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夜登门
此言一出，顿时整个江山楼都没有了声音，包括那个正在暴怒大骂的林无非公子，都惊讶的住了嘴。
斗篷人一愣，似乎是对被认出来有些无奈，伸手揭开自己头顶的斗篷帽子，露出了一直被遮掩的面孔。
杨羽这时才算看的清楚，这张脸果然和父亲杨晋有着七八分相似，只是父亲更加清秀些，而眼前这张脸却更加豪放点。
杨武玄头发梳的整齐，不过却已经是黑白交杂，粗黑的眉毛让整张脸显得狂放有力，一双丹凤眼隐隐有着精芒闪烁，脸上平平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这就是如今北蒙杨氏的掌舵人、族长、杨晋的亲哥哥、杨羽的大伯——杨武玄。
杨羽定定的看着杨武玄的脸，想到当初举目无亲，前途坎坷，那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到北蒙来寻这个大伯，如今真的见到了，多年来的酸甜苦辣在这一刻一起涌上心头，一时竟有些呆了。
杨武玄一露出容貌，竟然整个江山楼五层的人，除了杨羽、丹碧雅和总督府一干人之外尽数单膝跪地，口中充满尊敬的叫道：“大人！”
杨武玄微微一笑，随意的一挥手：“都起来吧，就是怕打搅大家的兴致，才故意隐匿行踪的，不想还是没能瞒住。实在是对不住大家伙了，好好的一顿饭被搅乱了，老板”
杨武玄突然喊来了老板：“今天五楼的客人全部免单，大家的酒钱我一人来承担。算是治境不力，给各位蒙城的父老赔个不是。”
江山楼的老板赶紧大摇其手，激动的说道：“北蒙王大人能来江山楼用餐，简直就是鄙楼蓬荜生辉，怎敢让大人再破费？今天五楼全部客人免单，我请客！只希望以后大人若是方便，还能经常来我江山楼小坐。”
杨武玄摇了摇头，在老板耳边说了句什么，老板身子一紧，随即点头道：“既然大人这么说那……那……就按大人的意思办吧。”
杨武玄这才微微一笑，转身对林无非抱了抱拳说道：“今天这事若是说起来，两边都有些过错，若是林公子肯卖我个面子就此作罢，杨某人感激不尽。”
林无非虽然跋扈，但还没有无脑到脑残的地步。驻节总督地位是很高，可在四大望族各自的老巢，其实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性的存在，而不握有什么实权。
他可以对一个平民随意耀武扬威，但是如果敢对北蒙的地头蛇，杨氏族长也一般不敬，那不说别人，就是他老爹都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心里想的清楚，林无非脸上也收敛了怒色。他对着杨武玄行了一礼说：“既然今天杨氏族长都开口了，我当晚辈的自然要给杨伯父一个面子。此事就此作罢算了！”说完怨恨的盯了杨羽一眼，带着人走了。
林无非走后，杨武玄回头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杨羽微笑问道：“这位小兄弟没有伤到吧？小兄弟真是好胆识，居然面对总督府的人都敢抗争，令人敬佩。”说着他又把头转向了墙壁，那里有杨羽之前题上去的词。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幽灵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苍生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念完犹自陶醉一般半闭双眼，良久方才睁眼道：“好词好意境，一语道破我等守土之人的心声。佳作读之犹饮醇酿，小兄弟可是好好给我喝了一壶啊，哈哈……”
“你……你……你就是杨武玄？”杨羽的声音像是在梦呓一般，充满着不确定。
杨武玄微一愣，心里觉得这个还有什么好质疑的么？不过面上依旧是点了点头。
“总算是找到你了……”杨羽喃喃道。
杨武玄眉头微皱，不明白杨羽到底在说什么。
杨羽走上前，杨武玄身边的人立时就警戒起来，杨武玄却是不在意的摆摆手，以他的实力自信杨羽无论如何都不会在他手里翻出什么花儿来。
杨羽走到杨武玄身前，伸手从自己脖子上解下一个吊坠，然后握住，放到杨武玄的手中，再慢慢的后退了几步。
杨武玄疑惑的举起手一看，瞬间脸色大惊！他一把用力的握住手中之物，然后抬头看向杨羽，眼中有着一种复杂而深刻的渴望，嘴里喃喃道：“你……你……你是……你是……”却始终没有将这句话说完整了。
