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天清，青山妩媚。
即便玄离门没有对二十年一度的云开大典做繁琐的准备，但每二十年来的这一个月，依旧是整座青山对外彰显它不凡的时候。
玄离之高，高于青天。离开灭魂海进入阵峰丹山群峰的修行者们陆续选择了飞行。时时可见各色光芒穿梭于群山云海之间。
那些光芒落于虹桥，路过天梯，玄离弟子对于这一切也见怪不怪，在山外的修行者眼中，他们是让人艳羡的世外高人。可对于他们自己而言，山外的修行者拥有的却是他们羡慕不来的自由。
因为很可能相会无期，很多玄离弟子并不想沾染尘缘。对他们而言云开大典是长辈们和各脉首徒的事情，该忙活的人也是清心殿中的师伯师叔和大师兄们。
清心殿议事大殿中。
清虚和各峰首座自三年前炼丹谷相见之后再次重聚，几位首座身边带着自己一脉的大弟子，一众巨擘几乎可以代表整个玄离巅峰的实力。
不过这些人中并不包括时空之墟上的苏洵，他依旧如以往每个二十年一样，从未因云开而动。
清心殿里流淌着怪异的气氛，各峰首座的脸色都显得有些沉郁。而几位杰出的二代弟子，脸上更多的则是怒意。
就在这样压抑的气氛里，忽然听得清虚一声叹息，他老迈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无奈。
“如此说来，光明圣地和天道楼都停在了神兵冢，巫神教盘桓在丹山。而天阙宫和通天谷的人，都赖在了御术峰上。”
“是，唯有剑峡地势险要，浅吟师弟一怒仗剑逐客与万神殿少殿主大战一场后，许多人都绕道而行了。”听掌门师伯终于说话，大殿中央一名二代弟子恭敬的点头道。
此人正是阵峰一脉青崖子的首徒黄阙，乃二代弟子中堪称翘楚之人。昔日，便是强如定海，也对其忌惮极深。
此时的黄阙也皱着眉头，以往波澜不惊的脸上隐有怒气。众人听到云浅吟一事之后眉头舒展些许，却又陷入了某种担忧。
“两大皇朝和龙族的人呢？”清虚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又问道。
“神族皇朝和光明圣地本就是一家，都在神兵冢。”黄阙正欲回答掌门的话，却听得大殿中传来一声冷哼。
众人不必去看，也知道那声音来自何人。
他刻意加重了神兵冢三字的音，自然便是这一脉的首座夏劫。
“沧澜王朝没有和天道楼一起，大致今日便会到玄离峰下。”黄阙补充道，随后大殿又陷入沉默。
沉默是因为积蓄的怒意即将爆发，山外而来的众多强横势力并没有像过往三百年上山朝贡，而是盘桓在各峰各脉，提出了以物换物的请求。
朝圣变成了交易，不知为何各大势力认定了玄离山物资匮乏，打出了易宝的旗号。
据众人所说，神族和天道楼想要进玄离最机要之地神兵冢，以灵石交换其中蕴藏数千年的宝物。丹山之中，巫神教欲以蛊换药，声称医毒之道本为同流。
而御术峰上，通天谷和天阙宫一方拿出自己势力最高心法，一方拿出失传已久的铸灵阵图，想要与玄离门做一次交换。
不得不说这两大势力出手之物都算无上法门，只是通天谷心法唯有翼族可习，而铸灵阵图虽然可为玄离聚天地灵气，但是代价却要耗费万千灵石。
如此一来，他们便还不得不答应神族与天道楼的条件以换取筑阵的灵石。
若换做他物，或许面临灵气逐渐枯竭的玄离山反应不会如此激烈
可山外诸多势力想换的却是玄离镇派心法太上玄清诀。还有神兵冢中最强大的几样法宝。相比之下，割据神荒的各大势力的付出便显得那般寒酸。
“黄阙师侄，现在的灭魂海如何？”
漫长沉默之后，清虚从掌门椅上站了起来，对着黄阙问道。
“回掌门师伯，灭魂海十年来往山上蔓延了一百二十丈，速度已是越来越快。”
清虚闻言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很久不问门中事务的青崖子。
“依师弟所见，玄离山的天地灵气还可支撑山门多久？”
“若山门弟子从此不再修行，只维持山门法阵运转，则三十年无虞。若一切如旧，十年之内，天地灵气必然耗尽。”
青崖子跟着清虚起身，他的声音听起来平凡，却不去说成是一种心力憔悴。
“十年么。”
清虚忽然笑了笑，转身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天武。
然后天武首座抬头，眼中甚是平静。
“换吧。”
随后大殿中响起了他浑厚的声音，让所有人为之一震。
这位玄离山最强大也最强硬的首座，竟开口便要同意山外势力那强盗般的请求。
“天武师兄，这如何能答应？?夏劫首座第一个出言反对，他镇守神兵冢一脉多年，只为替玄离守天地至宝，今日焉能拱手让外人所得？
“师弟我也觉得不妥。”剑峡首座顾寒也站了出来，诸脉之中唯有他这一脉和山外来人起了冲突。
他的二徒弟云浅吟至今还仗剑立于剑峡山门，维持着山门尊严。
剑者不弃，便是剑峡弟子的立身之本。
两位首座反对的态度如此强烈，天武却仍旧平静。
