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竹一脸急切地跑到轩然面前,禀道:“我和韩金兄弟奉命去给他们送些钱粮物资,他们听说您要走,顿时大闹起来,您快过去看看罢!”
不多时,轩然便随着萧竹来到秦虎家所在的那处院子,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所临时“野战医院”。
有战争就免不了死伤,昨天晚上夜袭聂城,聂家的家兵部曲几近全军覆没,俘虏七八十人,其余或死或伤。此世医疗资源匮乏,一支正规军中也没几个军医,更别说黄巾军了,普通士兵受了伤只能自生自灭。按照他们的惯例,俘虏一般会被斩杀,对于受了伤的俘虏及时给他们补上一刀算是仁慈了。
轩然却是个另类,当晚不仅及时阻止了黄巾军对敌兵俘虏的斩杀,战争还未结束,他便开始积极抢救伤员,也包括敌军的。
当晚,黄巾军是埋伏的一方,占有天时地利人和,交战时间又短,伤亡不多,只二三十人,多数也只是轻伤,稍稍包扎一下便归队了。
院中绝大多数是敌军的伤员,多达四五十人,而且重伤员占了一半。
轩然到底是个现代人,有一些紧急救护的常识,昨晚他一边派人去请城中仅有的几个医工和药铺的掌柜、伙计,甚至药农,一边自己救治伤员,做一些止血、包扎、消毒之类的简单处理。
在这个过程中,他还一边向众人普及医疗常识,比如不同位置静动脉的止血方法,清洗伤口要用凉白开,裹伤的布不仅要确保干净透气还要用热水蒸煮过再晾干才能使用,以及如何配置生理盐水等。
医用酒精却是没有,他倒是想制作了一个蒸馏装置,利用此时的果酒或浊酒蒸馏出酒精,但时间和条件却不允许。
于是,奇怪的一幕出现了,黄巾军在城中大肆杀掠,抢占胜利果实,轩然却带着自己的轻侠队伍在城中往来救治伤员,而且大部分是敌军的伤员。黄巾军在前面杀人,他们却在后面救人,岂不怪哉,岂能不视他为异类?
虽说两军交战,生死各安天命,但后世有句话叫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世亦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之说。
两汉之人尤重气节,两人意气相投尚且能够舍生而取义,何况是救命大恩?
轩然不仅救了他们,还给他们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钱粮,并嘱咐城中的医匠对他们继续治疗,可谓仁至义尽。
当轩然进入院中的时候,无论轻重伤员,皆起身相迎,或有人匍匐之地,忍泪哀泣道:“恩公何忍弃我等而去?”
或有人拜道:“我辈能够苟存性命,全赖恩公援手,此等大恩我等若不能报,何以为人?”
众人齐声拜道:“东主仁义,我等愿誓死追随主公!”
随行之吴病、秦虎、张彪等人,闻之无不动容,亦皆拜道:“主公仁义,我等愿意誓死追随主公!”
轩然见此,也不禁湿了眼眶,急忙扶众人起来,又疾步过去将欲起身拜他的重伤员按回床榻之上,然后环顾众人,拱手拜道:“我轩然何德何能,承蒙诸位如此大礼?”
众人一见轩然要拒绝,又喧闹起来。
轩然连忙伸手止住众人,高声道:“诸位先静一静,听我把话说完。”
院中为之一静。
轩然沉声道:“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功!我何尝不想与诸位兄弟朝夕相处,在这吃人的浑乱世道之中闯出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地。我孤身一人,不成功,成仁可也。”
“然诸位不同,皆在桑梓,家中或有父母妻子,或有兄弟姊妹,何苦抛妻弃子,背井离乡,与我这浮萍之人在这茫茫天地间飘荡沉浮?”轩然顿了顿,环顾院内,皆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真诚地说道。
“况且,诸位皆有伤在身,不能远行,今幸能捡得一条性命,我又岂能为了一己之私再害了尔等的性命?今生若有缘,你我定有重聚之日,若我侥幸争得一城一县,一州一郡,诸位再来投我不迟。”
事实是他不可能带着这一大批伤员进行战略转移,一旦被官兵发觉,跑都跑不掉。
轩然率众出了西城门,用渔船装运物资,打算沿漯水进入黄河,再顺着黄河水道进入梁山泊。
而聂城的百姓已经沸腾了,都在往聂家大院涌去,不仅把钱粮布帛等物资搬了个干净,又开始搬运锅碗瓢盆、床榻橱柜,抢完家具又开始拆房揭瓦……哄抢习俗,从众心理,自古有之。
钱进听着城中的动静,也有些按耐不住,心里想着聂家好大一笔财富就这样与自己失之交臂,但此时他已上了贼船,由不得他了。
“开船!”轩然令道。
看着渐行渐远的聂城,这里是他来此世的第一个家,又抬首北望,亦不舍已然北去的张宁、猛将管亥以及裴元绍,稍稍担忧他们的安危和未知的前途。
他此刻扪心自问,若是张宁有个三长两短,或落入乱兵之手,竟不堪想象,不愿去想。
看看自己身边的雪儿,他摇头苦笑,喃喃自语道:“我只是同情她,或不忍罢了,岂敢三心二意,有雪儿我已知足了。”
雪儿或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柔地靠在他的肩上,温声道:“你舍不得那个人?”
