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陆凝霜不走了…
在后世，这句话经常被人引用。以调侃那些自信过头的人，最终面临功亏一篑结果时的可悲可笑。
而放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年雪夜之中，这句话却只是单纯的为某一件事情划上的句点。
在赤勒城中停留一夜，第二日清晨沧澜使团便踏上了征程。黑翼骑拱卫的两辆马车如今已经有了一辆空了出来。一切都因为队伍里少了两个身份尊贵姑娘，齐胥梅自觉一路无聊，便上了另一辆车与几个男人作伴。
“今天早上，秦姑娘在营帐里留了一封书信，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是想来应当就是那件事情发生之后。”
齐胥梅上了车后，便将一封合页的信纸丢给了君临。少年将它缓缓打开，第二次看到秦小落的笔迹。
第一次，是在天启城郊。巫神教圣女重金寻他，最终却发生一次偶遇。
这第二次，字迹同样娟秀，只是所述的却是别离。
信中只有寥寥十二个字，和三滴泪晕。每一道痕迹都能看出她昨夜辗转做出的决定。
“见之不安，留之不得，请君珍重。”
君临紧捏着信纸，将其缓缓收进了怀中。他知道现在马车里几个人都在看着他，这个时候他至少应该叹口气。
可是君临没有，并非秦小落离开没有触动他的心。而是昨夜他已经逼出了自己所有的勇气挽回了一个人，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抚慰另一颗心。
终究是自己太过自私，君临只愿那个活泼的少女能够忘记自己，忘掉那年玄离桃花盛开之时错误的相会。
“看来比起凝霜姑娘，秦姑娘才是被你伤得最深的一个。”燕文墨坐在君临身边，自然也看清楚了那简单决绝的十二个字。
事实上昨夜发生那场对峙之时，书生就见到了巫神教圣女一直紧张的在远处旁观。
身为一个姑娘家，她昨夜曾为君临担忧，也为陆凝霜要离开流露出复杂窃喜的神情。可是当看到君临与陆凝霜进行的那场游戏之后，秦小落眼中的闪烁的光全数熄灭在大雪之中。
燕文墨只是一个旁观者，没有办法让秦小落的眼睛恢复神采。对于今日一切，早已经在他意料之中。
“陪我喝些酒？”君临对燕文墨的话置若罔闻，多少有些无情的意味。可这一瞬，书生却觉得自己面前的少年成熟了几分，至少知道把得失埋在心中。
他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齐胥梅和那位御史。
按照沧澜《使节序》节制，白瑾皇朝出使之臣在未拟定条约或达成任务之前，不论何等局面都不得饮酒。
这样严苛而奇怪的法典，乃是因为曾有使臣酗酒泄露机密酿成大祸后而特意修订。燕文墨看这一眼，两位精通律法的大臣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陛下尚是太子之时，微服出巡走南闯北了不知道多少地方。薛靖海跟在身后，每次回来之时，都和本侯说何处特产佳酿比之天启好酒如何如何…”
齐胥梅敲着桌案说道，瞟了瞟坐在左侧的御史大夫。后者虽是专门上折弹劾百官的铁面言官，此时却像是根本没听见她有些违逆的话语。
“北陆寒冷，饮酒暖身无妨。”
见两人都忽略了自己口中的出使律法，燕文墨笑了笑，事实上这条例本就名存实亡。书生说来不过是彰显学识顺道调侃两位人臣。
随着他掀开车帘对着外边喊了几声，不一会儿黑翼骑士兵就送来几坛好酒。
燕文墨拿了两坛给君临，又放了两坛在女侯爷跟御史面前，这才坐下来道：
“沉闷了多日，既然要喝酒便说些高兴事。”
“有什么高兴事？”君临拍掉封泥，倒满了整碗一饮而尽。燕文墨却是慢条斯理，用的酒杯酌饮。
