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凝霜听过一个词叫做翩翩如玉。可一直都不理解人何以如玉。
而今天，当她眼睛从自己小白鞋尖移开，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的时候，她有些明白了过来。
美玉无瑕，人也无瑕。
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他面前三两步的地方撑着一把纸伞，目光如春风拂面，扫去了北方深秋的冰寒。
淩仙宫圣女看着他的五官，每一道痕迹都像是精心雕琢了百遍一般。这男子俊美不失阳刚，目中自信而不张狂。
从她懂事以来，除了君临之外，她从没有盯着一个人的脸看得如此仔细。可君临的那张脸倒是根本无法和对方相比，二者之间，有着尚可到完美的鸿沟之别。
“我没你好看。”陆凝霜看着那盯着自己的眼睛，一时间微红着脸低下了头。不知道为何，想来能够无视任何人目光的她，这一回却被那目光真实看到了心里一般。
这感觉莫名其妙的亲近，让她慌乱却又不想后退。
“姑娘只是看起来有心事，便是再美的花总是低着头别人也看不到绽放的美。在本公子看来，你若是笑一笑，这整个神族雪原都不及姑娘的美。”
“我笑起来像个呆子。”陆凝霜低声道。面前锦衣男子听得这话一愣，走到了白衣姑娘身前。
“本公子想看看…有多呆？”
不过初见，男子却毫无预兆的把手伸向了陆凝霜的下巴。后者对这轻薄之时还没有很好的理解，之时感觉自己心里并不讨厌对方，任由他托起了脸蛋。
“嘴角若上扬三分，必有倾城风采。说你呆的，恐怕自己才是个呆子。”
“说我呆的人，就是我自己…”陆凝霜退了两步，面色稍稍冷淡了几分。那男子根本没料到这问题是个死循环，忍不住温和一笑。
“姑娘真是个妙人，不知玄烈有没有幸得知姑娘芳名？想来你也是为了神皇大典而去，若是不嫌弃，你我二人可以同行。”
锦衣公子的笑让风雪都为之停滞，也让陆凝霜的脚步停滞。少女身躯轻颤，带着微惊的目光抬头。
“你说…你叫什么？”
她忽然如此反应，那无暇公子也没有太惊讶。如今的他的名字四方流传，想来这姑娘也曾听过几分威名。
“在下玄烈，玄妙不可言，刚烈不可欺。师承乃是天罗神殿，承蒙厚爱被封神子。”
“玄…烈…神子…”陆凝霜睁大了眼睛，转身欲要逃走。玄烈面色微微一僵，上前两步拉住了她。
他将纸伞遮在了陆凝霜的头顶，温言道：
“姑娘怎么听了在下的名字，像是兔子见了豺狼？难不成你认得玄烈，对我有些误会？”
“没有误会…”
若是常人，这般强牵着陆凝霜恐怕整条手都已经被冻废。可白裙少女不知道自己体内的寒冰之力为何没有本能反击，反而静静的蜷缩在了经脉里。
是啊，若非神子。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面容和这等强大的实力。陆凝霜心乱如麻，心道自己何止是听过名字，自己之所以会来到这神族土地上，本就是为了躲你。
玄烈看她奇怪的反应，内心也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他总觉得自己和面前这个姑娘已经相识了很久，她微凉的掌心，比任何东西都能让他感受到美妙二字的真谛。
“姑娘究竟是何人？为何玄烈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如此俗套的话语，却让陆凝霜感同身受。在凌仙宫听到自己要嫁给面前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那名字在自己生命中出现过。
原来，他们之间也有这种神奇的缘分。
