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飘扬的旌旗，血红的圆月招展在青天白日之下，狞厉又张扬。
身披青黑色铁甲的姒泽骑在高壮的麟马之上，猩红的披风像是鲜血凝滞在马背上。
斩崖城中的民众们滞住了，早已经准备好的欢呼噎在了嗓子里。
姬介意识到君上来此，不是像他在神牙关大战第二日后赶到关城时那样，只是带了几车劳军的酒肉，站在城头不轻不重说了些勉励话语，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君上是来打仗的，他如此重视南下攻取泰泽城的这条战线，以至于放下宣城的政务，御驾南征。
抽调自宣城和北境的三千夔龙骑，三千重甲步卒紧随姒泽身后进入城池。
都是宣地最精锐的兵马，他们走在街道上，静默无言，队列齐整如被刀切。
月苍隐在人群之中，眉目沉沉。
姒泽对战局的判断极为精准，泰地是王畿的北面屏障，攻陷泰地，再与王畿东部，以青郜为主的姒氏联军双线进攻，王畿将陷入极大的危境。
他昨日便传回了消息，月旌已经在调兵救援泰地，希望能来得及。
主街两边原本黑压压全是人头，在姬介的设想下，庶民们必须山呼海啸，起码要恭敬热烈，但是此时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气氛怪异，姬介打马走在姒泽的侧后方，额头上全是冷汗。
姒泽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
蠢货，以为他会享受民众欢呼。
庶民如猪狗蝼蚁，神裔也不过是他的垫脚石，他不需要什么爱戴，只要他们畏惧就好。
大军进入内城，好像带走一座悬浮头顶的山岳，街道上的空气恢复了流通。
“真吓人！那就是君上还有宣城来的兵，我连气都不敢出了！”有人喃喃。
更多人兴奋：“有这样的兵马，君上一定能一直打到王都去！”
也有疑惑：“就算打到王都，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换一个王上，他们的日子好像也不能好过多少吧。
姒泽在神庙祝祷完之后，进入了城主府。
府中早已准备了酒宴，斩崖城所有能挤进来露脸的神裔都进来了，但是没有姒辰。
一身素衣，头发灰白，跟姒泽好像是两代人的君夫人似笑非笑：
“辰儿不在这座城里吗？还是说，不敢来见我们？真令人寒心，吾一把年纪，可是专为她来到这边城的啊。”
姬介与君夫人的目光对了一下，又立刻分开，他为难道：“君上，夫人，长公女在自己府中，任凭下臣如何催请，她都不肯出门。”
“哦？她在做什么？”姒泽笑问。
明明是笑语，姬介却抖了抖，哆嗦道：“臣，臣不知，臣不敢窥探长公女。”
“她做了错事，但是却不敢承认，本公的女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姒辰踱步下台：“毕竟是女儿，本公还是爱惜她的，既然她不肯来，咱们去她府中看看她吧。”
日正当头，当姒泽一行人涌进姒辰的府邸时，她只是在小院的蔷薇花架下闲翻竹简。
蒸腾的热气和聒噪的蝉鸣到了此处好像自动偃旗息鼓，怒放的蔷薇温柔地依偎在姒辰的肩头。
姒泽常年挂在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神思一瞬间恍惚。
这样的场景很多年前好像也有过。
在他的记忆里。
这样无聊的画面竟然在他的记忆里！
姒泽的嘴角又勾了起来，心中不可抑制地泛起一丝厌恶！
姒辰生得太像她生母了。
一行人已经走到近前，姒辰站起身，跪在姒泽跟前低低道：“阿父。”
“还知道本公是你阿父啊，本公召你回宣城，你为何不回？”姒泽厌恶过于炽热的阳光，悠闲走进厅堂，坐在主位上，笑着问道。
姒辰低声道：“回阿父，儿不想延误神牙关的战机，儿想至少为阿父打下神牙关再回去。”
姬介攥住手，姒泽“哦”了一声：“但是姬介的战报中，没有提到是你打下了神牙关啊。”
姬介扑通一声跪下，喊道：“君上！下臣不敢隐瞒！实在是长公女确实没有参与此战！下臣不敢隐瞒啊！”
姒辰道：“阿父，您最是睿智，应该也疑惑为什么神牙关对峙数月，姬氏没有任何战果，只在儿来此处的短短几日，便全歼姜军吧。”
姒泽没有言语，目光落在姬介身上，姬介浑身的冷汗。
君夫人慢慢开口：“辰儿，见面这许久，你都在说功劳，怎么一句没提到你阿弟呢？昱儿死了，尸骨无存，你不伤心吗？”
姒辰一滞，君夫人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满面泪痕。
“辰儿，昱儿是怎么死的？你就在战场上，你告诉阿母吧，他是怎么死的？”
姒辰张了张嘴，半晌道：“他被姜寿斩下了头颅。”
“是，他被斩下了头颅！他的头挂在玉珠城的城门上，挂在姜氏的军旗上！”君夫人声音嘶哑，死死盯着姒辰。
“你用九千大军的命，换了他一颗头颅！姒辰！你与他一同长大，你们幼时一起在我宫里吃甜羹！你怎么下得去手？”
姒辰没有说话，姒泽挑眉道：“你说辰儿杀了昱儿？”
“是！就是姒辰杀了昱儿！”
君夫人站起身，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她厉声道：“姒辰早与姜氏有勾结！昱儿的大军攻下了玉珠城，他打败了姜寿和寒侯的联军，但是占据玉珠城后，姒辰去了军营，她一去，昱儿就败了！
七千大军啊，怎么会被姜寿的五千人杀光？她怎么还能活着，从神牙关回来？”
姒辰沉声道：“军符在姒昱手上，所有的决策都是他自己做的！
两军在野鹿原上是正面冲撞，我能怎么帮助姜寿？我把马蹬都割断了吗？还是我给七千大军下了药？大营里吃水都是河里取水，那是活水，我怎么下药？”
姒泽轻笑了一声：“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