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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沅水风寒,庄愚纵身逐沧浪

    待到三月二十一,敲锣打鼓闹春祭。

    在武陵县十八乡,流传着一个故事:

    每年春、夏、秋、冬,河君都会有一天出行,为人间送福,并且邀请有福气的孩子,去他的水底宫殿做客。那里有灌满蜂蜜的池子,有堆积如山的蜜饯,有数不过来的鸡鸭牛羊,每天可以吃饱饭,每天都有亮晶晶的漂亮衣服穿……

    桃源乡,今日晴,家家户户多是欢天喜地,做春糕、吃果子、祭河君、挂锦鲤。

    在乡里土路上,只见得有一只长长的队伍在行走着,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他们穿梭于乡里,去迎接着那些被选中的孩童。行至王家,庄愚被接走,被安放在了队伍中央的花舟上。

    花舟之上,已有三名孩童,至此两对童男童女窸窣凑齐。

    他们还在左顾右盼着,脸上多嬉闹色,似乎感觉坐在这上面十分有趣,浑然不知此花舟非是去往无忧乐土,而是进入黄泉幽冥。

    庄愚观察着这支队伍,皆是村中男子,无一妇人,更无小孩。

    一路上,家家户户多是房门紧闭。

    春祭当日上午,是不允许小孩子跑出来的,要在家里等候着河君老爷的到来。等祭祀的队伍返回后,方能出来玩耍。

    约莫一个时辰后,队伍来至沅水河畔。

    他们所到的地方,名唤赤公岩,从赤公岩往下看去,距离沅水约莫有七八丈之距。对岸是峰峦叠嶂,树木苍翠,隐隐间能够听到猿猴啼鸣。

    赤公岩上,祭台已提前备好。所需祭品,一应俱全。

    乡中三老,从队伍中走出,来至祭台前,焚香祷告,叩拜颂歌。

    忽而,下方沅水,浪涛翻滚,无数赤鲤鱼贯而出,有井有条围成了一圈又一圈。它们搅动着河水,居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三老为首的一人,吩咐将那作为祭品的孩童带上来。

    这些孩童们,除开庄愚外,皆是一脸期待色。

    “爷爷,待会就能看到河君老爷了吗?”其中一女童目露天真,看着乡老问道。

    乡老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忍,但并未解释,而是朝着这些孩童身边的男子点头示意了一下。

    男子直接抓住其中一男孩,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将其丢了下去。

    这一下,直接把另外两名孩童吓哭了,口中不断喊着“爹娘”。

    庄愚目睹此景,只觉得这世道荒唐,淫祀害人。

    后面的乡民,多是眼神麻木,似乎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这是规矩,河君定下来的规矩,几百年来都是这样。

    孩童接连被丢下沅水中,最后只剩下庄愚。

    庄愚看了那名男子一眼,道:“毋需你动手,我自己跳。”

    言罢,转身上前,走至赤龙岩边沿部位,看着下方由无数鲤鱼搅动形成的漩涡,眼也不眨,纵身一跃,跳将下去。

    扑通!

    这是他第二次跳河了。

    在入水的一瞬间,他本以为会像第一次一样呛水,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居然并无半点落水之感。

    他与另外三名孩童一样,置身于一晶莹剔透的水泡之中,他们在鲤鱼群的簇拥下,朝着下方而去。

    不多时,便见一光幕。进入其中,只感觉别有洞天。

    相较于外面,水中无杂质,清澈如溪泉,而且,虽在深水中,却无半点阴暗,如处于青天白日之下。

    往下方看去,有假山,有奇石,有水草,错落分布,像是模拟陆上之山川,树木,别有一番情趣。可庄愚却无心欣赏,目光死死地看向北边。

    在那里,一群精怪载歌载舞,似在举办一场宴会。

    宴席上,坐有主客三名,位于主位上的正是统管这一河段的李老爷,是三人中最似人的一位。

    西边盘着飞天髻的女子,若只看上身,当是一婀娜多姿、妩媚动人的美女,可若往下看,却拖着一条长长的紫花蟒蛇尾。

    东边留着八字胡的汉子,正面看人模人样,可往后面看,却背着一龟壳。

    他们都不及李老爷,修得妖形似人形,只是留有些许鱼鳍和鱼鳞在身上。

    鲤鱼群将庄愚等人带至,便分作两股,左右散去。

    李老爷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中央的歌舞上。反倒是座下两人,多瞧了几眼,眼中多有垂涎之色。

    一曲歌舞作罢,李老爷意犹未尽,对着女子开口道:“孟姑,听闻你多日前得了一舞,名唤霓裳羽衣舞,不知到今天李某有没有幸得一见。”

    孟姑莞尔一笑,拍了拍手。

    只见一假山后,钻出十二条花纹蟒蛇,它们的身上皆套着一件羽衣,形制似蓑衣,羽毛似鸡毛,套于颈部,拖曳于地面。

    “兄长,妹妹我可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李老爷看着这群别开生面的“舞姬”,忙催促开始。

    伴随着一曲如老鸦啼鸣的音乐,这些个未化人形的蟒蛇便开始扭动着身躯起来。

    庄愚看着这个场面,简直不忍直视,当真是一窝子妖魔鬼怪在那卖弄风骚,难看至极。

    可那李老爷看得却津津有味。

    舞罢,李老爷拍手称赞道:“此舞只因天上有。”旋即,手指一点,庄愚身边一男孩瞬间化作了一团血浆。手再一招,那团血浆落于孟姑身前,道:“请用。”

    孟姑舔了舔舌头,嘴巴一张,一吸,便进入她腹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接将庄愚吓出了一身冷汗,刚刚他若是点的自己,自己岂不是现在就一命呜呼了。

    庄愚强忍住心中的恐慌,脑子里不断思索着求活对策。

    另外两名孩童,见到这一场景,更是吓得哇哇大哭。可他们哭得再厉害,也莫要指望对方会心慈手软。

    坐于孟姑对面的汉子,见孟姑独得一人丹,当即开口道:“素闻兄长你喜好人间诗词,小弟前些日子觅得一诗,还望兄长品鉴一二。”

    “哦,贤弟且说来听听。”

    汉子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吟道:“过去日子不可追,未来日子你别催。莫愁身外七八事,且尽眼前两三杯。”

    李老爷听完,细细回味,仿佛悟得其意。

    “莫愁身外七八事,且尽眼前两三杯。好诗,当浮人生一大白!”