好半天才终于稳定下自己的情绪。他不着痕迹的左右扫视了一下，然后上前两步对着杨羽抱了抱拳，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不知道小兄弟现住何处？”
左右随从没有听到杨武玄的问话，但是却看到了杨武玄以一族之长，一地之王的身份居然向这个小孩子抱拳，这是什么情况？虽然这个小子敢跟总督府对抗值得钦佩，不过也不至于让族长如此吧？
杨羽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他也以仅有杨武玄可以听到的声音，轻轻的报了客栈的名字。然后不再言语，转身带着丹碧雅和愣住的杨同走了。
看着杨羽离开的背影，杨武玄沉默不语，一直到杨羽都走了很久了，他才低低一叹，穿好斗篷离开了江山楼。
回到了住所，杨同兴奋的不行，作为一个杨家最最最外围的旁支子弟，他今天竟然有幸见到了族长大人！绝对是值得以后和认识的杨家子弟吹嘘了。
丹碧雅也很高兴，她终于确信自己不再是奴隶了，并且还跟了一个好主人，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生活了。只有杨羽沉默着一言不发，回到住所就进了自己的屋子不再出来。
丹碧雅洗漱完毕后迟疑了很久，一咬牙，自己红着脸蛋站在杨羽的屋外等着，里面却没有任何声响传出。
她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红着脸跑去问杨同：“主……人，他晚……上，侍寝……不要？”
杨同看了她一眼说：“你侍寝过很多主人？”
丹碧雅头连忙直摇，急急说道：“以前……我太小……而且……但……反正……我……不愿意，拼死的不从……所以，所以我……我第一……次……第一次的”说道最后脸红的像夕阳一般，声音也细不可闻。
杨同笑了笑说：“哈哈难怪你总被拿来当礼物送人呢，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放心吧，你这个主人和别的不同呢，他不需要你做这些，照顾好他生活就可以了。”说完也不管丹碧雅是否听懂是否明白径自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丹碧雅一个人呆呆的站了半天，她不太理解杨同的意思，不过杨羽并不需要她晚上侍寝这件事，倒是清楚的明白了。
杨羽一进屋先是去看望了下幽灵，它躺在屋角的地上呼呼大睡。杨羽自行盘坐在床上，运转五圣诀开始修炼。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杨羽似有所感一般的睁开了眼睛。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的站在窗外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动不动。
“既然杨族长来了，为什么不招呼一声，如此静等我自己发现，岂不是怠慢了。”杨羽平静的说道。
人影依旧不动，片刻后才开口：“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有这个吊坠？”
杨羽突然眼睛有些湿润，当初举目四望，无处可去的时候，心里只想到这个大伯，如今真见到，却又感觉似有很多话说，可又偏偏不知道如何说起。
“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这个吊坠？这吊坠原来的主人呢！？”黑暗里的杨武玄声音冷厉了几分，显示出他对知晓这个吊坠原本主人的下落是有多么的急迫。
“原本的主人？杨族长你应该说的是……杨、武、晋吧？”杨羽最后一字一顿的说出了杨晋的真名。
几乎是瞬移一般，杨武玄就出现在他面前，额上青筋暴露，浑身气势微不可察的在升腾，双手上红色的内劲如火焰般缭绕。
“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又是怎么拿到他的吊坠的？”杨武玄声音冰冷，杨羽知道这个时候一个不好，自己恐怕就要尸横当场了，不过他依旧没有选择妥协。
“我要知道杨族长你对杨武晋的看法，你不说或者撒谎，我都不会告诉你任何消息，哪怕你现在就杀了我。”杨羽颇为倔强的说道。
