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闷头喝酒，一壶酒喝罢，贾琮问唐坤：“那，还查下去吗？”
唐坤的手把住桌子上的空酒壶，侧头掩面，好像没有听到贾琮说话，没有回答。他二十出头就在大理寺查案，一干就是十几年，初入大理寺时曾经许下过一个诺言，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啼笑皆非的空话。
他知道，这种东西只适合藏在心里默默坚持，若是仰头高歌，人家必定把你当成一个笑话。确实，自己已经过了把这些东西挂在嘴边的年纪，而且也知道，若是没有皇帝提携，让别人认为自己是皇帝的人，那些东西早晚消磨殆尽。
“我也不知道。你下去把酒钱付了，然后回家去吧，让我一个人想想。”
他需要独处的空间思考思考，贾琮没有磨蹭，下楼付账后就往家里赶。
贾琮没有像唐坤那样道德感很重，也有可能是因为早就预料到贾府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曹公写下“满纸荒唐言”，早就暗示这些事情都是一场荒诞，贾琮对这些东西也是见怪不怪。只要那些东西不要找上他就好，他只想独善其身。
后面几天没有听到唐坤的消息，他也没有来找贾琮。府衙里一如既往只有他当值，贾琮没有意见，也不敢有意见，老老实实把府尹交代的公文审查完毕入档。
贾琮给唐坤发请帖，唐府门卫说唐坤这几天忙得连轴转，若是没有时间请见谅。他猜测唐坤还在忙着城南小院那件案子，这种人不会那么轻易改变自己的态度。
还有一个小插曲，贾琏前日到秋香院来，来祝贺贾琮入新宅，因为过几天要去一趟葫芦洲，没办法赴宴。客套话说完，他问贾琮是不是还在查城南小院那个案子。贾琮说没有，已经交给别的推官。
贾琏听完的反应也是好笑，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像是心头的巨石放下了一般。
新宅还是很大的，因为它不是一个院子，像是在小湖周围造一个园林。为了防潮，贾琮的屋子离小湖有一小段距离，算起来屋子不是特别多，但占地比起寻常府邸，要大上一倍。
这里原本是皇宫的一处别院，比起其他别院这个有些小，又无人居住，索性就把它赏给官员，转了好几手，落到贾琮手上。
别院里面原本就有专人进行维护，贾母还想塞几个姑娘给贾琮，被他婉拒，说别院里面住不了这么多人。贾母才作罢。
宴会开始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唐坤的人影，本以为他不会来，一直到结束，客人离开大半，只剩宝玉，黛玉和宝钗，唐坤才姗姗来迟。见他面色憔悴，贾琮忙让人扶他坐下。
见有外人，黛玉和宝钗忙离开走至后院。
“宝玉，这是大理寺的唐少卿。”
唐坤笑道：“原来这就是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久仰久仰。”
“唐兄这些天在忙什么？”贾琮把手里的暖手炉塞给唐坤，天气忽然变冷，入宅恰逢初雪，是个好兆头。
他这么问是有原因的，唐坤虽一脸疲惫，神情却十分兴奋。难道是案子破了？
“没忙什么，还是前几天那些事，最近有新进展，今天上午终于把它给完成，没注意时间，这才来迟，还请三爷见谅。”
不知宝玉是不是觉得这种场合不适合待下去，还是不喜欢眼前充满官腔的唐坤，他起身向贾琮告辞离开。
屋子里剩下两人。
“听说前段时间宁国府的蓉大奶奶生病了。”周围没有其他人，唐坤说话没有顾忌。
贾琮疑惑，这么问起秦可卿来了。“确实。只是唐兄，怎么忽然说起她来了？”
唐坤叹口气，说：“这个案子早就结了，甚至皇帝派人来说，这件案子就这样，不要再追查下去。”
他不甘心，又一个人秘密查下去，他想找到被贾蓉倒卖出去的那些姑娘，问清楚城南小院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寻遍整个京都城的人贩子无果，无奈之下返回去寻找京都城外尼姑庵的住持。
那个尼姑庵当年涌入十几个姑娘，并在短时间内相继死亡，并不是偶然。尼姑庵的住持知道唐坤是为了查案，也就把她当年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住持说，那些姑娘是在那年的冬至连夜赶来出家的，个个神情慌张，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一样。尼姑庵常年只有住持一人，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姑娘，住持也乐意接收。
