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鄩市下雪的时候并不多,可一旦下起雪,洋洋洒洒地没一个止歇。这不,铲雪的开路机凌晨刚把路面上厚厚的积雪清掉,一到早上又给大地盖了一层松软的棉絮,被清晨的阳光唤醒时,仍懒怠得没有一部车子路过来个早安的问候。
路上的车子是很少,少到一个殷实之家门前的庭院只有一只小松鼠东张西望,似乎在觅食,但又被沙沙的踩雪踏地声惊走,只有白毯下的足印证明人类活动过的痕迹。
这道痕迹从前院一直延伸到了后院,最后停在了一双靴筒及膝的黑色雪地靴上。
靴子的主人腆着个大肚子,一身厚实的绒毛大衣让他的动作变得更加地笨拙,没几下就气喘吁吁了。
把所有东西都放到悬浮车的储物箱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抹胖脸上渗出的汗珠:“不行了,一会去见小姜得问他要个减肥的法子,不用上手术台的那种。”
今天去的地方有点远,离斟鄩市260公里的隔壁城市,当然还要继续驱车再走120多公里才到此行的目的地,那个属于国防部的训练基地。
“爸,别猛地往车厢里面塞东西了,我们只是去看望士明哥的,不是去办展销会的。”女儿对父亲的行为简直不可理喻,上一次在哨卡让哨兵检查车厢时,几个年轻的卫兵掩嘴偷笑的场景让她无比丢脸,结果才一个星期,自己的老爸又这么干了,怕是脸还没丢够。
“小孩子不懂就别乱说,我这是犒劳将士,里面还有很多跟你士明哥一样接受封闭训练的年轻人,他们连门口都出不去,不多带点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怎么行。”父亲却是一副强词夺理的样子。
她才不信父亲的那些鬼话,上次好像在基地里碰见一个职位很大的官员,什么部长来着,就在人家面前卖弄殷勤,活脱脱一副市侩的商人模样。
父亲并没有察觉女儿的鄙夷眼神,检查完悬浮车的性能后,指纹识别点燃了发动机,一声“出发喽”,车子底下冒出淡蓝色如水波荡漾的弧光,车子平稳地从后院的雪地升到两米高的半空,一阵呼啸声起,车子便已驶入车道,自动导航带着二人往目的地而去。
“我说……小姜,你这不是不会做,是故意这么做,我没指责错你吧。”坐在办公椅的副部长摘下眼镜,揉着眼叹气。
前面坐着一名军装青年,坐姿很端正,态度也很端正,除了思想觉悟不够端正。年轻人的旁边坐着他大学的辅导教官,坐姿很端正,思想觉悟也很端正,就是态度不大端正。
“戴南星,你还在笑,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平日里你都是嘻嘻哈哈给学生上课的吗?”副部长板起脸的样子有些可怕,下属这下终于端正起态度了。
副部长训斥完下属,又回到了正题:“小姜啊,我知道你有个性,但这些有标准答案的考题就不能照着答案写上去吗?我们的培训经费都是从国防预算里调拨的,而且还有专门的军事议会监督款项的用途,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副部长似乎在面对一个很头大的问题。
“就说你这成绩吧,每一项都是满分,唯独思政,你来个刚及格。各项能力都顶尖的考生,结果思政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好及格,这不叫故意,什么叫故意。”
态度又开始不端正的下属看着上司不善的脸色,极其痛苦地忍住内心的欢乐,以至脸上露出一副狰狞的表情。
阎治中敲着桌子:“拜托啊我的好哥哥,哪怕考多一分,都没人会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军事议会的议员都是从各军区退休下来的老头子,要说他们的身体素质、军事素养过不过关我不敢说,但思想一定过关,让那些老顽固们看了这份成绩单会怎么想?”
“他们会觉得你这个副部长在军队的观念教育上极其不尽职,会向国会弹劾你。”年轻人诚实地说出了心里话,憋了太久的下属再也抑制不住内心,哈哈大笑起来。
“戴南星!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上司了!”阎治中狠狠一拍桌子,下属正要极力狡辩,一道黑影掠过,人就从椅子上消失了踪影。
姜士明大惊失色:“他人呢?”
副部长反而变得神情自若、好整以暇:“他藐视上司,无视纪律,我把他扔进我的表里乾坤接受一段时间的思想教育了,小姜你要不要也进来跟你老师一起学习一下?”
“我知道怎么做了,长官!”姜士明立正敬礼,飞快地逃出了办公室。
老军官非常满意见习新兵的态度,杀鸡儆猴的手段古今通用,把大的拿捏了,小的自然手到擒来。
看着姜士明仓皇逃跑的狼狈模样,阎治中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年轻人的思想觉悟高,马上就明白了长辈的厚望,反倒有些人,越来越目无尊长、藐视上级,必须好好教育一下。
姜士明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老师被困在上司的精神世界里,重新接受新兵军训的悲惨遭遇,他自己都一堆烂账没收拾好,正苦恼得很。
下了办公大楼,迎面倒是碰上了一个熟面孔,对方同样是大一的学生,不过他是来自南方的神州兵武学院,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倒是很适合以后在国防部从事文职。
互相打了声招呼后,对方猜出了大概:“又挨老头子训了?”
阎治中是老头子,这是国防部内口口相传的称呼,大家顺口都顺自然了,老一辈的不管,小一辈的自然也跟着学。
诚实的姜士明无奈耸肩。
对方的微笑带着一丝同情:“文化分就是装个样子给他们看,能进军事学院的哪个不会做题,你真以为他们想看我们考多少分,无非就是想看我们在他们面前敬着标准军礼的忠诚样子。加上这里也不是老头子一个人说了算,他已经很偏着我们了。”
姜士明必然明白这个道理,这也是他刚才不跟阎治中顶嘴的原因。
“你是没见到我第一次,那是劈头盖脸地训,检讨都改了好几遍。”文质彬彬的青年有同样的遭遇,“后来想明白了,该做的态度做足,该学的东西一样没落。有老头子这堵墙拦着,议会那帮老顽固的手伸不进来。”
两人又聊了几句,对方要递交文件给审计中心先行告辞了,只留姜士明独自一人,踏着长靴踩着松软的雪地往训练中心走去,一路的脚印就像他的心思,繁杂却又整齐。
不过今天还是得好好高兴一下,因为钟大叔又过来探望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