“比如昨日，君兄用一个雪球，砸碎了那神子玄烈的美人梦。我相信这件事情走的会比咱们的使团更快，用不了多久，你君少侠的名声就会更加响亮。”
“昨日之事的确解气…”对面御史喝的也是慢酒，这些天来他和君临交流并不多，可说到昨夜发生的那些事情，竟也是眉飞色舞，好似一切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天罗神殿趾高气昂，不将我人族皇朝放在眼中。凝霜姑娘若是跟了那神子，恐怕以后还会惹得淩仙宫两面为难。”
曾荃刚说完这番话，齐胥梅就佯装咳嗽了几声。女侯爷看了一眼御史，沉声道：
“怎么刚喝了一杯，曾大人就开始谈起国事来了。”
御史闻言一愣，随后尴尬笑了笑。
“曾荃并非质疑淩仙国教的决策，只是见昨日君少侠博得陆圣女留下，心中高兴罢了。”
“人已经去了淩仙宫的车队，哪有什么留下。”君临喝了一大碗酒说道，嘴上虽不承认自己耍了威风，可是眉目间的得意却掩饰不住。
“瞧你那威风样。”燕文墨笑道：“若非皇后娘娘在场，恐怕昨夜玄烈将你撕碎的心都有，你看当时他都已经张开了臂膀准备将凝霜姑娘抱进怀中，你一个雪球丢了过去，他愣是保持这个自是半炷香时间…”
“若不是本公子是个男儿身，当时都想冲进他怀里，也好缓解缓解他的尴尬。”
燕文墨一边说着昨日情形，一边学着那位神子当时僵硬的动作。饶是马车里两位沧澜重臣平日里不苟言笑，此时都忍不住捂住了嘴。
“皇后娘娘心细如发，知晓若让凝霜姑娘直接跟着你回营，恐怕那位神子和天罗神殿当场就会爆发。她假装训斥你，带着陆圣女回师门之中，也是对君爵爷你的保护。”
齐胥梅止住了轻笑，跟着说道。
“不过淩仙宫的队伍与我们之间不过半炷香的距离，也基本上算是同行。”
“这些君临知道，若再见皇后娘娘，必然要好好谢谢她的美意。”君临举起酒碗，示意众人同饮，车中几人自然也不拒绝，喝得都极为痛快。
“秉监察使，属下有事求见。”
放下酒杯之时，马车外有一名黑翼骑掀开了车帘。齐胥梅还以为有何要事沉声问了一句。
没料那黑翼骑顿了顿道：
“陆圣女托人送来了些东西，说是要给君爵爷和各位。”
马车里的大人物们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片刻，君临看着三人憋着笑在看自己，也禁不住面色红了起来。
他轻声咳嗽两声，对着黑翼骑道：
“送进来吧…”
黑翼骑兵应声入内，手中拿的不是什么机密文书，而是一个精致的食盒。他将东西放在君临面前的案上，语气带着几分艳羡道：
“凌仙宫来的仙子说，这是陆圣女给君爵爷做的早餐。还请爵爷趁热吃完。”
这一句话后，马车里的气氛更加微妙。燕文墨忍着笑跑来揭开食盒，看到里面精致的瓷碗皱眉道：
“鹿茸雪莲粥？”
“还只有一碗？”
“燕先生，食盒有两层。”黑翼骑士兵低头道。燕文墨顺着弄了弄食盒，果然摘下了隔板后又见几个瓷碗。
“这…没有鹿茸…没有雪莲，这算什么？”
“粥啊…”君临一手拍开燕文墨，对着黑翼骑道：“你先下去吧。”
“啧啧啧…”黑翼骑离去之后，君临端出了几碗热粥。他很是爱恨分明的往齐胥梅曾荃的碗中倒了些雪莲子和鹿茸，最后将白粥留给了书生。
燕文墨愤愤不平，大叹交友不慎。可几人哪有心思理他，吃了一口陆凝霜做出的粥，便同时露出享受的神情。
“没想到凝霜丫头还有如此手艺。”齐胥梅满意道。
“实乃人间美味。”
听闻御史跟着发话，书生只能尝了一口，虽然粥中无奇珍，可是那股香气却萦绕唇齿。
他坐下身来慢慢品尝，终于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间，关于昨日一事一直不知如何点睛结尾的他，脑海里闪出灵光。
在君临冷漠的逼视下，燕文墨从容放下了瓷碗，拿出了文书，下笔如神写道：
“若得美人恩”
“何惧万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