    话音一落,手指再次一点,庄愚身边两孩童直接化作了两团血浆,一团落于汉子身前,一团落于自己身前。

    “请!”

    谈笑间,两团血浆便吞入他们腹中。

    目睹这一切的庄愚,此刻可谓是如芒在背,自知不能再犹豫了,指不定下一秒他便成为了他们的腹中餐。

    好在那汉子提了一嘴,这李老爷喜好诗词,让他觉得事或有转机。

    刚刚那厮念了一首蹩脚的打油诗,尚且能博得他的欢心,自己腹中有诗山词海,随便拿出一首,都能远胜于他。

    不过生死关头,他也不敢随便。

    他瞧这李老爷,虽附庸风雅,但不似有多少文化。

    倘若拿出的诗词,不够浅白,他听不懂。而他又不能在自己朋友面前表现出自己不懂,失了颜面,大概率会说自己的诗极差,然后暗自迁怒自己,抬手就把自己给扬了。如此,他真就哭都没处哭。

    庄愚急切思量,忽而脑中灵光一现,有了定计。只听其大声喊道:“李老爷,我有一诗,胜过这诗百倍。”

    他这么一说,顿时吸引住了三人的注意力。

    汉子听他说有比自己好百倍的诗,立即恼怒道:“你这黄口小儿,毛都没长齐,懂什么诗。”

    李老爷抬手笑道: “贤弟,莫要动怒,且听他说说又何妨。”

    庄愚清了清嗓子,念道:“眼似珍珠鳞似金,时时动浪出还沉。河中得上龙门去,不叹江湖岁月深。”

    他所吟诵之诗,正是唐代诗人章孝标的《鲤鱼》。

    李老爷原本没抱什么期待,可听完这首诗,只觉灵魂为之一震,诗中每一个字都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他回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从一只游戏江湖、不谙世事的鲤鱼,到被沅水真君看中,最后成为统管武陵县河段的河君,当真是“河中得上龙门去,不叹江湖岁月深”。

    李老爷百感交集,自饮了一杯酒,久久不语。看得庄愚心里面那叫一个七上八下。

    倒是那汉子见主人家这般反应,错会了意,忍不住发难,率先开口道:“这什么破诗,狗屁不通。”

    李老爷闻言,忽地往桌上一拍,语气不善道:“你懂个屁!”

    孟姑见汉子吃瘪,心中暗自嗤笑。

    诗好不好,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诗分明就是在写鲤鱼。他说这诗狗屁不通,不就是拐着弯骂李河君吗,对方焉能不快。

    李老爷看向庄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庄愚。”

    “你的诗很好,我很喜欢。”

    说着,便将案上一钵瓜果赏与了他,庄愚见状,心中大喜,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应该死不了了。

    待宴会毕,客人离去,宴席上,独剩下李老爷和庄愚。

    “李老爷,我想活。”庄愚直接开门见山。

    相比于拐弯抹角,耍一些小心思,不如直接说出自己心中所求。

    李老爷双眼微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你的那首诗,我确实很喜欢。可你不会以为光凭一首诗,就能让我放你一马吧?”

    “小子自然不敢有这样的心思。若李老爷你吃了我,于老爷你而言,我不过是一四季皆可以得到的血食,可老爷你若大发慈悲饶我一命,小子能够给李老爷带来比区区一血食更大的价值。”

    “哦,那你说说,你能够给我带来什么价值?”

    “老爷你莫看小子年幼,但我自幼博闻强识,诗词歌赋,无有不精。我虽只是初见李老爷你,但却能够看得出来,李老爷你风流儒雅,腹有诗书,学识渊博,远非那些个鄙俗之辈可比,实乃人间一等一的风流人物。如若李老爷能够看得起我,留我一命,如刚刚那样品质的诗,小子还能再作上百首、千首。”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一番话确实让李老爷听着极为受用。

    不说其他,且说沅水十二位河君,要说谁最有才华,谁不说是他李鱼李老爷。其余空有一人躯,却不通礼仪,不知诗书,粗鄙不堪。

    “依你的意思,刚刚那首诗是你写的?”李老爷显然有些不信。

    “正是。”

    “口说无凭,我指你一题,你若是能够在半个时辰内写出让我满意的诗来,你便可活,如果不能,后果你应该很清楚。”

    “李老爷请出题。”

    “秋,秋日。”

    这一题不是他随便想的,而是出自三年前中秋,沅水真君摆中秋宴时出的一题目。

    说来他会喜欢上诗词,主要还是上有所好。

    庄愚一笑,道:“这有何难,李老爷且听好了。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李老爷眼中一亮,拊掌叫好。

    他叫好,不是因为觉得这首诗有多好,而是惊讶于对方才思敏捷,有此子在自己身边,何愁不能讨好沅水真君。

    “自今日起,你便在我这府邸内教我儿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