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宗主死了。”
“是师兄亲手杀的,他剖走了宗主的金丹…”
暮春的天色昏沉沉的,还带着几分未消散的寒意,轰鸣的雷声仿佛野兽的嚎叫,恐怖得令人惊心。
“师姐,你不要怪沈师兄,他也是为了我…”
“师兄又没有做错什么,棠落师妹你不必自责,是宗主他勾结魔族,本该让他以命殉道的。”
“何况任时清在魔渊住了这么久,谁知道有没有和魔尊发生什么,师兄本就不可能娶她。”
“不可能!师父他才不会与魔族为伍,分明有人构陷他!”
…
吵闹的争执不绝于耳,无数的目光朝她投来,有怜悯,有讥讽,有笑她不自量力。
任时清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她穿着鲜红的嫁衣,肌肤如雪,乌发散落开来,仙姿绝色,在灰暗的天地间如同娇艳的扶桑花。
她看着眼前光风霁月的人,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师兄,你来了,大喜之日怎还穿这身白袍…”
沈衡之面无表情地回望她,没有说话。
“无事…”
少女噙着泪,倔强地自我安慰道:“无事…白袍也很好,又没有人规定大婚之日必须穿红衣,师兄你穿白袍最是好看。”
“对了师兄,你…你看到爹爹了吗,我们吉时都快到了,他却还不来…”
沈衡之抿了抿唇,将一柄断剑丢到她跟前。
任时清垂下头,这柄剑她再熟悉不过,是她爹爹任云潇的本命剑…
本命剑断,修士命绝。
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他亲手杀了爹爹,在他们成婚的这一天。
凛冽的风将她仅存的希冀吹散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师兄,为什么呢…”任时清木讷地呢喃着。
她的喜欢便让他这么厌恶吗…厌恶到要在大婚之日,在她满心期许的时候,判下她的罪名,断了她的念想,亲手把她推进深渊。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说得艰难:“为什么,你若厌恶我,大可和我说一声,我又岂会纠缠不休!为什么非要杀了爹爹?娶我一事并非他逼迫你!”
沈衡之冷眼道:“我杀他,与娶不娶你无关。”
任时清的眼逐渐血红,原来是她错了。
是她高估了自己的份量,也低估了沈衡之的野心。
或许是天色太过阴暗沉闷,压得她几欲喘不过气。
她的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昔日灵动清亮的桃花眼空洞洞的,不见神采,眼下那颗红色泪痣,此刻倒更像是一滴血泪。
沈衡之无动于衷,提剑利落地指向了她:“师妹,你在魔渊这么久,谁都不能保证你依旧一心向道。”
“你要杀我?”
沈衡之不置可否。
任时清微微扬起脸,红着眼眶直视他,面前的人分明是熟悉的,她却好像从来不曾认识过他。
她不顾自身危险,只身入魔渊探查消息,与他们里应外合重创了魔族,结果竟成为了他杀她的理由。
“所以,你同我说,只要我从魔渊回来便娶我,是你一早便想好的权宜之计?”
只等她传出消息,他就能一举剿灭魔族,成为修仙界举足轻重的存在。
而她,注定只是一个牺牲品,也或许,他从未期盼过她能活着从魔渊回来。
沈衡之别开头,道:“对不住,师妹。”
“沈衡之,你对不住的人是我爹爹,你可以不娶我,可以厌恶我,可他是你的师父!他教你养你,待你不比待我差,他那样看重你,你便是这样报答他!”
“那是他罪有应得。”
任时清失声大笑,像是真的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可她越是笑心口越是发苦:“沈衡之,我真是看错了你!”
不远处,苍明终于挣脱了几人的牵制,捂着胸口冲了上来,冷声斥骂道:“沈衡之!你还算得上是一个正道之士吗!如果你这种利用同门,残害师父的人也配飞升成仙,那我宁可不再修道!”
沈衡之微皱着眉,漠然道:“苍明,你莫要再执迷不悟,魔尊楼弃尘,是师父带回宗门的。”
“若不是他与魔族串通一气,我们宗门如何会落到这样的下场,我不过是替天行道,为苍生除害。”
苍明“呸”了一声:“我看你才是苍生的祸害!师父明明已经辞去宗主之位,师妹也自愿前去魔渊与你们里应外合,清除魔尊孽党,他们根本没有什么罪责!”
“可你呢!你却在师父最没有防备之心的时候杀了他,如今还想杀妻证道对师妹下手,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要为师父报仇!”
说着,苍明提剑击了上去,沈衡之反应极快,挡住那一剑,反手聚了灵力,一掌拍向他的胸口,本就受了伤的苍明抵挡不住,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污血。
“苍明师兄!”
任时清慌乱地凝诀,体内的灵力却仿佛灭了一般,丝毫没有反应。
“…是那杯合欢酒?你下了驱灵散!”
她愤恨又无能为力,这些年她疏于修炼,根本不是沈衡之的对手。
任时清提步想去把苍明扶起来,却被沈衡之执剑拦住了。
他冷声道:“苍明师弟,迷途知返,我尚可留你一命。”
苍明勉强地撑起身子,像是没听到一般,不管不顾地捡起剑又冲了过来。
“不要!”
任时清泣如雨下:“苍明师兄你停下!你打不过他的,你走吧!沈衡之,他没做错什么,你不能伤他,求你…”
“执迷不悟。”
沈衡之仿佛没听见她的请求,波澜不惊地抬手掐了个死诀,只一下就把他击飞了出去。
苍明躺在血泊之中,挣扎半晌后,好似没了力气,目光涣散地呢喃道:“师…师妹,对不起,是师兄没用,护不住你…师父,对不起,我没能…救下师妹…苍明…有…有愧…”
“苍明师兄!”
这一次,他没有再起来。
那些温馨的过往如残影,瞬间便灰飞烟灭了。
父亲深沉威严的希冀询问,师兄嬉笑打闹间的只言片语,全都没有了…
可沈衡之呢?他的神色依旧冰冷如霜,没有一丝歉疚与惋惜之情,仿佛方才的一切争斗都与他无关。
她如何能不恨!
她喜欢了他这么久,与他一起除妖,为他取灵药,甘愿潜入魔宫为他打探消息…
就算他们没有情爱之意也该有同门之情,可他却杀了爱她的爹爹,杀了护她的苍明师兄,还要杀了她以此证道!
任时清怒不可遏,气息紊乱,却无法冲破驱灵散的禁制。
瞧,没有能力,便只能任人宰割。
“师妹,要恨便恨吧,若有来世,愿你只做个无忧安稳的普通人。”
沈衡之最后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一剑刺进她的胸口,搅碎了她灵脉交汇之处的紫府。
鲜血滴落在地上,与嫁衣一般猩红。
任时清扯了扯嘴角,多么可笑虚伪,人都杀了,却还要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君子模样,为她乞求来世,便能将他的罪业开脱干净了吗。
她吐出一大口鲜血,面色因剧痛变得惨白,纤细的身躯在风里微微晃了晃。
闪电伴着雷云越聚越多,是一场飞升的雷劫。
杀妻证道,沈衡之即将成为真正的仙者。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此时才注意到沈衡之身旁纯然清丽的白衣身影。
远看去,二人倒更像是一对有情人。
是棠落…
也或许,杀妻证道,只不过是他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
天际的雷鸣震耳欲聋,灵识消弭之际,任时清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那声音撕心裂肺,暗哑又哀痛。
“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