丹山首座明依不愿看各位师兄这般僵持，缓言开口道：
“若是要换，或许还可以和各方再谈一谈。眼下他们的条件太过严苛，毕竟此事若传出去，天下人都觉得我玄离可欺。”
明依温和的话语然后夏劫和顾寒的脸色都缓和了几分，可这并不代表两位首座让步，夏劫仍旧强势道：
“若去谈便代表退让，一旦退让一尺，那些人便会进一丈。如此下去，玄离山威名何存？”
“何况数百年间只有万族朝贡，我玄离赐礼相敬。何时遇到过这种趁火打劫的事情？“
神兵冢首座之言不无道理，众人低头思索，认同者不在少数。
唯一没有低头的人仍旧是天武，众人忽闻他一声冷笑，随即冷冷道：
“威名？”
“天下？”
“各位师弟妹活了数百年，难道目光还如小儿一般短浅？”
天武几声质问，各脉首座皆是人杰，可面对天武的话却无人反驳。
“三百年过去了，神荒已经到了要忘却玄离的时候。各位师兄妹难道还以为我玄离山
乃宗门之首，是万族敬仰的救世主？”
“一个困居山中无法出世的宗门，谈何威名？
“一个无一人行走世间的势力，这天下与你我何干？”
“既然如此，我宗门要神兵心法何用？难道可以开天破阵，重新入世，没有了灵石，没有阵法。玄离山不久便会和灭魂海一般，到了那一天，诸位还有今天的傲气吗？”
天武一番话如醍醐灌顶，更如万箭穿心。当所有人还沉醉在玄离天下第一的时候，最
强大最骄傲的天武却早已经清醒。
天武的师弟妹和师侄们都不说话，能开口的便只有他的师兄。
清虚看着神情黯然的明依，又看了压抑怒容的夏劫。最后又把目光放在了天武身上。
其实再大的宗门也和凡间的家家户户一般，当家人方知当家苦。
天武所说正是玄离现状，而清虚也不得不维护各位师弟妹的骄傲，这正是他一直下不
定决心的原因。
他叹息一声，心中默念愧对历代祖师。随后道：
“天武师弟说得在理，我玄离山今非昔比，而山外正逢修行大世。二十年前云开大典，山外宗门提出切磋道法。彼时各门共派了七位谛境弟子接连行擂，最终我玄离只胜了两场。
若非云浅吟师侄当时已快入天境，玄离年轻一辈便全败于他人之手。”
清虚说道，提及让诸位首座不想记起的回忆。
二十年前，有五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从山外来。让玄离年轻一辈颜面尽失，最终山门
靠着剑脉弟子云浅吟夺回了两场胜负，却仍旧不是那五个年轻人中任意一人的对手。
如今他们已经知道，那五人成了神荒年轻一辈修行者中的传说。而他们优秀的弟子如
云浅吟等人，却无人得识。
其实从那一刻起，玄离山对各大宗门而言不再高不可攀。
“不管这樊笼能不能破，可不困论是师兄我还是诸位师弟妹，总有一天我们终将化为尘
土。未来如何，终归要看玄离门年轻弟子。”
“若没有丰沛灵气，没有修行根本。不管心法神兵，最终都是守不住的。
清虚长叹，众人默然不语。一想到不久后又将有一次论道。而门中年轻一辈人才凋零，
他们仿佛看到玄离山将再次被各大势力看轻。
那么下一个二十年，他们可能会失去更多。
“明依明白师兄的意思了。”
丹山首座站起身来，朝着清虚天武致歉。
“明日师妹便回丹山与巫神教换取一些聚灵的药材，只不过炼丹谷中的成药因为混元鼎
几乎用尽，不管如何也要留些药种，明依斗胆请师兄准许，让我用琉璃净瓶相换。”
明依如此言道，听闻此话的师兄们皆是面色一变。
整个玄离无人不知琉璃净瓶为何物，不仅因为它是丹山一脉传承至宝，还因为每一个
出生在玄离的新生儿都有一个用净瓶雨露灌顶祈福的仪式。
失去了净瓶便失去了仪式，那么玄离还是玄离么？
清虚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心疼的看了一眼小师妹，皱眉沉重的点了点头。
至此，众人都知道清虚的决心已定，再无人出言反对。天武的脸上虽然看不到表情，
可他握紧的双拳也代表着他的情绪。
他走到掌门师兄面前，忽然伸手拍了拍清虚的肩膀。
“历代祖师在上，定会理解师兄。”
“师兄要的并不是什么理解，只希望争取来的时间能让玄离真的遇到转机。”
“所谓转机，不过人为之事。这件事情掌门师兄在做，天武在做，苏师弟也在做。”
天武如此答道，提及苏洵之时，清虚面色微微诧异。
“这样的话，倒是不像天武师弟你所说之言。”
“闭关三年，总有所悟。”天武平静回答，没人知道他是不是还有下文，可便是此时，整个大殿中所有人面色都微微一变。
“那是？”
清虚眯着满是皱纹的眼，忽然感觉一股力量飞速的破开天际。
随后他露出了惊讶和苦笑，转头看向天武。
天武首座感受那道剑意，随后神念落在整个玄离山。
他看到了那个三年不见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少年。
随后他也莫名的笑了笑，朝着清虚微微一叹说道：
“或许这次山门轮道的转机，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