“哪个人?”轩然装傻道。
雪儿顿时嘟起了小嘴,将手悄悄伸向他的腰间,捏住三分皮肉,然后一拧,依然温言温语道:“现在想起来了吗?”
轩然猛吸一口凉气,忙不迭答应:“哦……想起来了,这下想起来了!”
雪儿幽幽道:“我抛家舍亲跟着你,你可不能负我。”
“当然!”
“那还不从实招来?”
“好,我说实话,我确实有些担忧她……你别着急,先听我说完……你看啊,她是反贼头目张角的女儿,朝廷的头号通缉犯,此时世上已无半个亲人,身为一个柔弱女子,又携国色天香之容,一旦落入乱兵之手,恐怕……”
雪儿闻此,回想起方才聂家后院的情景,顿时吓得面色煞白,紧紧抓住他的臂膀,哪里还敢去想,却问道:“她此去真的会有危险吗?”
“冀州只要有皇甫嵩在,张牛角必亡,张燕必败!或许,皇甫嵩已经在排兵布阵了,或许张牛角已经败了。”
“那你快去救救她罢!”
“你希望我去救她?”
雪儿点点头。
轩然心情大畅:“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就在他们驾船驶离岸边的时候,看到东面开来一支官兵,兵分两路,绝大部分向北追击黄巾军而去,一部约百人进入聂城。
聂阎王带着博平的援军回来了!
聂阎王一进城,看到一大群老百姓正在自己的家里拆屋揭瓦、蚂蚁搬家,粮仓府库家什门板什么的都不见了,勃然大怒,指挥兵丁向正在打劫自己家的“贼子”发动了攻击。
聂焱红着眼睛吼道:“你们这群无耻贱民,附逆贼子,平日里种我家的田,住我家的房,吃我家的粮,贼兵来时个个躲在家中不敢吭声,坐看我家败亡。现在贼兵跑了,你们却来顺手牵羊,趁火打劫,岂有此理!给我杀,杀光他们!”
城中方才还热热闹闹,欢天喜地,顷刻间便成了人间炼狱,哭爹喊娘。
这一变故被吴病察觉,大叫道:“不好,聂阎王进城后看到自己的几代家业毁于一旦、亲戚妻子尽皆惨死,又见城中的百姓正在‘打劫’自己家,恼羞成怒,正在杀人泄愤!”
正如他所料,已有百姓惊慌失措地奔出了西门,身后还追出来几个官兵,举着血淋淋的战刀几乎是两步杀一人,十步杀五人,呼吸之间,便有十数人倒在官兵的脚下。
“军主(主公)救救他们吧,聂阎王回来了,现在正在**啊!”
船上的绝大部分都是本地人,城中就有他们不少亲朋好友或正在惨遭杀害,如何不着急?皆向轩然请命。
“来时炊烟袅袅,去时鬼哭狼嚎,这都是因我之故,岂能独善其身,再一走了之?”轩然毅然道:“传我命令,重新靠岸,准备战斗!”
调转船头,船速太慢,船只离岸又稍远,众人心急如焚,皆趴在船边,把刀剑伸入水中用力“划桨”。
轩然叫过钱进,指着雪儿、张勇、钱妻、钱子,吩咐道:“你们就待在船上,但见敌军靠近,就划船离岸。”
又对杨智、赵信、孙仁三人说道,“你们三个也留下,我若回不来了,她们就靠你们保护了,船上的资财也够你们寻个地方安家落户了,好好活下去。”
闻言,雪儿已红了双眼,紧紧抱着他的臂膀,晶莹的泪珠滚滚而下。
轩然轻拥身边的红颜,叹道:“时也,命也,你我此生若果真无缘,也只能做这半日夫妻了罢!”
船只靠岸,轩然第一个跳下船头,拔出佩刀,吼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该拼命时就得拼命,他大爷的,老子不活了,跟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