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陆晞的眼神瞬间变了。
“你说什么？”
他死死地盯着陆离，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敢置信。
然而这只是表象。
在他的眼底深处，似乎有种更深、更暗的情绪在疯狂涌动。
陆离却是十分坦然地和陆晞对视。
片刻后，陆离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直接承认道：“关于你遇到的另一个陆晞的一些情报，当然，我这边拿到的这部分情报本身就是比较零散的，我不确定你得到了之后，会对你自己现在状况有所缓解，或许，这些也只是无效信息而已——”
——但是我估计你肯定还是很想要。
后半句话陆离根本来不及说出口，陆晞已经语气堪称粗暴地打断了陆离的对话。
“别扯这些没用的！”
陆晞紧盯着陆离，直截了当地追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另一个‘陆晞’的事情的？”
说到这里，陆晞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恍然的神色。
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不、不对，你们刚刚听到我说另一个阴魂不散的第二人格‘陆晞’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的确是震惊的。你们两个根本没想到，我会提到这个话题，即便在此之前，你们就已经知道另一个‘陆晞’的存在了，而且——”
陆晞的语气突然一顿。
“大侄子，你之前说需要请我帮个忙来着。”
“我也是直到现在才突然反应起来，好像从我弹了个视频电话给你之后，我们之间谈论的话题就突然被扯远了，你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都没再和我提起过，需要找我帮忙的，到底是什么事吧？”
“让我想想，你当时应该也没想到，我会突然随手给你弹了个视频邀请，对于我们能看到完整的对方这件事，大家的反应应该都是真实且陌生的。”
毕竟，陆晞其实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都没怎么和陆离打过电话了。
大家虽然是还算比较近的亲戚关系，但是，毕竟工作职业互不相干，平时的时候，彼此之间也没多少需要频繁联络接触的事情。
真要说起来的话，反而是陆离他爸，会更经常的给自己这个单身至今、行为特立独行、并且颇有几分“诗人一样自由的追求生命真谛”莫名文青气质的小弟打两个关心的电话。
至于陆晞和陆离之间，大概一年到头，也就过年了去陆晞奶奶家里扎堆吃饭的时候，能碰个面坐在饭桌上聊聊天……
“这么一想的话，还真就是赶巧了，我竟然偏偏就今天给你弹了个视频电话。”
陆晞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心里都有种荒谬的、宿命一般的感觉。
陆离诚恳道：“……那确实，你但凡早几天打这个电话，我这边落在你眼睛里，应该还是裂开的。”
然后陆晞看着他自然不会露出丝毫异状，就和过往的十年间一模一样。
陆离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只有十多年前陆晞刚刚遭遇这个困扰的时候，有过情绪外露的反常，再后来，他虽然性情大变的变成了一个追求诗和远方、每天在朋友圈发精修图和写小作文的显眼包，但是陆晞本身的情绪，确实再也没有暴露出来过了……
陆晞则是看着自己的大侄子陆离，脸上带着不置可否的表情，却下意识地微眯了下眼睛。
那是一个出于谨慎而忖度的表情。
毫无异样，落在陆晞的耳中，陆离这句话其实就是在再一次的承认，他这边出问题也就这几天的事情。
并且，话已至此，陆晞的脑海中，也渐渐地闪过了一个近乎匪夷所思的念头。
“你之前提到的找我帮忙的事情，和另一个‘陆晞’有关？”
陆晞用的是语调微微挑起的疑问句，但是，看他眼睛里笃定的表情，却是已经已经认定了这件事了。
说着，陆晞摇摇头道：“要不然，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我这边能有什么能帮上你的事情，毕竟你又不负责单位后勤采购这类工作。”
陆离和关译心谁也没立刻说话。
不过，对于陆晞冷静下来之后，很快反应过来这件事，两个人倒是也不算很意外。
之前，大家是都因为互相看到破碎的世界这件事，被牵住了大部分的心神，所以下意识地暂时略过了很多事情。
但是其实稍微一细想的话，根源的问题始终就摆在那里。
关译心这边因为亲身穿越到了那个赛博朋克的世界里，所以，世界观从一开始就直接被强制刷新了。
在这个基础上，关译心接下来又遇到了一系列离大谱的事情，也都已经被迫接受现实了。
同样的，陆离则是本身就在地球现实世界这边负责处理这类异常的工作。
如果一开始还能因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而怀疑人生，等到他遇到的次数多了，早就已经开始量变形成质变，对于再怎么诡异的事情，他都算是有了某种程度上的心理准备。
所以，他能离开就接受关译心的那些说法，并且，为此做出了一系列的应对……
唯独陆晞那边，遭遇的最大困扰，不仅仅只是来自赛博朋克世界另一个“陆晞”的入侵和争夺身体，最重要的是，他那边所有的斗争都落在了没有任何行迹和证据的自我意识深处。
人最难的就是认清自己。
陆晞那边根本是毫无防备的突然就被迫要在一系列的危机和惊变中确定自己的精神状态、和某个说不好是不是“第二人格”明争暗斗……
换个人处在陆晞当年那个位置上，怕不是被偷偷换人了都不知道。
甚至可以反向参考一下在那个赛博朋克世界为了生存而被卷入一次次危机当中的关译心……
但是另一方面，陆晞作为一个私下里已经和来自另一个赛博朋克世界的“陆晞”争斗了十多年、并且保持着每天做噩梦看到各种和污染、畸变有关画面、还罹患超忆症的“受害者”，他脑子里掌握的各种关于另一个异世界的信息，可未必比亲身经历过的关译心、以及有着工作之便的陆离要少……
