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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虎头蛇尾

    心里狠狠咒骂那个弓箭手一句,没顾上留意此刻胯下战马已经奔驰至粉楼正对面,低头刚想观察掌中飞剑伤损程度,陡然间周身汗毛乍起、忽生似被噬魂厉鬼盯住般极度危险感觉。

    “完了…”

    盛鲲当即意识到因飞剑中箭分心、一时忽略了防御,自己头部颈背要害部位已经被那弓箭手牢牢锁定。

    盛鲲躯体僵直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万丈冰窟,忘了躲避、不敢抬头,甚至没有丝毫动作言语,头脑一片空白中默默等待下个瞬间里足以轻易将他贯首破心的第六道乌芒。

    “隆隆隆…”

    黑甲重骑就像片乌云,挟卷着狂风骤雨般的铁蹄声,从粉楼前的大街上奔驰而过。

    沈天逍和铁山两双眼睛瞪得滴溜圆,紧紧盯着七弦乌木弓上那根黑黝黝铁箭。

    他们已经意识到只要这根箭离弦而去,盛鲲便有死无活、黑甲重骑今日威胁也能立刻解除,可从此以后包括七弦在内的自己三人,便将成为连家累室、终生被帝国通缉追杀的谋逆钦犯。

    有了这种意识的感觉同样冰冷,其实比盛鲲那种如坠冰窟般的默默等待也舒服不到哪儿去。

    此刻七弦目光沉静如水、双臂稳定如山,乌木弓缓缓移动方向,箭镞始终精确无误瞄准那个骑在五排中间马屁股上的背影。

    扣在弦上这根铭纹铁箭,已非当初老鸦帮忙打造那二十根之一,而是七弦新近用硬度比铁精高足近倍的钨金铁亲手制作。

    其上不仅铭纹铁箭复合法阵群多了整整一倍,还另外铭刻了一套识引阵。不管穿透力和飞行速度都比之前射出的五根至少提升三倍,更能在五十丈内做到飞剑那样灵活变向、加减速度甚至回旋环绕。

    用这根箭,七弦十成把握可将盛鲲一箭射杀,哪怕他躲在重甲骑兵身后、哪怕他还有件当初挡住守城弩的那种宝贝。何况现在…那位监军使整个头颅、整个脖颈、整背正全部暴露眼前。

    “杀人者人恒杀之…”

    看着目标在蹄声中越来越远,七弦沉声说出半句齐先生教给的话语,缓缓放下手中弓箭,心里却默默补充了后半句:“不必非得今日此时。”

    “七弦兄弟一片仁心,希望那盛鲲能够知难而退吧。”

    铁山悄悄松了口气,将手中两把刀戳于面前地板,扭过头去看向黑甲重骑,嘴里轻声叹道。

    “七弦兄弟箭术绝伦,黑甲军万人无一能敌…”

    沈天逍竖起大拇指赞道,接着又惊呼一声:“咦,这张弓…莫非是兄弟自己制作出来的?”

    “呵呵,沈大哥过奖了…此弓确系小弟亲手制作。”

    看着沈天逍灼灼目光,七弦便知这是个好武且痴迷武器的家伙,稍微迟疑了一下就将这张重新制作的三石乌木弓递了过去任其观赏。

    ※※※※※※

    长街尽头,黑甲重骑缓缓止步。百名校尉和士兵瞥见监军使大人苍白面色,个个噤若寒蝉低头不语,连接下来要怎么做都没人敢出言请示。

    “呼…”

    良久之后,盛鲲暗自呼出长长一口气来,直到此时那种如芒在背般极度危险感觉才缓缓消失无踪,苍白脸色却又骤然变得铁青阴鹜。

    真是耻辱,身为黑甲军监军使、练气境后期灵修、天辰道宫外门弟子,自己居然被一张弓几根箭给射飞了法器长剑、射伤了灵器飞剑,还被逼得坐在马屁股上一动不敢动,这他娘的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看着“炽火”飞剑上面隐约可见的裂痕、想着方才射来的根根羽箭,盛鲲气得双手双腿颤抖半天才从马背上爬下来,看着数百丈外那座粉楼咬牙切齿说道:“给我冲过去…荡平红粉楼、杀光里面所有人。”

    “大人…”

    黑甲重骑闻言悚然一惊,刚才冲过来的时候,他们可是清清楚楚见到那个院子里几乎挤满了人,不仅有大群的城卫军、还有不少廷尉府刑捕,监军使大人居然下令屠杀,这是失心疯了还是要率众谋反?

    “本使已得密报,红粉楼内有逆贼欲谋反作乱,尔等如若抗命便以同党论处…谁敢行此大逆不道事?!”

    盛鲲瞪着眼睛说瞎话,以手中生杀大和往日积威震慑众人,逼迫着这群黑甲重骑调转马头又往来路缓缓加速冲去。

    谁知道离红粉楼还有近百丈远呢,那边忽然呼啦啦出现大群大群红披风的廷尉刑捕、还有至少几百个灰衣灰甲城卫军,将半截大街挤了个水泄不通。

    “黑甲军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避让,否则格杀勿论!”

