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阁下没有去战场？因为没想到叛军不凶？因为太畏惧了吗？”程禾没有羞愤或者畏缩，拿着案几上割肉的小刀，笑问。
男人没想到她会开口，微滞，半晌笑着对旁边人道：“快看，小小蛮修竟然还敢质问本公子呢。”
周围人也笑：“是挺有趣，不过到底碍眼，真不知王上怎么想的。”
“大约是想着，这是个庆功宴，除了吃白饭的，总得有几个功臣在吧。”程禾道。
“哈！”白面男子没忍住还是跟程禾对话了：“你算什么东西？这是为大司徒举办的大宴，也为遥祝西伯侯和大王夫！你不过是个添头，玩意儿！”
“是吗？”程禾似乎困惑，转头问女史：“女官说过自己是皎月宫王上跟前的女史吧，我是个添头的话，女官怎么亲自引我进来，亲自在旁侍候呢？您怎么不去侍候那位尊贵的公子？”
“这”女官有点滞住，但马上答道：“王宫夜宴，自有仪制。”
“哦，是仪制规定，那位公子没资格享有女史的单独关照，我懂了。”程禾了悟模样。
白面男子脸涨红，欲要拍桌，又有点不敢。
女史愤愤，想反驳，但是白面男子身份低，不配有女史，只配有奚奴确实是事实。
那些兴味视线和嘲笑窃语便落空了，当事人泰然自若，半点伤害不受，显得嘲笑像是苍白的自娱自乐。
这大殿后半截身份不高的人争来比去，也确实只是乐子罢了。
最前面席位的王族和高官们只关注月苍。
又立大功，得了封地，但他肯定不会去封地，他怕是要成为新的王夫了。
年纪轻轻，重权在握，又得了世间最美的佳人，叫人嫉妒得眼都红了。
华贵桌案前虚虚围了一圈人，皆是寒暄恭维，月苍却只冷淡应对，眼眸里似有寒冰。
隐在一墙之隔侧殿的月滢，透过花窗看着程禾，见她被看猴戏一般的眼神包围，却半点不羞惭，见她遥遥望见月苍高高在上春风得意也没有不安。
月滢真的不能理解。
为什么？
程禾天生卑劣没脸没皮吗？
好似只有这一种解释能说得通。
否则还有什么理由呢？难道程禾就是不觉得自己卑贱吗？
一点军功而已，她与她，她与殿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云泥之别，她难道不明白吗？
明不明白，时间都一样向前，开宴的时辰到了。
隐在主殿大柱后的乐师们用编钟敲响一串轻快不失高雅的旋律，月滢满幅依仗，众星捧月而来。
华服盛妆，女王的美貌威仪在灯火通明的华丽宫殿，在如麦浪倒伏的赴宴贵胄们的衬托下，达到顶峰。
世上最美最有权势的女子，没有男人会不心折。
月滢看着那些跪俯的背脊，看着也得跪地弯腰的月苍，还有遥远处几乎完全被埋没的程禾，嘴角露出笑容。
她叫众人起身，自己端端然在宝座上坐下。
例行的敬神，祝祷，例行的嘉奖辞令，赐宴赐酒，例行第一支愉神的巫舞。
直到巫舞者们鱼贯退下，月滢才擒着金樽，笑道：
“今日是庆功宴，孤王听闻有个极年轻的蛮修竟然参与了诛杀姒泽一战，心中好奇，便邀她来了王都，想和大家一起看一看。”
程禾只得起身行礼，这一回，真的是满殿无声，只盯着她一个。
“民女程禾，深谢王上相邀，能为国杀敌，民女之幸。”她简单道。
嗤笑和难以置信的议论从大殿前半截传来，有人道：“那东伯侯何等实力，这蛮修何等修为？怕是连战场都近不得吧！王上，怕是战报有误！”
“是大司徒送来的战报和请封奏略。”驾前御事道。
“大司徒，怕是错了吧，那蛮修怎么能杀东伯侯？”便有人问月苍。
“没有错。”月苍道。
“自然无错，这位‘程姑娘’是住在大司徒府里的，怎么会有错呢？”有个王族近支的年轻闲人，暧昧地勾唇而笑，声音响亮。
满殿哗然，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看月苍，再看看程禾。
“哈！原来如此！竟然是大司徒的宠姬，失敬失敬！”那白面年轻人哈哈笑着，作势举了举酒杯。
程禾仍然站着，面无表情。
月滢这才极震惊，极伤心地问向月苍：“大司徒，你你和这程姑娘，难道有什么私情？你要娶她吗？” 这最后一句让满堂一静。
大家怀疑自己的耳朵。
有人发出爆笑，但是及时憋住了，安静变得怪异。
月滢只看着月苍，面上震惊，其实在笑。
你要说什么？说你要娶她吗？
滑天下之大稽！
那说不娶，说没有私情，你那安然自若的程姑娘会怎么样？
当然，月滢希望月苍否认私情，如此她便当殿给程禾配个婚。
毕竟封了朝大夫，配个末流的神裔小官，虽然勉强，也说得过去。
只是娶月苍为王夫的事情还得往后拖一拖，因为月旌还在前方打仗。
月苍也站了起来，一座大殿，一头一尾，只有两人站立，站得太直太坦荡，以至于气氛又冷了起来。
“王上觉得，臣为什么不能娶程姑娘？”月苍问。
月滢愣住。
真要娶？他真要娶？真敢娶？真敢说出来？
一声愤怒的尖叫差点冲口而出，月滢竭力稳住，有人已经替她说道：“大司徒，您在玩笑吗？那女子是个蛮修啊！”
说话的是刚顶替大司马上位的小司马，他脸上表情怪异，震惊又好笑。
原来的大司马安静坐在稍后位置上。
“王上觉得呢？”月苍只问。
“当然，因为她卑贱，她是蛮修！”愤怒之下，月滢说出了心里的真实想法。
“王上忘了，我也是蛮修，当初您就是以此为条件，吸引那些大修士参战的。”月苍道。
殿中一静，有人迷惑，什么蛮修？大司徒怎么是蛮修？
“王上更忘了，曾经，您也是蛮修，您也曾修灵，现在，您丹田之中灵元未熄，灵簇仍在吧。”月苍说道。
满殿，真的是满殿所有的人，程禾发誓，连柱子后面的乐师，那些隐在黑暗处的奚奴，都震惊到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程禾自己也惊了。
号称神灵之女的月滢，女王月滢，她！也！修！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