一时间，三个人互相对视，场面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好在，之前主动把场面搅和成这样的陆离很快开口，打破了这个僵持的局面，主动向陆晞告诉道：“关于那个阴魂不散的另一个‘陆晞’的情况，其实，正好和我想带你去看的第三个生命体有关。”
陆晞一怔，“什么玩意儿？生命体，你说的是怪物吗？”
关译心：“……”
陆离这句生命体，感觉就差直接去报作为智械生命的超级人工智能SAD-4号的大名了。
陆离则是回答得干脆利落：“我觉得不算怪物吧？更确切一点来说，那应该是一个向我透露了另一个‘陆晞’的相关信息的外星人。”
陆晞：“= =？”
“不是，”陆晞面露愕然之色，“大侄子，你们怎么突然连外星人都搬出来了？”
陆离态度很好、然后理所当然地试图和陆晞分析道：“你仔细想想啊小叔，那个‘陆晞’，他其实就应该是个外星人啊！”
陆晞先看看自己的大侄子陆离，再看看站在旁边安安静静的今天才认识的陌生人小侄女关译心，不由得和他们俩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外、星、人？”
陆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复杂且微妙的语气把这句话给说出口的：“你说的是没有实体、只有脑电波的那种灵魂类生物外星人吗？不是，我寻思着，这玩意儿能叫生物吗？”
陆离现在这会儿还真就是有问必答了。
想了想，陆离客观地表示道：“我觉得吧，你如果想要叫它具有金属外壳的工业制造物，我估计它也会答应。”
陆晞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不过，他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掂了掂手里那本书，视线在这个空间内扫了一圈，和陆离商量道：“这几本书借我看几天？”
陆离断然拒绝道：“你在说什么呢？小叔，这里的任何物品，都不能离开它们各自的摆放的位置，它们会待在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
陆晞本来也不觉得这种离谱的要求会成功。
他纯粹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思路，陆离那边刚一拒绝，陆晞立刻就改口道：“那给我一份复印件也行？”
然而这一次，陆离依旧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只是道：“这边的很多东西，都是不能向外随意流通的。”
陆晞闻言皱了皱眉，倒是没继续开口了。
“走吧，我们先去看那个外星人。”紧接着，陆离又朝着陆晞示意了一下。
陆晞又打量了一眼另外几本书，这才将手里那本旧书《山川风物志》轻轻地合上然后放回了原位。
三人陆续地从地下的储藏室出来。
关译心不禁抬头看了眼周围那些上锁的房间。
根本不需要进去一一查看，从小怪物关一一在她兜里兴奋地恨不得打滚的动作也能分辨得出来，这里面放着的，怕不是都是可以被关一一给吃进肚子里去的东西……
那些含有丰沛异常能量的东西，在那个赛博朋克世界的显示形式是各种怪物、或者是一些被污染的人。
而在地球现实世界中，残余的异常能量除了会附着在异常死亡的尸体上之外，竟然也已经出现过这么多的特殊物品了……
想到自己家中保存了那么多年的那几本旧书，关译心自然也会联想到，肯定还存在其他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保管着这些目前看似还算“正常”的特殊物品。
陆晞的遭遇，若非碰巧对上了，同样也是隐藏的……
关译心只要想到地球现实世界这边存在的隐忧，便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他们看似一切如常的世界里，危险或许也早已经自暗中无声无息地降临。
这甚至比她之前突然看到破碎的世界画面时来得还要震撼。
那不是终于找到问题线索后的惊喜，而是突然清楚地意识到，潜藏在暗处的危机，早已经如草蛇灰线般绵延千里。
如今零碎的线索，就像是一个昭示着原本完整的世界即将破碎的冰冷符号。
是许多人被迫踏上一场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不归路的开端……
“在想什么呢？”陆离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了起来。
关译心闻声抬头。
陆离眨了下眼睛，关切地小声道：“从刚刚就看到你好像没怎么说话，怎么还一直在走神？”
关译心轻轻地摇了摇头，眼角的余光瞥见陆晞也在有意无意地注意着这边。
她稍稍压低了声音，不过，在这片万籁俱寂、连三个人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能听到的地方，再小的声音也不可避免地会落入第三个人的耳中。
关译心伸手指了几个位置，基本等于是在明示陆晞道：“嗯，这几个方向，都很好吃。”
陆晞：“？”
他就算全程盯着关译心的每一个小动作，也实在是搞不懂这种哑谜是要怎么解的。
然后，陆晞就发现，自己的大侄子陆离明显听懂了关译心的这句话，脸上瞬间流露出了一脸了然的表情来。
陆晞：“……”
只有他什么都不知道。
生气了。
从负六层再次走上来，陆晞一直都微微蹙着眉，直到陆离一直带着他走到了放置SAD-4号的那间安全屋隔壁。
陆离刚要指着单向玻璃那边的SAD-4号和陆晞告诉，结果，陆晞却直接就盯在了SAD-4号那有着花里胡哨彩色涂装的外壳上面。
关译心和陆离飞快地交换了一个视线。
樊鹤戎第一次见到SAD-4号的时候，对它的评价是，“你给天猫精灵换了个皮肤？”
那无疑更符合普通地球人的反应。
而现在陆晞的表情，简直就是在明摆着告诉他们俩，关于SAD-4号、或者说这类来自于赛博朋克世界的超级人工智能的便携式中断，他也知道点什么。
“——我见过它。”
少顷后，陆晞用舌尖抵着牙齿，将刚刚不小心咬出来的一丝带着铁锈味的血迹掩了下去，声调里略带了一丝怪异地平铺直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