“我…我…”陆凝霜低下了头，她的手没办法挣脱玄烈的掌心。对方似乎认定了什么，在她不说出答案之前不会放她离开。
可是…说出来以后。她可能真的没办法离开了。
少女看着带着几分质问的完美面孔，脑海中闪过那个曾经和她策马飞驰的少年身影。
谁能告诉这个呆子，她应该怎么办？
“凝霜！”
就在少女不知所措之时，熟悉而惊讶的声音传了过来。陆凝霜顺着纸伞之沿看到了君临小跑过来，在她面前停步之时眉头拧成了川。
“你是何人，为何拉着凝霜？”
君临死死盯着面前那个撑伞的男子，乍见之时他也被对方英俊的相貌所惊。可是那惊讶只是一瞬，更多的是一股无名之火从胸中窜了起来。
见他如此，玄烈却根本没有多看来人一眼。他耳中回荡的是方才少年喊出的那两个字。天罗神殿神子忽而大笑一声。
“凝霜？”
“你是陆凝霜？”
“你是我玄烈的未来的道侣，凌仙宫圣女陆凝霜？”
玄烈三声大笑，道出陆凝霜的身份。在他笑声之中，不少宗门营帐中陆续有人靠近围观。而在君临身后，也跟来了燕文墨和齐胥梅。
二人听到那笑语，对视了一眼。燕文墨唉了一声，有些揶揄道：
“此子会作宝塔诗，看起来比君临多几分墨水。”
这当然只是书生的立场，方才他们还在调侃君临。可此时却站在了少年一边。
那玄烈此时才知道陆凝霜是何人，却在这之前就已经牵起了对方的手。若说真的如面相所看翩翩如玉，恐怕只是把瑕疵藏在了深处。
细雪纷飞的空地上，三个人都忘却了外人的目光。君临的拳头早已经握得泛白，自始至终玄烈也不曾看他一眼，也不曾松开对陆凝霜的掌握。
正如玄烈被凝霜二字牢牢吸引，君临所有的心思也都放在玄烈两个字上。
这是一个他永远都忘不了的名字，就像小七代表了一个爱字，那么玄烈和几个可恶的人便共同的组成了反面的一字。
恨。
难解之恨。
此时对方的命轮还没有开始转动，那位神子还没有真正的觉醒。可是君临只要看对方一眼，就知道他不只是一个叫玄烈的人而已。
他就是夏劫之子，是混元鼎中曾经要置他于死地的那个玄火真神。
这是一场君临永远都不期待的碰面，很明显玄烈正用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影响着陆凝霜。
少年看着她被玄烈握住的小手，控制着身躯的轻颤寒声道：
“你放开她！”
“放开？”玄烈此时恨不得将白衣姑娘抱进怀中，他本来对于淩仙宫送上门的亲事嗤之以鼻，自认这世间女子都是凡物。
所以，当他听闻淩仙宫那位圣女出逃的消息时。他表现出来的没有愤怒，而是一种不屑。
在他越过东域临近天启之时，明知道对方就在人族皇城也不以为意。直到入了赤勒城，直到方才看到了那个用足尖扫雪，凝眉自语的白裙姑娘时，玄烈才发现。他认为是凡物的女子，也有如此让人心动的一面。
他想拥有她，让她成为神子的道侣。可没想到上天安排如此巧妙，这一眼打动了自己神子凡心的姑娘，竟然原本就是属于他的。
“如果本神子猜得不错，你这气急败坏的家伙。就是人皇陛下新养的那条狗？”
玄烈甚至不知道君临的名字，因为他是神子，不需要将看不上的蝼蚁之名记在心中。
君临听到这句话，反倒是平静了几分。他想起几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玄烈就和现在一样，完全不在乎他是谁。
昔日一切，想必对方已经忘记。师门长辈抹去了自己留在玄烈道心上的伤痕。
清虚天武想必没有料到今天的情景，玄烈不记得事情他都记得，所以对方的趾高气昂，在他面前像是一个笑话。
“玄烈神子，你可知你这话是对我沧澜的挑衅？”
君临沉默，齐胥梅却挺身而出。对于她而言，这三人之间的纠葛是小，可是君临毕竟有沧澜爵位在身，容不得言语上如此侮辱。
“这位想必就是监察司女侯爷。”玄烈看了齐胥梅一眼，平静的笑了笑。
