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时清眉目微凛,一手掐上了灰袍道长的脉搏,僵冷的腕间,没有声息。
他是死了的人。
这是一座“死人城”,他们方才见到的,都是早已死去的行尸走肉,所以人人面色惨白,动作僵硬迟缓。
只是不知因何机缘尚存人间,也不知他们又因何会在去破墟秘境的路上误入此地。
苍明上前道:“怎么了?”
“不要过来,他们都是死人。”任时清收回手,拦着他后退几步,即便眼前这人并未流露出任何恶意,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紧盯着他,手中灵力蓄势待发。
不人不鬼,留于人间,本是违逆常理之事,而这么一座城的“死人”,竟能在这么多仙门仙尊眼下,存留至今,又岂会是简单之物?
“姑娘不必如此防备,我没有害人的能力,也不会害人。”灰袍道长仍旧一脸温和,苍白着脸道:“我只是在等,等一个入其间解局的有缘人。”
沈衡之走到任时清身侧,与她并立,道:“是你故意让他引我们来此处的?”
灰袍道长的视线移到陆归一身上,他正乖巧地站在门外,看着来往求福的香客,若有掉落在地上的香,便捡起插入香炉之中。
他摇头道:“那孩子是好意,也并非我让他带你们来此处的,强行出城,只会让你们变得同我们一样,沦为一具半死不活的行尸走肉。”
他一回头,逐一扫视几人,道:“你们出现于此地,也不过顺应天命,能结束这一切的有缘人,就在你们之中。”
任时清想,这些自诩知天命之人,还真是喜欢打哑谜,无论何事,总说得一知半解,挠人心肝。
她散了手中灵力,注视着他,问道:“所以,你想要我们做什么?前些日子可还有其他修士走到这里来?你们又为何没入轮回?”
灰袍道长道:“有其他修士,不过大抵已经闯出城,变成行尸走肉又困在城中了,至于我们,是惩罚,亦是诅咒。”
“我们原本都死了,却突然在某一天苏醒,重复地过着从前的日子,直到再次经历同样的死亡,周而复始,城中人死后都没了记忆,只记得生前如何过活,本能地继续那样活下去,除了我。”
苍明探究地打量着他,问道:“你们因何缘故而受着这般歹毒的诅咒?”
灰袍道长答非所问道:“各位觉得,将军殉国以换天下民安,可是一桩美谈?”
任时清不答,不是她的命换来的,她没资格评论,美谈与否,只有那个殉国的将军知晓。
她只道:“你不必同我说这些无用的,只需告诉我们如何出去。”
灰袍道长道:“暂时出不去了,又是新的轮回了,只有等这座城消失殆尽,才能出去。”
任时清想了想,问道:“我们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和破墟秘境有关系?”
“是,破墟秘境即将开启,域界波动,你们才会进来。”灰袍道长顿了顿,又道:“姑娘,还请你阻止他发动诅咒。”
任时清黛眉蹙起,道:“你们都已经死了,我去哪里阻止?”
何况,能将一整座城的人诅咒成这副模样的人,本来也不是她这个修为能应对的。
灰袍道长叹息着,看向殿外徐徐道:“一千两百年了,死城埋将骨姑娘,且去看看吧,这一次,是成魔还是成神”
任时清此时都不愿意想危不危险的事了,十分无奈地道:“道长,你能不能不要神神叨叨的,把话说清楚点才好解决问题。”
灰袍道长却不再说话了,和入定了一般,阖眼负手而立,烈阳照进殿内,将他的影子越拉越长,如同他过去千百年的漫长等待。
任时清顺着他面朝的方向看过去。
殿外天光明媚,石阶长延,过路的行人脸上逐渐有了表情,有人面色红润有说有笑,有人颤颤巍巍虔诚求拜,仿佛一切都被添上了一层鲜活的色彩。
只是其中少了一个人,陆归一。
任时清暗自思量着,随意扫了一眼四周,忽地心头一跳,问道:“楼弃尘呢?”
苍明指了指身后,道:“不是在这楼师弟?!他怎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
任时清压下心头不好的预感,双手撵起,于胸前结印,手腕间的红绳铃铛便叮叮当当地晃荡起来。
苍明惊讶道:“牵铃绳?另一条在楼师弟身上?”
任时清不置可否:“嗯,这里还不一定会遇见什么危险,先去把他找回来再说。”
那是何时给出去的,沈衡之再清楚不过,只不过当时他以为,她是因为棠落在同他怄气,故意和那师弟绑在一起。
如今再看,这怄的气却是跑到了他这里来,闷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
他淡淡问道:“试炼过后,你没将他的要回来么?”
任时清认真思考了一瞬,起初是因为她忘了,后来,是他戴着牵铃绳闯入了那片暗无边际的桃林,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她,她才记起这个东西。
也是那时,她突然觉得,牵铃绳真的很有用,给他戴着也挺好的。
毕竟不系之舟,只有挂上牵引的绳索,才敢在苍茫天地间更为肆无忌惮地漂泊,不是么?
她循着铃铛指引的方向迈开步子,道:“送出去了还要回来做什么,我没那么小气。”
沈衡之垂眸静默不语,灵光一闪,手中便出现了两条蓝色牵铃绳。
所以,他是因为小气,所以才不想送给棠落的吗?
棠落看向沈衡之,方才因困在城中而产生的害怕情绪瞬间荡然无存,只觉难堪。
为何师兄在意任时清的小小一条牵铃绳,却连她身体不适都看不出来呢?
她咬了咬唇,轻声道:“师兄我不太舒服,可以先陪我休息一会儿吗?”
沈衡之回神看了她一眼,才发觉她此时面色苍白,想是方才被吓到了,心绪有恙,但任时清和苍明已经走出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了。
犹豫半晌,他还是把牵铃绳收了起来,给她递了一瓶灵药,道:“先吃颗灵药缓一缓吧,找到楼师弟再歇息,此地古怪,耽搁不得。”
棠落接过灵药,艰难地扯出一个笑,道:“好。”
这厢,任时清和苍明在街上快步穿梭,街上因为活着的人,也多了几分热络的生气。
没过多久,二人便凭借牵铃绳找到了楼弃尘。
冬日的光束覆在街头巷口的每一个人身上,亦将楼弃尘精致俊朗的面容照得清楚。
只是,这束光却好似照不进他如墨的眼底,凛冽、冷峻,独独不见先前的温和清明。
“楼弃尘”任时清的声音淹没在人群当中。
她看见许多穿盔戴甲的将士围在他身侧,恭敬又欢喜地喊道:“陆将军,你来了。”
苍明同样惊得睁大眼睛:“他们方才,喊楼师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