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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焦虑

    这两个多月,王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早睡早起,一早一夜,在院子里打那一套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在干什么的“锻体十二形”,家中两个丫鬟起初还觉得新鲜,指指点点地看他打拳,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除了打拳,王漓老老实实地服用家传的“大补汤”,虽说头发是黑不回去了,但是他明显感到自己亏空的气血正在渐渐恢复。

    可王漓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因为,仙云宗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这就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了,他可是金丹大长老,又是罗老祖的嫡系,放在任何宗门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这样的人的魂牌碎了,为何宗门到现在都没有行动起来?他所期待的漓江上空,遁光满天飞的景象并未出现,依然是静悄悄地,边陲之地的一个与世无争的小村落。

    有时候午夜梦回,是的,成了凡人后,他睡觉,也做梦。午夜梦回,他很少梦以前,却总是梦到雷芮儿,还有雷行烈,当然还有他在鲤角洞天里的日日夜夜,和他身死道消的刻骨铭心的那一天。他很焦虑,隐隐感觉到,一定是雷行烈,在万法殿里动了手脚,或者预先做了什么隐秘的安排,才让他的陨落未能被宗门第一时间发现!如此一来,即使后面宗门发现自己这位大长老不在了,也已经无法锁定他陨落的位置了,而天地之大,还能上哪去找寻他的踪迹呢?

    只能反其道而行,由他自己找回宗门去。所以必须要恢复修为,起码要足以自保,否则别说仙家门派远非凡人之力可达,想要平安离开凡俗世界都不是件易事。

    只是,打击接二连三。当王漓平复心境,静养气血,终于开始重修之时,仅仅在引气入体这一步,就让他耽搁了数月而全无寸进!此事一度让王漓有些怀疑人生,要知道他不是什么散修出身啊,他可是木系天灵根、八灵窍,天道筑基,百年结丹的大修,论修行经验、上乘功法、炼气期的心得,他一概不缺。就说专门适用于炼气期不同类型修士的《五行真经》,存在他脑子里的可不是什么寻常货色,而是经过宗门历代前辈悉心注解、改订过的最优功法。他先从自己的《青木真经》开始修炼,直接宣告失败,接下来是《白金真经》,再一次,毫无悬念地失败,他前身走的那是人称“鬼见愁”的剑修之道,凭一口本命飞剑纵横天下,如今五行居然缺金、木?这不是伪灵根还能是什么?

    待到他逐一试完了《五行真经》里剩下的赤火、黄土之后,终于在修习《黑水真经》时,感受到了略强于火和土的灵气波动。于是,当这个边远村落行将入冬时,王漓完成了引气入体,换言之,他总算达到了炼气期第一层。但是,从这一层往后,随修炼时长而带来的可怜的法力提升如蜗牛般缓慢,是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迟滞,尤其是在他这位曾经的宗门天骄眼里,这就是一具不适合修炼的身体。须知,炼气期的修士,阳寿最长不过两个甲子,略高于凡人而已,况且随着肉身的衰老,很容易错过筑基的最佳时机,似这等缓慢法,倒不如留在凡尘一世,当个富家翁罢了。

    又是一个清晨,王漓早早来到漓江之畔,但他已经无心修炼,凝望着浅绿色的江水,心头发苦。真的,天可怜见!当他侥幸夺舍成功的那一刻,那种死里逃生的体验,他发自心底的认为老天在帮他,似乎是为他的遭遇抱不平,所以他从不怀疑,自己一定能够拿回一身修为,他一定会再站在雷行烈面前,跟他做一个了断!

    现实是,这不是什么天可怜见,倒更像是老天给他开的一个玩笑。

    江风拂面,冬日的寒意不由得让王漓紧了紧衣领,炼气一层带来的那点可怜的提升,甚至无法帮助他抵挡凡俗的寒气。他这么想着,就要转身回屋,但也就在此时,他脑袋两侧的太阳穴猛地一跳,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谁的呼唤,那是极为熟悉的气息!

    他心头一凛,紧走几步,矮身一个猿跃,闪入江边的树丛内,凝神屏息,透过木叶间的缝隙四下张望。这套动作一气呵成,足见他这位前世的金丹大修绝非浪得虚名。

    那气息就在江心,似在唤我过去。

    王漓极目远眺,江心之处好像有一“物”随波浮沉,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这让他无比震惊!也罢,就走这么一遭,现在的他真的已经没什么不可以失去。他从树丛里出来,走向自家的凉亭,那儿有一段栈桥,桥边停着平日给药铺载货的小木船。王漓从栈桥的一头解开绳索,跳上船,轻摇橹杆,小船晃晃悠悠地望江心而去。

    尽管已经多少猜到了些许,但亲眼看见时,仍教他这位四百岁的大修吃惊不小,浮沉于江心的,居然就是那条妖鲤“死去”之后所剩的那根不足三尺长的骨架,原本的青墨色已经极浅淡,处处泛白,唯独头骨部分,仍透着少许幽光。原来如此!

    随着感应到的呼唤愈发急促,王漓一不做二不休,把外袍、里衣全脱了,就这么跳入江心,双手轻轻托起这副骨架,将鱼头贴在自己的前额,良久……

    王漓水中探出头来,深深喘了一口气,心头的兴奋感让他几乎忘却了寒冷。故事其实也简单,因为这条妖鲤的来历,在鲤角洞天内的一座碑刻中就有记载。洞天之主,是一位踏入真仙境界的绝世大能,他捕获了这条有化龙之潜能,而且已经灵智半开的灵鱼,以绝大神通,闭锁了它的灵智,在它的龙角之内开辟了一个小世界。在这个小世界中,他封印了自己的法宝,番天印。随后,这位大能不知为何,从此再未出鲤角洞天一步,就在此地归隐弃世,安然坐化。

    刚才,这条妖鲤传递给王漓的意念,则拼凑成了完整的故事,且充满幽怨。她是一条雌鲤,故而开灵智之时,只长出了独角,但却莫名被捕获了,杀又不杀,放又不放,整整五百年!即便是那位大能坐化之后,这束缚也未得解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呆滞地沿着既定的数条与世隔绝的路线,孤独地往复来回,只为供养鲤角洞天的灵力之需,怎一个惨字了得!

    她的命运,从秦冷枫这个人闯入了鲤角洞天那天开始改变。她的灵智已经被禁锢,但本能地感觉到,这座封印宝物的洞天和她性命攸关,如果宝物被窃,洞天损毁,那么她也只有尸解道消。所以她苦苦挣扎,无奈雷行烈早已算无遗策,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不幸中的万幸,洞天的崩塌虽然毁掉了她的肉身,废掉了她苦修了千年余的道行,但毕竟她保住了头骨之内的妖丹。所以她不恨秦冷枫,秦冷枫夺走番天印,也算是解除了对她的禁锢,但却也恨秦冷枫,因为她无法自我修复肉身,只得凭借一点灵光,浮沉于江水之中,以待有缘,只是以她现在的状态,最多再撑旬日,便要随波消散。

    所以,王漓是这条妖鲤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