“玄烈从来没有侮辱沧澜的意思，也没有对人皇不敬。只是眼下本神子在处理自己的家事，贵国这位小爵爷跑出来让我松开我未来的道侣。难道还让玄烈以礼相待不成？”
“若真是这样，玄烈也顾不得淩仙宫是否和沧澜交好。天罗神殿中我说话尚有几分分量，若是这次神皇大典中我代表家师和神族更谈得来，我相对于贵国来说应当不是什么好消息。”
玄烈说的不咸不淡，威胁的意思却极其明显。齐胥梅闻言面色阴沉，却是无言反驳。
此处是神族地界，她虽然为使团正使，却也不敢影响陛下结盟大略。正如玄烈所言，他和陆凝霜之间发生什么，都轮不到是沧澜人插手。
女侯爷沉默不言，在玄烈眼中那无聊的少年便失去了最大的依仗。他目光重新落在了陆凝霜脸上。
看到他的女人盯着君临发呆，这位神子不由皱眉道：
“凝霜，随我一起去神皇城。”
“凝霜？”
说了两句，身边的少女才回过神来。她缓缓的把头转了过来，小脸上出现了挣扎的神色。
“她不会跟你走，也不可能跟你走。”
不等陆凝霜再思考什么，君临上前一步。指着玄烈道：
“难道你不明白？她之所以离开淩仙宫，为的就是不和你成亲。”
“你再往前一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玄烈面色阴沉下来，他冷冷凝视着聒噪的少年，言语中透露着凛然的杀气。
“死期？我倒想看看，究竟是谁的死期。”
君临迎着那股杀意，毫不退让。这一幕让整个营地一片骚乱，不少停留在此的势力难得见此纷争，竟是有不少人投来期待的目光。
一个是新晋势力的神子，一位是人族风头正盛的新贵。而他们要争夺的姑娘，还是淩仙宫那位美丽的仙子。
如此关系复杂的争斗，又如何不引人注目。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可是双方背后的势力却不愿在此时兵戎相见。齐胥梅上前对着君临低语几句，而玄烈背后也来了几位中年人。
天罗神殿一位男子知晓了前因后果，看了看陆凝霜心道神子有福。随后，他依旧仗着玄离方才所说之礼，对着君临喝问道：
“这本就是我天罗神殿的家事，陆圣女乃是神子的未婚之妻，要陪伴一生的道侣。敢问一声齐大人，这等婚嫁之事，沧澜凭何插手？”
“你君临在此百般阻挠，在下想问问，你是又陆圣女什么人？”
大声的质问回荡营地，沧澜使团在神族境内本就比之其他势力要受排挤，此时天罗神殿众人言之凿凿，婚嫁之事也是天下尽知。
睽睽众目所现，皆觉君临没有道理。便是书生燕文墨见此情景，也不由徒劳长叹。
君临站在原地良久，他没有被那些杀气吓退，却被那些话语所动摇。他不是陆凝霜的恋人，也不是她的兄长。
他们两人，不过是并肩作战的朋友而已。
天罗神殿那中年的男子的话刺进了少年的内心，君临茫然自问：“我…凭什么…”
众多嘲笑的目光落在了君临身上，少年的心上次如此般冰冷，还是在玄离山中被师门质问之时。
他抬头几次想要说话，却在玄烈不屑的目光中化成了怒火。
“凭君少侠是我淩仙宫最尊贵的客人，所以我让他代为照顾凝霜师妹。等到了神皇城中再与我们会合。”
“不知道这样的解释，玄烈神子满意不满意？”
就当君临几乎要压抑不住之时，一个轻灵的声音从天罗神殿一行人背后传来。玄烈身后人群微微骚动，数十位女子修士从众人间走了出来。
为首一人端庄典雅，步伐轻轻却隐隐流淌出一股气势。
她从那同门之中朝着对峙的两方迎面走来，忽然间沧澜使团犹如大山倾塌一般，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这一跪，为那巾帼之姿的气势，也为来人显赫的身份。
齐胥梅第一个拜服，随后领着自己带领的黑翼骑兵高呼：
“监察司指挥使齐胥梅，参见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