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许久，刘备方才缓缓开口：“我刘备何德何能，竟得如此厚爱？”
金离凝视着刘备，语气变得郑重：“皇叔，你应该知道，大家并不是真的希望汉室复兴，也不是真的愿意回到封建王朝。大家只是希望，即便是在人吃人的乱世里，仍然能有一种凝聚力，能让底层的百姓看到希望。相比董卓这样为了利益可以肆意屠杀平民的军阀，大家更希望宽厚仁爱的领导者建立秩序。”
刘备闻言，眼中满是黯然：“归焰，你说得对。我追求的，并非仅仅是汉室的复兴，而是希望为天下苍生谋一个太平盛世。只是……只是能力有限，没有做到，愧对百姓的期许。”
“而且……”刘备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刘幽州和袁本初比我更加优秀，尤其是刘幽州，你应该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刘备说着，低下头去：“有些话说起来可能大逆不道，我偶尔会想，如果当初真的支持刘幽州做了皇帝，是不是汉室和百姓就都有救了？也许，袁本初才是正确的……”
金离摸了摸下巴：“在我们那个年代，张角、刘虞、袁绍，还有刘皇叔你，口碑都是不错的，无论谁赢都会获得百姓的支持，不过，百姓应该还是最期盼你赢。”
刘备皱眉：“这又是为何？”
“……其实我也不知道。”金离回答，“我只是拍照的，对历史研究不多，如果小美在的话……”金离挠了挠头，笑道，“大概是因为您不服输的性格吧。”
“不服输？”刘备挑了挑眉，“你是在讽刺我？我可没少输。”
“我不是这个意思。”金离道，“你看，刘幽州和公孙将军有仇，可他谅解了公孙将军；袁本初和曹操是敌人，可是在地府他们却和好如初。可是你却不愿和曹操孙权等人和好，这是为什么呢？”
刘备眉头一皱，不快道：“他们害了我兄弟亲人，我怎么可能和他们和好？刘幽州和袁本初大度，我跟他们又不一样。何况……”
金离追问：“何况什么？”
刘备迟疑道：“刘幽州若是在地府和我师兄打起来，恐怕还是打不过；袁本初的实力和曹操不相上下，打起来只怕要两败俱伤，地府也不允许他们报仇。我跟曹老贼和孙权没有什么利益瓜葛，平时也不来往，没必要假装友好。”
“但是究其原因，是因为皇叔，你有你的坚持。作为一个有名的古人，你的坚持也会影响到后世的人，这种精神力，也是文明和历史的一部分。”
金离看着刘备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不轻易屈服，不随意改变自己的信念，这种精神让人钦佩。正因如此，大家才希望你赢，希望你能坚持到最后，希望你的理想能够实现。”
刘备默默地听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平静。他明白了金离的意思，也明白了自己身上的责任和使命。他缓缓起身，望向窗外，语气坚定：“归焰，我明白了，只要还有人在意汉室，我的坚持就有意义。”
“是啊。”金离跟着站起身来，“您放弃了蜀汉，您的臣子就会无所依托；您放弃了复兴汉室，那些支持您的人就会失望。所以不必妄自菲薄，您还有很多同伴……”
“归焰，”刘备转过身来，看着金离，“我们是同伴吗？”
金离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他才继续说道。
“还有一个原因。”金离缓缓道，“因为你的敌人，曹操、孙权和司马懿都屠过城，你没有，所以有一些人希望，没有屠城的那个势力赢。”
刘备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明白金离的意思，也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沉重。
对于手无寸铁、引颈待戮的百姓来说，他们只希望出现一个强大的军队保护他们，而不是屠戮他们。
这也是他和曹操从朋友成为死敌的真正理由，即使在地府里也不会和他和解的原因。
“归焰，你知道吗？我刚来地府的时候觉得特别奇怪，我没想到那姓曹的在地府居然是个大官，更没想到董卓和纣王这样毫无功绩的暴君烂人竟然法力高强。”
刘备平静地讲述着自己刚来地府时的趣事。
“我就去找阎王反应，我说不公平，这种残害无辜的王八蛋不是应该下油锅被反复炸吗？凭什么让他们当官？凭什么让他们有法力？”
金离闻言一怔，不禁问道：“那阎王又是如何作答？”
刘备沉下脸：“阎王说让我打报告一层一层递上去，不要越级投诉，否则对我不客气。”
金离擦了擦头上的汗，暗自咋舌，心中道：这阎王爷，打起官腔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刘备继续道：“我当时特别生气，天天投诉，结果那些投诉信都送到曹阿瞒手里了，他叫我没事别投诉他，再投诉就把我抓起来，说我寻衅滋事。”
金离听罢，只觉得冷汗直流，太潮了，地府实在是太潮了。
“后来我太生气了，我就去找冥差闲聊，我问一个冥差，曹阿瞒和董仲颖这么坏，为什么在地府待遇这么好，这公平吗？你知道冥差怎么回答我的？”
金离摇头。
刘备直视金离，道：“他反问我：你记得你吃过几片面包吗？”
金离闻言愕然：这冥差也挺潮的！
“那你又是如何回答？”金离好奇追问道。
“我答他，我没吃过面包。”刘备低声应道。
二人陷入深深的尴尬之中。
金离解释道：“冥差的意思可能是，你也杀过人……”
“我知道，冥差解释了。”刘备幽幽道，“他说人类吃了那么多动物，动物也吃动物，植物也是生命，如果残害无辜就要下油锅，那么恐怕地府大部分亡灵都要下油锅。”
他们再度沉默，这沉默如同地府中的阴云，厚重而压抑。
良久，金离轻轻叹了口气，打破沉默：“皇叔，看来这世道，无论是阳间还是阴间，都少不了纷争和无奈。”
刘备点点头，苦笑一声：“是啊，我一心想追求正义，可到了地府才发现，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正义？我能做的，就只有坚守自己的信念，不被外界动摇。”
“嗯。”金离点头。
刘备抱起双臂，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所以我跟曹孟德这种人，没办法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