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季安做足了准备，给宋宜嘉带了许多实用的东西，比如羊皮毯子、盐、自制行军睡袋等，还用大袄子和长筒鞋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自己也做了一张弓，沿途打猎、挖野菜、补充水袋，比上次舒服很多。
每日除了赶路，李季安尽力挑选避风的地方歇脚，让宋宜嘉吃饱喝足之后，还要练刀、画符、打坐，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样。
宋宜嘉笑他不像仙气飘飘的修行者，像个苦行僧；李季安腹诽她不像个高高在上公主，像个村里的小妇人。
沿途他尽量避开所有人，尽量走荒无人烟的小路。但总有碰到人的时候，他就再给俩人编了个身份，说自己是被灭国的西域小国遗民，往西北逃难。
一路向西，他们逐渐远离草原。
“你们男人是什么谎都能说，难怪都说宁信蛤蟆三条腿，不信男人那张嘴嘴。”等蒙混过关之后，早就听不下去的宋宜嘉开始打趣他。
“下次你就照实说，我是夏唐公主宋宜嘉，赶紧来捉我去古罗那里领赏吧！”
宋宜嘉被噎，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和我说话？”
“好啦我错了，”李季安口风转得很快，“前面有一个小镇，最保险的做法是绕过去。”
“不行，天天吃野兔嚼野菜，睡在大石头上，我受不了了。我要去打牙祭，我要住客栈，我想洗澡。”
“非常时期，忍一忍吧。”
“就这一次，行不？以后我都不为难你了。”
李季安当然要拒绝，可看着宋宜嘉忽闪忽闪的眼睛，有些开不了口。
“求你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击溃了李季安最后的心理防线。她可是公主啊，哪里这样求过人？
“我们没有银子。”
“你想办法，我什么都听你的。”
“确定？”
“确定。”
李季安牵着马，慢慢往小镇里走。
因为身无分文，他们先逛了一圈。宋宜嘉不施胭粉，衣服破旧，虽失色不少，也难掩秀丽之气，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索性把整个脸都用头巾包个严严实实，省去不少麻烦。
李季安找到一个小小马市，不顾宋宜嘉反对，将马卖了，得银五两七钱。找了一家客栈入住后，把包裹放下，慷慨地点了四个菜。说实话，炒菜的手艺极差，俩人还是连盘子都舔光了。
“可以洗澡吗？”宋宜嘉可怜兮兮地问。在这种地方洗澡，差不多和房费一样贵。
“可以，但不是现在。等会我去挣点钱，不然没钱买马，你得步行。”
“怎么挣？”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等夜幕降临之后，李季安让她蒙着脸，带着她出门。
这个镇子不大，沿街走了一小会，来到一个钱庄。
宋宜嘉心怦怦跳，以为他要抢钱。
李季安对店里的伙计亮了亮银子。
伙计连忙上前，收了三钱碎银，带他们往里面走。
打开门，里面豁然开朗，是一座颇具规模的赌坊。
李季安坐下来，玩最古老的赌局，押宝。本来以为李季安是高手，结果一连输了三两银子，宋宜嘉在旁边干瞪眼。
面对生面孔，庄家心里现在松了。
李季安当然能听出骰子是被动了手脚的，他不急。
最后一两银子上桌，宋宜嘉抓住了他的手腕，眼里充满了愤怒和警告。
李季安示意继续。玩这种东西，现在的他都不需要释放神识到骰盅里面去，听听就行了。
逐渐开始回本。
围观的赌徒越来越多，开始跟风下注。
对面的庄家额头冒出细密汗珠。
当桌上的银子差不多有五百两的时候，他选择了收手。
十赌九诈，再赌下去，对方要翻脸。
他起身告辞，庄家舒了一口气，赶紧送他离开。
按规矩分红，十抽一。钱庄老板亲自送客，不但免了分红，还额外赠送三匹红布。
李季安收了，这就表示他以后不会来。
皆大欢喜。
宋宜嘉抱着红布，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怎么不再赢一些？”
“对方会翻脸的，我们是来挣钱的，不是和人打架来的。再说了，挣太多也不好带。”
“现在呢？重新再找一家？”
李季安停住脚步，惊讶地看着她。
“就算是你不想要，我们可以分给穷人啊，就像说书的那些大侠一样，劫富济贫多好。”