    黑甲重骑刚要提速的马蹄被迫停下来,校尉和士兵们悄悄松了口气没人说话,盛鲲却站立于马屁股上高声吆喝道。

    “帝国边军职责以抵御外敌为主、受驻地城池请求协助治安为辅…本城主在此,不知黑甲军诸位想要在这镇北城中办什么事?又为何纵马于长街闹市、威吓城卫军和廷尉刑捕?”

    城卫军人群闪开条胡同,里面缓缓走出个人来,是个形容矍铄雪白皆白、穿着身官服的老者。

    “城主大人?”

    盛鲲自然认得老者,他叫郑继源,从帝国军部致仕后在镇北城做了三十年城主。

    老头平时呆在城主府里喝茶听曲儿屁事儿都不关心,怎么这时候忽然跑了出来?

    城主郑继源很讨厌,他说的几句话更讨厌,盛鲲朝面前人群里扫一眼忽然看见藏头露尾的祁连海,才伸手虚指阴测测说道:

    “嘿嘿…本监军使是受到镇北城廷尉祁连海请求,方调集兵力协助围剿光天化日之下血屠红粉楼之凶徒。”

    “原来如此?”

    郑继源闻言一愣,扭脸意味深长看了看正低着头把身子躲到人群里的祁连海,这才微笑说道:

    “本城主在此谢过监军使大人、还有黑甲军为镇北城治安所做贡献…但红粉楼过失杀人嫌犯以亲代首而后又向城主府自首。”

    “嫌犯到案且自愿接受帝国律法惩处…监军使大人是就此率军回营呢、还是随老夫到城主府喝杯清茶盘桓一二呢?”

    “…”

    盛鲲无言以对,只好咬牙切齿抬头望向红粉楼、又意味深长看了看郑继源,二话不说带着黑甲重骑扬长而去。

    ※※※※※※

    片刻之后,七弦抱着小莲的遗体走下楼来站到门前。

    郑继源、铁山、祁连海、沈天逍、坐在远处马车里的齐缗先生,还有在场的城卫军和刑捕们默默看着这个遍身青狼铭纹、到处干涸血痕的少年,半晌没人发出半点动静。

    “我想先去把小莲葬了。”七弦环视一周静静说道。

    矍铄老头郑继源转身走向齐先生的马车,迈步时留下一句话:“不要出城、不要靠近黑甲军营…铁山带些人陪同前往,天黑前来城主府接受审判。”

    “多谢城主大人成全!”

    七弦朝郑继源躬身行礼,请铁山派人帮忙去左近买些香烛纸钱,就一路走到铁匠铺子后面那块空地安葬小莲。

    削树竖碑,刻下“妹小莲之墓,兄七弦泣立”字样,又烧了很多很多的纸钱。

    虽然并不信世间鬼神之说,可七弦真的希望能有另外一世,在那个世界里,小莲可以有饱有暖有父母疼爱,不要缺了钱花、也不再被人打。

    近傍晚时,才跟着铁山等人来到位于城中心的城主府,迈步走了进去。

    接下来的“审判”可谓简单快捷,前后只半刻钟,七弦就成了一名“过失杀人犯”,因有齐缗做保、保证该犯十日内至黑虎军营投军,镇北城廷尉府遂开具相关文书凭证并不予羁押、当场开释。

    齐先生领着七弦走出城主府的时候,不管郑继源、铁山、沈天逍还是差点儿被当场剥夺廷尉府权力的祁连海都在想,也许战场远比铁匠铺更适合这个貌似安静谦和,骨子里却真真藏着头杀人恶魔的家伙。

    ※※※※※※

    当天晚上,学馆后面院子里,石桌上摆了几个简单小菜和一壶酒。

    “先生,您为何不批评于我?”

    齐先生自打从城主府出来就一直沉着脸没说话,七弦往先生面前酒杯斟满酒、小心翼翼问道。

    “你说说看…我为何要批评你呢?”齐先生看看面前酒杯,又看看面前少年,面无表情出言问道。

    七弦挠挠脑袋,尴尬答道:“那个…因为今天我太冲动、没考虑后果就动手杀人。”

    “你杀的三十八人里面,有没有无辜而死的?”齐先生捻须又问。

    七弦毫无犹豫,回答得斩钉截铁:“一个都没有…没有女人、没有孩子、没有老人…我杀死的都是攻击我的男人,还有当时站在小莲身边那两人。”

    “那…如果重复一次当时情景,你会怎样做?”齐先生眯眼再问。

    七弦闭上眼睛,心中浮现小莲嘴角血迹、临死前呢喃出的话语当即沉声说道:“我依旧会杀进去!”

    “这不就结了,再做一次都不后悔的事怎能有错?”

    齐先生翻了下眼睛,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又放下,忽然“啪”地将巴掌拍在七弦脑袋上厉声喝骂道:“你杀完了人为何不赶紧逃?待在那里等着被人围杀么?我他娘怎么教了你这么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