杨武玄愣了一下，半晌后浑身的气势慢慢的消减了下去，他退后两步，扭头看着窗外的月亮，似是陷入了回忆。
良久，才轻轻开口道：“我对他的看法？我的亲弟弟，我的好弟弟，我一别几十年再没有见过的弟弟，我对他的看法就是不管怎么样，我都想再见他一面，我想告诉他，当年没能出面帮助他，我是有多么的后悔和痛苦……”
说着，堂堂云岭帝国四大望族之一杨氏的族长竟然面现痛苦不堪的神色，可想而知这么多年，当初的负疚是如何在刺痛着他的内心，由此可见杨武晋在其心中是何等柔软的存在。
看到杨武玄这个样子，杨羽心里轻松了些。最起码他现在知道在杨家，至少还有一个人记得父亲，还念着父亲。
他手一挥从仓石环中将杨晋的骨灰罐小心取了出来，轻轻的放在了杨武玄面前的桌上，眼光柔和的看着骨灰罐，嘴里小声说道：“爹，我带你回家了，这是大伯，他来看你了……”说到最后杨羽自己的眼圈也红了起来。
杨武玄看着杨羽突然拿出一个罐子，紧接着听到杨羽的话顿时五雷轰顶，他机械的挪着步子走到桌边，双手颤抖着抚上瓦罐。
“晋弟！这是晋弟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几十年未见，再见就已经阴阳两隔了？不！不可能！他是怎么死的？谁干的？！”痛苦的杨武玄此刻显然是需要咆哮，需要怒吼，来发泄心中的情感，但是在这静谧的夜里，身为杨氏族长的他却只能压抑着声音，哽咽的问着同一个问题。
杨羽退开两步，把杨晋最后那几年的生活和发生的事情大略的说了一遍。
“赫夜家！符家！！我杨武玄和你们不共戴天！”这句话几乎在双目赤红的杨武玄嘴里，被撕成了碎片才说出来，恨意刻骨。
杨羽静静的说：“亲手杀害父亲的符熊已经被我杀了，符家的族长符铁也被我杀了。我和符家本就是不死不休，这次把父亲的骨灰送来，就是希望杨族长能够帮忙安置好。这样我才能放心的南下去找符家报仇。至于赫夜家……我现在实力还不够，只怕还需要过些日子才能去救母亲。等母亲救出来后，我想她应该还是想和父亲在一起，到时能不能麻烦杨族长在父亲安葬之地帮母亲盖个小房子，让他们二人能长久的在一起。”
杨羽态度平淡，从头到尾没有提一句自己要归宗杨氏，或者需要杨氏帮忙报仇的话，他唯二对杨武玄提出的要求竟然是帮忙安置好杨晋骨灰，并在杨晋的墓旁帮楚儿盖一座小房子。
而且除了对着瓦罐说话时他提到了一次“大伯”二字，前后说话间全部都是使用“杨族长”来称呼杨武玄。
如此明显的不一样，杨武玄如何听不出来。他抑制了下自己激动的情绪，说道：“孩子，杨氏对不起你爹和你。我知道这么多年苦了你了，你心里一定有怨气。不过既然如今你回到北蒙了，那便不再是一个人了，报仇的事情要从长计议，我想晋弟也不希望看到你出什么意外。”
杨羽摇摇头说道：“我想杨族长误会了，我是杨晋和楚儿的儿子，我虽姓杨，不过却和北蒙杨氏毫无瓜葛，就更谈不上什么怨气了。我也从没有奢望过在为父母报仇一事上能得到北蒙杨氏哪怕一丁儿点帮助。说到底我只相信我自己罢了，如今来到北蒙，只是父亲临终前念念不忘北蒙杨家，我想他应该是愿意在死后还能归葬故里。如果族长还对这个弟弟有点心的话，便请帮忙把父亲的骨灰葬在杨家祖地，让他落叶归根吧。”
杨武玄愣住了，他本以为杨羽这么小的年纪，又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回到家族故里，有了一个强大的依靠，必定应该是欣喜若狂，感慨万千的。如今看起来这个小家伙异常平静，情绪丝毫不起波澜，内心深处对杨家的怨念真的是深到一定程度了。
杨武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这个时候显然不是和杨羽深究当年那些旧事的时候，他点了点头道：“寻常杨家子弟骨灰入祖地安葬，我一人说了就算，但是晋弟的情况极为特殊，我也不能独自决断，不过你放心，我自当尽力就是。但是这般由我突然提出略显突兀……那就……三天后吧，三天后还请侄儿你带着晋弟骨灰前去城中心的杨府。到时我会召集族内长老核心，一并讨论各种问题。”
杨羽漠然的点点头，看着杨羽的模样，杨武玄没来由的心中一疼，他问道：“还不知道侄儿的名字……”从两人见面到现在杨羽居然是还没有告诉过杨武玄自己的名字！
似是迟疑了一下，杨羽轻轻说道：“父亲给我起名单字一个‘羽’。”
杨武玄点点头，回身也不知道怎么动了下就消失在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