李季安无语，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回到客栈，李季安叫了两桶热水，让宋宜嘉舒舒服服地泡了个够。
客栈的床当然比露宿舒服，她睡得很好。
李季安为防钱庄暗中报复，在床脚打坐修行，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李季安带她在路摊边吃东西，喝油茶。她喝了一口就吐了，里面没有糖，反而加了盐。
“糖很贵的，加盐是为了好干活，不是为了好吃。”李季安解释道，“喝不惯就算了，你多吃点面条。待会我们去马市，买两匹好马、一辆马车，这样你路上就舒服点，也能多带点东西。”
“一匹不够吗？”
“两匹换着来，脚力会更好一些。在需要落荒而逃的时候，单马的爆发力比马车强很多。”
“那为什么不买三匹四匹？”
“太招摇了。”
“喔。”
宋宜嘉第一次看到人间烟火气，微笑着看着李季安和人讨价还价，看着光屁股的小孩跑来跑去，看着贩浆引流的人吵闹不休，看着客栈腾起的炊烟，她的眼神有些恍惚，慢慢失去了光彩。
李季安要置办很多东西，许久才察觉到她的情绪。
“怎么了？”
“没什么。”
“上车吧，东西都买完了。”
“花了多少钱？”
“三十多两。”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夏唐一户普通人家，一年衣食不过五两银子。”
“是的，贫困人家更少。”
“你一早上就花了一户人家六七年的衣食钱？”
“是，主要是马和车都比较贵。又买了几套衣服，还有几支弓箭，都是很费钱的。”
宋宜嘉若有所思。
“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些？”
“没事，我想走走，再看看这里。”
李季安没说什么，牵着马车默默跟在后面。
俩人慢慢走出小镇，往更偏远的西北方走。
“我不喜欢这样逃亡的生活。”宋宜嘉突然停下来，望着李季安，泪光闪闪。“我想像他们一样，哪怕穷一些，累一些。我不想一看到人就紧张，一连几十天都在荒漠，像个野人一样到处捕猎，有时候还要吃老鼠，喝水都要省着些。”
李季安温和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突然扑到李季安怀里，放声大哭。
李季安把她抱到车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一开始他是很讨厌这个公主的，太做作且自以为是。慢慢的就了解了，在万人簇拥的环境中长大，没有谁不是如此，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从天上掉到地下，很长时间肚子都吃不饱，一连饿好几天，现在连普通人的生活也不能有，自尊心被摔打得太惨了。
等她哭泣渐止，李季安帮她拭去眼角泪水。“我们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绕过天山就可以安全南下。等到了夏唐，你要的一切都会有。”
宋宜嘉止住哭泣，有些不好意思。
李季安递给她一个还算精致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神神秘秘的，什么东西？”
盒子打开之后，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宋宜嘉一声尖叫，“胭脂！”
她也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用过这个东西了，甚至忘了自己也需要胭脂。
她迫不及待地放在鼻尖闻了闻。
“我第一次买脂粉，不会挑，捡了个最贵的，不知道你喜不喜……”
宋宜嘉像一只鸟一样扑在他怀里，用力地抱了抱他。
他要忍住心里的惊涛骇浪，脸上就显得有些僵硬。
“看不出来你挺会哄女孩子的嘛，谁教你的？”
李季安有些尴尬，因为这是李聪教的。“没有人教，就想着说不定你会喜欢。”
“我喜欢。你就只买了一盒？”
“啊！”李季安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看他呆若木鸡的样子，宋宜嘉咯咯笑起来，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