恭敬上香。
“我的香烧完了?”小季道长问。
“嗯。”梨荚荚点了点头。
“那就把贡品吃了吧。”小季道长对着火堆展开纸钱,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
梨荚荚花容失色:“啊?可,可以吗?”
小季道长放下剪刀和纸钱走到她身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苹果:“林檎入心、肝、肺三经,抵得上人参、柴胡和桑叶哩。”
说罢便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梨荚荚,自己啃着另一半坐回火堆前去了。
看着清甜多汁的苹果,饥肠辘辘的梨荚荚咽了一口口水,放下心大口啃了起来。
“小季道长为何深夜在这神女观?”意犹未尽的梨荚荚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供台上剩余的瓜果,也坐回了火堆边。
“见这神女观破败至此,想要修缮一下,暂时和同伴们分开了。”小季道长指了指头顶。
梨荚荚发现屋顶明显有被新修补过的痕迹,看起来格外结实,在狂风骤雨的打击下也不见摧残。
“小季道长真的是好厉害,什么都会。”梨荚荚看着专注剪纸钱的小季道长感叹。
小季道长颇为受用地眯起眼睛,她将最后一张纸剪完,拍了拍衣摆起身:“荚荚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我……”梨荚荚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说也无妨,山人不是那么无礼的人。”小季道长开始将元宝纸钱往火堆中丢:“一会儿我烧完纸后别离开我画的圈。”
“啊?”梨荚荚满脸不解,看着小季道长慢条斯理地将她叠的纸元宝和剪的纸钱全部投入火堆烧干净,拿出一壶酒围着火堆倒了一圈,将梨荚荚圈在里面。
然后小季道长站在圈外面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听着外面风声雨声。
梨荚荚有些坐立不安,她听见外面除了风雨声,还有令人不安的吼叫,她刚刚逃离的东西追上来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小季道长笑眯眯地说,声音温和如春风,却令梨荚荚不寒而栗。
下一秒小季道长毫不犹豫地打开门,一股漆黑的邪风卷了进来,小季道长没有拦,睨视那股黑风袭向火堆旁的梨荚荚。
梨荚荚尖叫,下意识用手臂护住头,火堆忽然暴涨,变成奇异的金红色,黑风立刻像是碰到热锅的猪油般掉下去大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并连连后退。
“上不得台面的孽畜,只是被离火撩一下就溃散成这样,也就只能欺负一下凡人了。”
小季道长朗笑,扯开右手的绷带,未愈合完全的伤口挤出几滴血珠,她用沾血的手指触碰左手手背的宝蓝色小剑印记,一把华丽的莲花宝剑就出现在她手中。
梨荚荚看得连连咋舌,一股强烈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极天无量度厄尊神教我杀鬼!”小季道长暴喝一声,对着黑影一剑劈下,黑影瞬间被剑风碎片,被火堆吸了进去。
小季道长将剑抬到与目平行,伸出中食二指轻轻从剑护手处抹到剑尖甩出,一丝黑气逃也似的逸散于空。
宝蓝色流光一闪,剑已消失。
“雨停了,睡吧,明日随我一同下山。”小季道长对着梨荚荚露出清楞楞如湖泊般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