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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站起身，走到跪在地上祈祷的科琳娜身后。
她沉默地点点头，身前有一座小小的石碑，那是她与法兰为所有遭遇不测之人竖起的墓碑。
两人将所有受害者的残渣从酒桶中取了出来，安葬在这里。
身后巨大的黄金树虚影欢欢消失，科琳娜压了压自己的帽子，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们去维尔城，那是最近的一座城池，亚纶若要跟其他【生命熔炉】的教徒交集，肯定会在那里留下踪迹。”
科琳娜沉声说道。
……
走出森林，两人来到一片山脚下的平原上。
草丛隐没之间，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小路，那是前人们往来贸易的痕迹。
只可惜年代久远，已经很久没人从这边走过了，连泥泞小路也几乎消失。
“这里是冽罗布格与沙池国的交界地，翻过我们来时的那片丛林——也就是裂纹山脉——山脉的背后就是沙池国的领地。”
科琳娜一边讲着，拿着法杖给法兰指了指。
“你对这一带好像很熟的样子。”
法兰背着硕大的魔法背包，看着在前方带路的科琳娜，对方不像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
“毕竟我从小就在冽罗布格的王都中长大，之后的大半生也都是在王都中的卡萨尔曼奇学院中度过。”
“这条路是我从王都出发，途经维尔城，前往沙池国时走过的，来来回回已经好几次了。”
科琳娜轻笑了一声，露出有些疲惫的笑容。
“哦。”
法兰点点头，他还是第一次了解这个地区的具体情况，毕竟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只是一个地位低下，没有领主的骑士，记忆中并没有太多关于国家的情况。
“大概还有三四天的路程，我们就能到维尔城。”
科琳娜还以为法兰是想问关于路程的问题，也就多说了一句，毕竟距离他们离开村落已经有一天了。
“嗯。”
……
是夜，安静的平原上升起一缕缕黑烟，科琳娜静坐在噼啪作响的火堆前，思考着什么。
法兰在一旁忙活着，用两块宽布和几根木桩，支起一座简易的帐篷，这就是他们休息的地方。
“去睡吧，今晚我守夜。”
法兰在火堆对面坐了下来，催促着这位一声不吭的法师少女。
他看得出来对方有些心不在焉，但奈何他也不是什么伶牙俐齿之人，穿越之前就是一个三十多岁还没怎么跟女生说过话的母单大叔，不知道怎么开口，那就干脆不说了。
“嗯，谢了。”
科琳娜点点头，却没有半分想要起身的意思。
两人沉默了很久，谁都没有动，任由风将帐篷吹得呼呼作响。
“还在想村子的事情？”
法兰尝试性地问道，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昨天是科琳娜守的夜，现在想来，这姑娘想必也是这样，在火堆前呆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看着眼前二十多岁模样的沉默少女，法兰没由来地想起了自己还在上大学的妹妹。
她们在伤心的时候总会摆出这样的神态，明明脆弱得很，却害怕别人窥见自己的内心，显得格外倔强，也格外幼稚。
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中的巫师会不会有那种童颜老巫婆，但就平日的表现来看，法兰更愿意相信科琳娜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虽然据她自己说，她已经是站在这个世界顶点的五环法师之一了。
“差不多……是吧。”
科琳娜低声地回了一句。
法兰松了口气，对方至少没像自己妹妹一样，问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人死不能复生……”
法兰安慰了一句，却马上被打断了。
“可以！只要，只要有六环祷告巫师……”
科琳娜嘴硬了一句，声音却越来越低，毕竟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五环巫师已经是当世最强的存在，而在其之上的六环，更是传说中神才能触及到的境界。
“这是你第一次面对死亡？”
法兰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异世界中，人命还不如草芥，当一个个体被允许持有特殊力量的时候，就注定底层的弱势民众得不到应有的生存。
这具身体的主人虽然只是一个弱鸡的骑士，但也是从尸山血海中砍杀出来的，在穿越之后，法兰就被原先躯体中血色的记忆冲刷过无数次，早已变得麻木。
好在自地球漂泊而来的灵魂没有就此迷失，他锻造自己钢铁内心的同时，保住了自己的人性。
“不，第二次——上一次是老师去世的时候。”
“抱歉……”
“不用道歉，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科琳娜用平静的语气讲述着。
“我从小就是在王都中长大的，直到二十一岁的时候，我在老师帮助下，在卡萨尔曼齐学院中成就为五环法师。”
“在一夜之间，全大陆都知晓了我的名号，知道有一位天才少女，仅用二十年的时间，走完了几代人都走不完的路程。”
“但是你知道吗，没有巫师愿意承认我的地位与成就，因为我不会战斗，甚至连学院都没有出过，是他们眼中的‘象牙塔巫师’。”
“我没有反驳这些言论，毕竟他们一点错都没有。在老师的保护下，我继续在卡萨尔曼奇学院中典籍，钻研魔法，连外出交流，也只是换一个华贵的房间，继续着之前的工作。”
“直到两年之后，老师身受诅咒侵蚀，匆匆离世，全国上下却找不出一个精通此道的巫师，我翻遍典籍，也没能找到治愈之法。”
“那个时候，我才幡然醒悟——巫师对于力量的追求，已经走得太偏，也走得太远了。”
“于是我收拾行李，独自出来游历——或者说，我从过去逃出来了。”
“我在无人的山脉丛林，沙池的大漠荒野等地方流转了一年有余，直到遇见了你。”
科琳娜抬起头来，看向法兰的眼中尽是迷茫。
“我以为我走了出来，睁眼看世界后，不再是‘象牙塔中的巫师’——但我没有见过民众的生活与挣扎，也没有目睹过邪术肆虐的村庄，更没有品味过血与铁的滋味。”
“现在看来，我还是……”
晶莹的水珠滴落在草地上，科琳娜没能继续说下去，她咬住嘴唇，头埋得很低。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也不需要为此感到自责。”
一只温暖的大手放在科琳娜不断抽动的后背上，法兰走到她的身边，蹲了下来。
“生死有常，宿命无常，若是想要做些什么，想要改变什么，现在也还不晚。”
“我们无法拯救那些被亚纶残害的生命，但正因如此，我们要去维尔城，从他手中救下另一批生命。”
法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对方。他只是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这也是他在异世界行走时所践行的人生观。
草原上安静了许久，只剩下火焰舞动的声音。
“……好老土的发言，就像我老师会念叨的一样。”
科琳娜的嘀咕声响起，让法兰有些措手不及。
“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去休息了。”
她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装作没事的模样，但粉红的眼眶还是暴露了掉小珍珠的事实。
“对 ，对了……刚才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那亚纶竟然还留下了如此高深的心灵幻术，连我都被影响了。”
走到帐篷前的科琳娜突然扭过头来，用湿润的眼角瞪着法兰，语气里带着警告的意味。
法兰只是笑笑，朝她挥了挥手。
“快去睡吧。”
科琳娜盯着对方看了很久，也没能从脸上看出什么花来，这才钻进了帐篷。
草原上又安静下来，静得只听得见风声。
“……谢谢……”
风中夹杂着微弱的呢喃，送入法兰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