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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65章 告白(下)

    李季安捧起她的脸,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

    “你相信我吗?”他看着她的眼睛。

    宋宜嘉有些不敢信,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

    宋宜嘉依言站立,闭上了眼睛。她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是死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希望白眉的剑快一些,让自己少受折磨。

    李季安收刀入鞘,站在旁边,示意白眉尊者可以了。

    白眉尊者大喜过望,又有些狐疑。

    李季安转过身,背对着他和宋宜嘉。

    白眉尊者不再犹豫,长剑出鞘,化作一道白练袭向宋宜嘉。他来得很快,野草微微晃动。

    他留了后手,防备李季安。

    他的剑尖已经刺破宋宜嘉的胸口的衣衫。

    他放下心来,这个距离,以李季安的身手不可能救下她,除非剑圣厉剑明亲临。

    他甚至有些得意,有时候,言语就是比利剑好用。

    一股磅礴的剑意突然爆发,犹如末世的裁决之剑,带着毁天灭地的能量袭向了白眉尊者。

    这股剑意来自李季安的后背,正是厉剑明万里之遥递出的那一剑。

    张灿的符意本可驱逐它,被李季安刻意保留了下来,认真体会和揣摩,把它藏在了丹田内。就像张仁送他的火符一样,是他最后的手段。子曰,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动而不括,是以出而有获,语成器而动者也。李季安把这道剑意藏于体内,等于留了只有一招的剑圣。他本来是留给厉剑明的,在近距离用他的剑杀他自己,错愕之下,一定会有想不到的效果。

    剑意悠长深远,却又迅猛无匹,直接刺罩住了白眉尊者。

    白眉尊者扭头,绝望之余发出凄厉的喊叫声。他根本来不及撤回手中的飞瀑剑,而他留的后手,在这一剑之前如同儿戏。

    他的脑袋,连着他的身体和宝剑,在璀璨的剑意下化作烟尘,转眼间飘散不见。

    剑意未消,击中远处的山峰。轰然一声巨响,山头被削去一半,无数巨石滚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宋宜嘉身体抖了一下,地动山摇的动静让她睁开双眼,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冒出一丝血迹。

    李季安在旁边不远处摇摇欲坠,终于支撑不住,扑倒在地。

    剑意破体而出,断了他的经脉,碎了他的丹田。

    宋宜嘉奔向他,把他揽在怀里。

    他努力睁开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宋宜嘉的脸。但他感受到宋宜嘉的眼泪在不停滴落,于是他伸出了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想帮她擦干眼泪。

    宋宜嘉一把抓住他的手,不顾他手上的血污,放在柔软的脸颊上,眼泪哗哗流下,冲刷着他手上的血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傻吗?”

    “白眉境界太高,修为太深,只有这样做局才能杀了他,否则他迟早会杀了你的。”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把自己伤成这样?”宋宜嘉泣不成声,抱紧了他。

    “剑意破体,我承受不住的。”李季安喘了一会,咳出不少血块。他没有力气抬手,只好指了指自己的腰间。

    宋宜嘉伸手去摸,是一个小小包裹。她以为是药,赶紧打开。里面的东西被包裹得很严实,一层层被揭开,里面有三张纸。第一张是平安符,张灿所赠;第二张是五千两黄金的寄存凭证。李季安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断断续续地说道,“这张,是,是我父亲李聪的墓志铭,我不行了,你帮我给他立个碑。割一绺我的头发,埋在他墓畔。”

    宋宜嘉哭得不似人形,拼命摇头。“你不会死的,不要吓我。”

    李季安用尽最后的力气,指着小腿,宋宜嘉摸到硬硬的东西,抽出来一看,是老僧送给他的剃发短刀。

    “不要管我,我活不成了。保护好自己,速速骑马返回夏唐。找到官道,我发现沿途都有宋泽浩的暗桩,不管宋泽浩提什么要求,都答应他,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提起我。改换身份,活下去。”

    野兽出没的蛮荒之地是李季安的天堂,却是她的噩梦。他很想保护她,却再也做不到了。

    他胸膛在剧烈起伏,用最后的这口气在说着什么,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宋宜嘉俯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嘴唇。她只隐隐约约听到三个字,是她最想听、而李季安最说不出口的三个字。