姑娘们成为尼姑后，尼姑庵里一直出现一股奇怪的香味，一开始住持以为是她们在点香，可是在她们的房间里并没有见到过香炉。而且那种香气让常年静修的住持凡心动乱，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最后没办法，住持问她们点的是什么香，以后不要再点，扰乱静修。
姑娘们却说没有，是身体上自带的香味。
“自带的香味？春药？”贾琮一惊，联想到秦可卿。
住持没有再追问下去。一天夜里，住持睡不着觉，想起床出去走走，安定自己的情绪。她绕到姑娘们的住处，听见屋子里面传出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住持知道这种声音意味着屋子里的姑娘在做什么事情。
这也是住持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情，打定决心想要把她们赶走，不曾想她们进尼姑庵的一年时间，这些姑娘相继患病离世，无一人幸免。
贾琮满头大汗，拿起杯子喝口水，什么都喝不到，这是个空杯子。
“住持没有让郎中给这些姑娘看病吗？”
“有。郎中说这些姑娘患的，是同一种病。从她们的脉象上来看，是心气虚而生火，肝家气滞血亏。”
这个症状，和秦可卿的一模一样。
“我偶然得知蓉大奶奶生病，特地寻到给她看病的郎中，郎中说蓉大奶奶的脉象，也是心气虚而生火，肝家气滞血亏。”唐坤眼睛瞪大，看着贾琮。
“你猜猜，我又查到些什么？蓉大奶奶嫁进贾府的日子，就是那些姑娘进入尼姑庵的后几日，你说，这两件事情会不会有联系？”
贾琮说不出话来。
若是像唐坤如此说，秦可卿是和那些尼姑一样，身上带着效果与春药无异的奇香，还会出现同样的病状，性命超不出一年。可是秦可卿嫁给贾蓉已有几年，并没有像尼姑庵里的姑娘一样如此短命。
唐坤继续说：“我怀疑，城南小院是贾珍父子给姑娘身体动手脚的地方，他们不知道用一种什么办法，让买来的姑娘身怀奇香，又倒卖给各路高官。这些姑娘身体被动手脚后，就变成了一种发泄欲望的工具，唯一的弊端就是活不长久。”
贾琮反驳：“那为什么蓉大奶奶嫁入贾家这么久才发病，你的推断不合理。”
唐坤说：“那次一定是出现特殊情况，才出现了这么一位近乎完美的姑娘。出现这种情况可能伴随着某些巨大的动静，才让隔壁大爷知道这座小院原来有人住的，那几位姑娘估计是趁乱逃走。”
姑娘们敏锐地觉察到自己身体发生异样，香味勾起自己的欲望，让她们无法控制。她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怎么拯救自己，以为触怒神灵，被降下神罚，于是跑到尼姑庵里，剃发成尼，乞求佛祖的庇佑。
“不可能。”贾琮隐隐担心，照唐坤所讲，秦可卿就是那个近乎完美的姑娘，可是秦可卿告诉他，这种体质是从小就有的，这完全说不通。
他安慰自己，系统说秦可卿有办法救回来，那就一定可以。这几天脑袋里乱得很，丝毫没有想起来他还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
“三爷，我也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可以把姑娘的身体改造成这个样子。可是一旦有这个假设，这个案子的全部疑点都可以被解释，你想想。”
贾珍父子花费这么大的心思经营这个倒卖人口的买卖，若不是暴利，他们不会经营这么长时间。这些姑娘因为改造后身体特殊的原因，一定可以在那些高官面前卖一个好价钱。
城南小院隔壁住着一个挑泔水的大爷，那条巷子味道很大，没有什么人会去靠近。
小院屋子下面那些白骨，是他们失败的产物，一些姑娘经受不住他们的手段去世。那些尸体不好收拾，就被掩埋在地板下面。
王子腾肯定知道贾珍父子在倒卖姑娘，而且他肯定是贾珍父子的客户，同时他极有可能知道自家买办被杀的真相。
王家买办估计是因为价格谈不拢，还是因为什么原因，触怒了贾蓉还是别的人，被残忍杀害，尸体藏在干草下面，用板车压住。他们以为这条巷子味道大，不会被人发现。
小院东厢房是他们亲自住的，所以地板下面没有白骨。他们也会忌讳这些。
小院里其他住人的痕迹，其实就是那些姑娘的。正房里面故意撒上灰尘，是他们消除证据的痕迹。
贾琮问：“那夜翻出来的那个男子是谁，贾雨村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