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金光划破天际。
整个玄离山上下,不论是山门弟子还是外来的修行者,都抬头仰望着被破开的苍穹。
玄离山弟子一如既往的兴奋,高喊着恭请师叔或师叔祖显圣。而山外诸多势力更多的是震惊和迷惘,不少势力莫名收起旗帜或内敛气息,仿佛不愿意被那金光所注意。
而那金光的确没有停留的意思,自山脚直入云霄,不过弹指之间。
唯有深谙苏洵剑道之人和天地间最强者知道那道金光并非苏洵所使,那金光之中裹挟着三个人影,正朝着神秘的时空之墟飞去。
“慢点…”
“再慢点!”
时空之墟方圆的结界没有阻拦来客,那一道剑光遁入了玄离最神秘之地,金芒逐渐暗淡。
光芒中的三个人显形在半空,随着那道剑破开空气化成流火般下坠。才有了方才慌忙的话语。
“我也想慢啊…柳姑娘。可这破剑,不听使唤…”
“不说了…自求多福吧…啊!”
凌乱的对话散乱在空中,随后一声巨响响彻时空之墟。滚滚烟尘弥漫数十丈,过了许久方才飘散。
稀薄的烟尘中,三个狼狈的身影从一地废墟中起身。咳嗽声不断响起,身着黑衣的柳清漪和萧无剑同时对君临投去清冷的目光。
“咳咳。”于是君临的咳嗽又加重了几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两位客人,摸了摸鼻子上的灰尘道:
“这事也不能全怪我,谁让那破剑上了山就和我家那匹蠢马一样,怎么都不听使唤。”
君临的表情略显无辜,萧无剑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注意力便全然没有放在他的身上。
柳清漪把浑身上下整理了一遍,仍是不满意自己散乱的头发和弄脏了新裙,于是又狠狠瞪了君临一眼道:
“得赔我一件新衣。”
少女这般要求不算过分,君临当下点头答应,随后忽然看到萧无剑的表情略显凝重。
君临这才想到什么,他看了一眼脚下,数不清的碎竹让他面色一变。
他转过身缓缓抬头,果然见到了那座熟悉的竹楼。
那是君临曾经住过的小竹楼,如今却被整整齐齐切开了一半,这不得不让少年的心也凉了一半。
“如果师父在那楼中…”君临如此想着,不由打了个寒颤。他并不担心师父会死在切竹楼如切豆腐的剑下,所以很担心自己会死得很惨。
君临满怀担忧的死死盯着竹楼二层,那里有一道虚掩的竹门,少年再熟悉不过。
那是苏洵最喜欢待的书房。
萧无剑的目光便在那半楼之中,他死死盯着那一扇竹门,神情比之君临更为凝重。
直觉告诉他,那门后便是他一直想拜见的那位高人。
柳清漪这时也不再用手帕擦身上的灰尘,她看到两个少年面沉如水,目光也看向了半楼。
三个人就这般盯着一扇门,仿佛不留神就有绝顶恐怖的怪兽从里面扑出。
时间就这般流逝,地上残竹被莫名的力量牵引,随后缓缓朝着半楼聚拢。
君临早已习惯了这一幕,萧无剑和柳清漪却只能强忍惊讶。不出一盏茶功夫,半楼变成了完整的竹楼,然后在虚实变换中变成了一座小筑,
而楼外竹林也变成了清水荷塘,君临三人站在塘边,直到荷塘水漫过了脚跟才回过神来。
然后,他们听到了小筑内门开的声音,三人屏息注视那外门,终于听到了那扣在心弦的咿呀声。
终于,有青衫布履出现在了三人视野之中。
苏洵依旧是那般朴素干净的模样,此时他手中没有那把惊世骇俗的无念剑,也没有一卷卷永远看不完的书。
他拿着一个黄铜脸盆,肩头挂着白布毛巾,看样子是要到清水荷塘取水洗面。
“师父!”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君临真正见到苏洵之后便忘却了毁掉小竹楼的事情。他从荷塘边跑到了苏洵正面,喜悦的高喊
“徒儿回来看你了!”
门口的青衣男子顿了顿,仿佛才发现不远处三个人的存在。
他瞥了一眼跑到身前的君临,脸上仍旧挂着浓浓的睡意漫不经心道:
“稀客啊…”
一句话让君临愣在了当场,他看着眼皮耷拉的师父,闷声回道:
“师父,我是君临。”
“原来是玄离峰清心殿的君少侠,不知到时空之墟来找苏洵何事?”苏洵抱着脸盆,打了个哈欠说道。
“……”
苏洵装傻的态度让君临哑然,他把浑身上下冒着慵懒气息的苏洵看了个遍,随后嘀咕道:
“您老人家一把岁数了,在徒弟面前装什么傻。”
“苏洵孤家寡人,可没有什么徒弟。君少侠既然来了,便到屋里喝杯热茶。苏洵洗漱一番便来。”
苏洵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君临的嘀咕,说罢之后便往荷塘边走去。
君临看他这般举动,忽然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失落感笼罩,很快失落又化成了愤怒。
喝茶?我在时空之墟住了这么久也没见你请我喝过一杯茶。怎么现在不认我这个徒弟了,你就肯让我喝茶了?
你让我喝茶,你倒是给我倒茶啊!