    泪眼婆娑的她侧身看向李季安,已经昏过去了。

    她跑向马匹,找到药瓶,把仅剩的药丸一股脑倒进他的嘴里;又升起一堆篝火,烧出一些草木灰,敷在他不断渗血的背上和经脉处。做完这些,她举目无亲,放声大哭。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一个人影向她走来。

    “谁?”她紧张起来,抓紧了短刀,起身将地上的李季安护在身后,身体止不住有些发抖。

    “在下黄芷悦,奉钦天监监正周翼宇之命,护送诰命夫人返境。”

    诰命夫人?她有些疑惑,不过周翼宇是宋泽浩的人,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无论如何,宋泽浩都不会杀她。既然李季安都不在意她的过往,那她对宋泽浩自然也就少了很多怨怼。她对宋泽浩的感情很复杂,归根到底未必是爱情,或许是兄妹之情,或许只是好感,或许是当时溺水之人对一根稻草的全部期望;而对李季安,只有纯真和热烈。

    “监正大人说,李季安大人是从三品散骑常侍,您前几日被封为正三品诰命。小人奉旨办差,只接到命令接二位大人前往江南小院暂住,其余不清楚。”

    “就你一人?”

    “回夫人,小人带队,有不良人十二人,钦天监五官灵台郎四人,共十六人。沿途有暗桩和其他协从人员,具体人数不详;奉旨办事,见官大三级,视具体情况可调动沿途各级官府衙役,如需调动军队要另行请旨。”

    “有医官吗?”

    “有。不良人中有一人,江湖郎中出身,云游医仙董石,医术高超,不在御医之下。”

    “快请!”

    “是。”

    黄芷悦打了个口哨,一个背着药箱的矮胖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宋宜嘉心头大宽,身体一软,险些倒下。黄芷悦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夫人勿怪,我是宫中女官,为方便出行才女扮男装。”

    宋宜嘉点点头,董石行为懒散,没有行礼,衣服破烂不堪,但号脉却极为专注,旁若无人。

    良久,董石叹了口气。

    “如何?”宋宜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伤势极重,全身经脉尽断,一身修为被废。”董石抬头看了一眼远处被削平的山头,倒吸一口冷气。“纵是我拼尽全力,最多只能保全他性命,有极大可能瘫痪或残废。”

    “救他!”宋宜嘉斩钉截铁地说,“瘫了我照顾他一辈子。”

    董石点点头,取出银针。

    “你这个庸医,屁都不懂就敢行针?”

    董石闻言大怒,自从医术有成、出山治病之后还没人敢这么说他。他气呼呼抬头,瞪大眼睛准备好好教训眼前这个出言不逊的王八蛋。

    “你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这么和我……”

    董石话没讲完,脸上挨了个大嘴巴子,整个人倒飞到远处的草丛中。

    宋宜嘉涕泪涟涟,屈膝跪了下去。

    能让她如此行礼的人不多,眼前的人正是其中之一。

    张灿手腕轻轻一抬,天地元气流淌,隔着李季安将她轻柔托起。他叹了口气,爱怜地看着这个最小的关门弟子。李季安先后经历过筑基和洗髓,算是尝遍了扒皮抽筋、敲骨挖髓之酷刑,造就了一副铁打的身子骨,如今被再次打碎,修为尽丧,也不知能否扛住这样的打击。

    厉剑明啊厉剑明,是不是要我拆了淬剑阁,打你一顿屁股板子才能消我心头之恨呢?张灿心里喃喃自语,长袖一挥,裹起李季安消失不见,天空中远远飘来他的声音,“到吴大锤打铁铺来找我……”

    宋宜嘉心中安定了一些。她擦干眼泪,将李季安送他的包裹收好,背上霜华刀,跨上他为她一直牵着的马,坚定地折返京都。宋泽浩是她最不想见的人,那又如何,自己最想见的人在那里呢!

    董石昏头涨脑地爬起来,捂着肿了半边的腮帮子大喊,“谁敢打我?是谁?站出来!”

    没人应他,黄芷悦在宫中,时光多寂寞,看到这一幕有些想笑,又不敢,率众随宋宜嘉快速离开,把董石一个人留在那里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