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愚回到家中,曹氏正在将鸡鸭往笼中赶,瞥了一眼庄愚,今儿个倒是没有刁难。昨日是个下马威,是让他长记性。
入夜,庄愚坐在窗下,给自己上着药。
旁边,王茂生正在用竹条编织着鱼笼。
“爷爷,你跟我说说那河君李老爷呗?”
王茂生手忽然一颤,含糊道:“李老爷的事,岂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够议论的,抹完药,就早点歇息吧。”
庄愚注视着他,在他浑浊的眼睛中,隐约能够看到一丝慌张和心虚。
这一刻,他仿佛也明白了什么。
李氏尚且能够得知,他又如何会不知道呢?
庄愚躺在床上,闭目思量。
如今之计,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这般年龄,流落到外面,或许难以求活,但总归还有些生机,他自认为自己还是有些手段。而待在这,就只能做个替死鬼。
……
翌日,庄愚没起来,死活赖在床上,曹氏闻之,怒冲冲而至,对着他厉声道:“昨天干了一天,今天就想偷懒,还不赶紧起来下地去。”
曹氏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莫要以为庄愚替她儿去死,她就会心怀恻隐,对他好些,她是打定主意,春祭前这一个月,可不能让他在家里白吃白喝。
“我不去,再下地,我得累死了,谁爱去谁去。”
还未出门的王茂生,对着曹氏苦口婆心规劝道:“秀姑,你就让他在家里歇息一天罢,他年龄这么小,身上又还有伤,去地里哪里遭得住。”
曹氏正眼不瞧王茂生一眼,恶狠狠看着庄愚:“我再问一遍,你去不去?”
“天王老子来了,我今天都不去。”
“好好好,真还就反了天了,今天我需得让你知道这个家到底谁做主!!!”
曹氏面露凶厉,抬手作势就要打他。
就在这时,庄愚不知从哪掏出一锋利的铁片,抵在自己喉咙上,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看着她。
这下,曹氏瞬间慌了。
“小祖宗,你放下,你放下。”
他要是死了,她儿子就得死,这教她如何不会心慌。
见他一直不放下,脖子上还隐隐划出血迹,曹氏连忙拉扯自家公公,哭喊道:“公公耶,你倒是说句话啊,快劝劝他,别让他犯傻。”
王茂生看向庄愚,神色复杂,这孩子当真刚烈!
“孩子,听爷爷话,先把这东西放下,咱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做什么傻事。”
“要我放下也可以,但你们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你说,你说。”
庄愚看着曹氏,酝酿了一下情绪,开始了他的一番说辞。
“小子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承蒙养母你怜我孤苦,将我收养,我心中万分感激。但人终究有亲疏,我不求你待我如亲生儿女,但愿你能够少一点苛责,莫要动不动就打我。我不是不懂得知恩图报,你今日待我好些,明日待你们将老,我自当侍奉膝前,已尽孝道,为你们颐养天年。”
这番“肺腑之言”,说得那叫情真意切,便是刻薄如曹氏听了,也不由得有些触动。女人,到底还是感性的。
庄愚继续说道:“家中贫寒,生活不易,养母你一人操持家中,十分辛苦,这一点我自是看在眼里。我并非惫懒之人,若是年龄大一些,自当承担起家中责任,为养母你分忧。可奈何年龄实在尚小,心有余而力不足,望养母你能够怜我年幼,准许我干一日,休息一日。”
庄愚句句不离曹氏,而且话是真正说到了曹氏的心坎里去了
她心想,自己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到头来反倒是他这个外来的娃娃看得透彻。
这下无疑让她对庄愚的印象有了一些改观。
至于他的条件,似乎也十分合情合理,并不过分。
左右就这么一个月,她便遂了他的愿又如何,便点了点头。
“前日,我曾去了一趟乡里的私塾,在外面偷听,被先生发现,罚我背诵所听内容,我一字不落背下,先生对我赞赏有加,放课后对我说,我读书天赋奇高,若是读书,将来未必不能金榜题名。我虽年幼,但心有鲲鹏志,不愿一辈子躬耕于田亩。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将来我学有所成,光耀门楣,指不定给养母你讨要一个诰命夫人。当然,咱家贫苦,自无余财供养我读书,所以我打算先去张文彬家自学,盼望养母你能够应允。”
私塾先生自没跟他说过这话。但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曹氏听到“诰命夫人”四个字,眼睛都花了,脑子里竟然浮现出自己披霞帔,穿绫罗,乡里鞭炮齐鸣,七姑八嫂纷纷相迎的场面。
那是何等的气派,何等的有排面!要是有一天能够这样,她死了都甘愿。
曹氏道:“先生当真这么说?”
庄愚心中冷笑,一个月后就要送我去死,他说与没说,有何干系?
当真是一个大饼来,砸得她稀里糊涂。
“养母你觉得小子比乡里那些个同龄人如何?”
曹氏上下打量着庄愚,他不说,她倒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娃似乎不是一般的聪明,光是今天这一番话,那都不是一般人能够讲出来的。
素问这天底下有神童,神童她只听说过,没见过,可如果说神童是什么样,那多半就是他这个样子。
曹氏听得是心潮澎湃,她本就是一个好强且贪慕虚荣的人,当下便应了下来。
直至走出门外,晨风一吹,方才意识到这些不过是空中之楼阁。
“可惜了,可惜了!”
曹氏还在暗自惋惜,浑然不知着了庄愚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