狕兽没有炸毛。
那个人类说杀人就有糖，它杀了人，果然有糖。
它得到了正反馈，心情愉悦。
程禾以骨刀支起身体，想着程川需不需要帮忙。
她看过去，正见到寅犬终于破了那三阶神裔的防护，一拳一拳，将那人捶成了一个破面口袋。
两个二阶神裔，一个早就死了，另一个穿在程川剑上。
四面都是尸体，血腥味浓得让程禾一阵阵恶心。
她不是第一次见这么多死人，但是第一次亲手杀这么多人。
都是活生生的人。
她偏头，干呕不止。
程川亦是力竭，他拄剑走来，半跪到程禾身边，轻抚她的背脊。
“我没事，味儿太冲了。”程禾什么也没呕出来，她擦了擦嘴，对程川露出笑容。
满脸血污，笑也显得狰狞，程川心中一阵酸软，摸了摸她的头发。
“咱妈……不是，蓁蓁也没事。”程禾道，她轻轻碰了碰蓁蓁的小脸，却不小心在那娇嫩脸蛋上留下一个血点。
那句短促的“咱妈”无人理解，无人注意，但是醒着的蓁蓁却听到了。
她黑琉璃一般的大眼睛怔怔看着程禾，流下泪来。
婴儿的哭泣竟然是无声的。
子汀心里的怪异感觉达到了高峰，又赶忙用干净的里衣袖子为蓁蓁擦泪擦血。
“不哭不哭，一点血而已，擦掉就好了。”
天光大亮，雨后的朝阳分外灿烂明亮，山间晨雾散去，夏日的清晨露出她朦胧欢快，清新又明净的好面目。
空中的姒辰看了一眼地上情形，本就因招架不住岁安攻势而难看的脸色，更加沉重。
她的传讯佩玉被岁安挑了，一时难以和青盐城取得联络。
今日难道要死在这里？
死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死于一次一时兴起？
她到底不甘，凝聚全力再次挥出一刀。
仍然无法伤到对方，她身形踏风瞬移，上挑一刀，劈开岁安的面具。
至少要知道他是谁！
面具碎裂掉落，岁安的脸露出来。
晨光熠熠，不及那张脸耀眼。
面庞柔白，轮廓却坚硬，眉目乌黑，唇色却是樱红，一头墨发微微卷曲，一身神胄光辉皎洁。
他似从画上走出，或者，从神相里走出。
他好似就是神庙里那位手持朔月刀的月神男相，本相。
姒辰怔怔，为这美色迷惑了一瞬，却又立刻清醒过来。
她认识此人。
这是王畿大司徒——月苍。
姒辰曾随阿父去王都朝贡，她见到还是少年的月苍，那时他站在王上身边，两人容颜气度，俱让她惊艳。
竟是月苍！
高空之上清风烈烈，两人对峙。
姒辰战力差了一成，两人之间月苍赢面大得多。
但月苍的刀却缓缓落下，他淡声道：“作为姒氏长公女，你应当知道王上为何令吾来此监制海盐。所谓“私盐”，本就是个悖逆之词，无论是先王，还是当今王上，都从未给过姒氏垄断盐业的权力。”
姒辰抿唇不语。
姒氏靠着对盐的垄断，积蓄钱财，蓄养兵马，以图大业。
姒氏的盐政，那等针对庶民的高价，伤天害理。
这是无法拿到台面上讨论的事情。
月苍的语声冷漠：“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要立下神血誓，回去之后，绝不派人追杀于吾，并且，只说盐坊乃是些流窜的修灵者私设，你在山中大战一场，已经将他们杀死。至于死掉的这些神裔，你来处理。”
姒辰是姒泽的长女，一直极受重视，月苍只怕在此将人杀掉，私盐作坊一事就会牵连太大。
他剩余的作坊可能都会被翻出来，到时血流成河。
杀掉姒辰，也怕会引发战争。
王畿还没有做好开战的准备，整个滢国，至少现在还不能内战。
姒辰垂眸沉吟片刻，她其实没有选择，因为月苍真有能力杀了她。
命永远是最重要的，她还有要做的事，有要找的人。
她一指点至眉心，在眉心处划出一个小小的伤口。
高阶神裔，神相加身状态下，血液都是金红色的。
姒辰自眉心取一颗金红血珠，抹在自己唇上，闭目沉声道：“吾姒氏公女，辰，以神血向常仪大神立誓，若今日在月苍手下逃生，绝不向青盐城或宣城姒氏高层，披露月苍之身份、谋划，绝不派人追杀于他。盐坊之事，到此为止。常仪大神在上，姒氏女，辰，若违此誓，愿受神谴，身魂永堕幽都！”
她话音一落，血珠立即干涸，她额头脸颊之上，繁复的神图纹路一闪而逝。
这是誓成的标志。
月苍心中明白，盐坊之事，到此为止的可能性不大，即便姒辰不再插手，且帮忙隐瞒，但是死的人太多，背后应该还会有追查的声音。
事情到此，无可避免，好在他已提前向各方传信，做了准备。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那些私运到王畿的海盐数量，都会大跌。
但是月苍清楚，那点偷摸做出来的盐，本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若想根除盐患，一要尝试开采出程禾所说的“井盐”，二，就是要把姒氏这国之毒瘤，彻底拔除！
清风朝日之中，月苍与姒辰对视，各怀深沉心思。
两人皆缓缓降落。
地上仍是血腥一片，程禾程川几人经过子汀的紧急治疗之后，状态都有所缓和。
双水城大守祧还没死，他到底占了品阶高的好处，不死灵相维持的时间够久。一旦他坚持不住，神相消散，此处无医无药，又无人愿意给他治疗，他必死无疑。
月苍同样盯着这大守祧发了神血誓。
姒辰最后看了月苍一眼，又看向程禾等人，她嘴角勾起，兴味道：“没想到王畿大司徒，竟然和一群蛮修混在一起，哦不，应该说，王畿大司徒，竟然本身也是个蛮修。蛮修的存在乃是渎神，神裔见之应杀。这可是每一任王上都说过的话，下过的令，大司徒却不遵守吗？大司徒比起我们，又忠君在哪里？”
说完，她骑上一匹马，拽着双水城大守祧消失在山道上。
一片狼藉的原地，程禾看向岁安，王畿大司徒，月苍吗？
她和程川逃离晙国军营时，那位屠了整个军营，无意间救了他们的月中神人，不就是月苍？
原来是他。
竟有如此缘分吗？
但是，王畿大司徒月苍，对待除了她和程川之外的其余修灵者，会是什么态度？
或杀或逐，或者，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