君临越想越气,转过身来对着苏洵慢悠悠的背影咬牙跺脚喊道:
“掌门师伯带我走的时候,师父你可没有一点阻拦的意思!现在和徒弟我装什么受伤无辜啊?”
他这一声喝问惊扰了清幽的荷塘小筑,苏洵的脚步因之一顿,然后缓缓回过了身。
“你说谁受伤了?”苏洵眯着眼问道,他的眼神犹如剑光,让人颇感肃杀。
不远处,萧无剑和柳清漪不知苏洵性情,一时间两人心中都有些紧张。
可是君临不会紧张,他赖在苏洵肃杀的目光里毫不示弱的和师父对视。然后有些傲娇无礼的说道:
“我说的就是师父你,掌门师伯把我带走,然后你就伤心了。”
苏洵眼中寒光越来越盛,荷塘中点点涟漪静止,就连随风摇摆的荷花荷叶都止住了摇摆。
整个时空之墟还在摇摆的只剩下君临,他低头似哭似笑,肩头轻颤道:
“师父…你是不是吃醋了?”
如果说苏洵举止是凝固一切的寒风,那君临的话就是惊蛰之时的一声春雷。苏洵眯着的眼豁然睁开,时空之墟解开了禁锢。
然后那一袭青衫鬼魅般到了君临身后,苏洵将黄铜大脸盆猛地扣在了君临的头上,然后取下手中毛巾对着那扣着脸盆的脑袋抽了下去!
“你说为师吃醋?”
“我会吃清虚师兄的醋?”
“你告诉我,我凭什么吃醋?”
毛巾抽着黄铜脸盆咚咚作响,这不是一个神境的修行者和玄境小子的战斗。虽然场面仍旧没有悬念的碾压,可看起来却是那般滑稽不可言。
脸盆之中传来君临含糊倔强的话,隐隐只听得,你就是在吃醋之类的话语传出来。却引得苏洵更加暴怒。
他干脆丢下了白毛巾,一巴掌一巴掌的扇在了脸盆之上,把君临扇得像个陀螺在原地打转。
“你说清虚师兄带你走时我不拦你,可你也没说不愿意和他走啊?”
咚的一声,苏洵把黄铜脸盆敲得如黄吕大钟。
“就算你跟着清虚师兄走了,到现在也有三个年头了。你有来看过为师一次么?”
苏洵一边打着陀螺,一边恶狠狠说着。君临嗡嗡的话语越来越含糊,渐渐都被一声声咚咚盖过。
立身荷塘边的萧无剑和柳清漪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良久。
“他们在做什么。”饶是以萧无剑冰冷的性格,此时都忍不住因这对师徒动容。他的额头泛着黑线,眼皮直跳。
“好像是什么可怕的言情戏本。”柳清漪感叹道,随后有些担忧的看着萧无剑道
“你还打算拜师么?”
黑衣少年闻言一滞,看着那几乎变形的黄铜脸盆和不停旋转的君临,沉默良久才道:
“虽然这家法看起来有些难以接受…”话说到一半,萧无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能美化眼前的景象,只能叹息道:
“只要不让外人瞧见就好。”
两人对话之间,萧无剑已经下了极大的决心。另一边苏洵不知道是打累了还是因为君临已经没有声响,那抽着脸盆的手停了下来。
君临又转了十几个圈方才缓缓停住,他像个僵尸一般呆立在原地,呼吸都没有了起伏。
“自己把东西摘下来,你这点微末修为,别想着骗过为师。”
苏洵捡起毛巾擦手,对着头顶脸盆的徒弟说道。然而君临还是呆呆站着,没有任何动作。
青衫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后又朝着君临喊了两声。
见徒弟还不搭话,苏洵伸手摘下君临头上的脸盆。见着了面色青黑的少年脸。
君临此时闭着眼,嘴角残留着一些白沫。苏洵见状终于露出了担忧之色,喃喃自语道:
“不会被抽死了吧?”
随后他把手搭上了少年的脉搏,俊朗的眉目拧成了一线。
君临体内的异象一览无余,那景象苏洵见过无数次,只是这一次出现的时机颇为让人无语。
随后他提着变形的黄铜脸盆,朝着荷塘边那少年扔了过去。
萧无剑面色陡变,用尽了所有力量去接那铜盆。触手之时才发现铜盆之上并没有附着苏洵的力量。
于是黄铜盆又凹陷了几分,几乎快要变成一团印着君临头像的麻花。
“都别愣着…到荷塘里接一点水来…”苏洵的话随铜盆而至,萧无剑不敢在这位前辈面前怠慢,转身接水。
苏洵收回了搭脉的手,拿起毛巾擦拭着君临流出嘴角的白沫。
他心里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幕,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莫名出现的各种情绪。
不过他虽然惊讶,却也喜悦。
他沉寂了数百年的心终于开了那么一丝缝隙,重新感受到了感情这种东西。
一切只因为这个不太害怕自己的徒弟,现在的他看起来像极了三百多年前的自己。
一样的倔强,一样的喜欢讲道理。
一样的…有天赋?
苏洵看着死鱼一样的少年,将他抗在了肩头,然后苦笑说道:
“连抽你几巴掌也能抽到你破境,为师真想知道…究竟为师是个妖孽?还是说你也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