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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合体之术

    一道影子在曙光微明的街道掠过,转入一条窄巷里,到了巷子的中段处,轻轻跃起,翻过墙头,落在一座土地庙旁的空地上,人影站定,原来是八派联盟之一,入云观的种子高手云清。她娟秀的脸庞略见嫣红,呼吸微呈急速,当然不是因为疾行的关系,只不知何事会令她如此紧张。

    云清深吸了一口气,轻叱道:“范良极!你还不出来?”

    四周静悄无声。云清跺脚道:“你一直跟着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快滚出来!”

    一声叹息,来自身后,云清丝毫不以为异,霍地转身。只见范良极坐在土地庙正门前石阶的最顶处,跷起二郎腿,刚从怀中掏出旱烟管,放上烟丝,准备燃点。

    云清被范良极纠缠多年,直到今天才和对方正面相对,心中涌起一股极为奇怪的感觉,似是非常熟悉亲切,又像是陌生非常。无论是怒是恨,她脑海中想象出来的印象和眼前真实活生生的范良极,蓦然合二为一。忽然间,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范良极深深望了她一眼,布满皱纹却又不脱顽童调皮神气的老脸,绽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打着火石,点燃烟草,深深地吸了两口。云清正思索范良极那抹苦笑包含的意思,范良极吐出一串烟圈,干咳数声后,叹道:“云清……噢……噢……云清小姐,你知否坠进了敌人的陷阱?”他叫惯“云清婆娘”又或“云清那婆娘”,几乎顺口溜出,幸好立时改口,不过早抹了一把冷汗。

    云清乃马峻声的姑母,马峻声生父马任名的妹妹,但却是庶母所出,父亲对她两母女并不大理会,所以云清之母四十未到便忧郁而终,剩下云清更是孤苦,后来在一个机会下,为过访的入云观第一高手百慈师太看中,带回入云观,成为该观出类拔萃的高手。她和马峻声之父马任名的关系一向不大好,但对马峻声兄妹却极为疼爱,所以知道了韩府之事后,连忙赶来助阵。此刻听到这苦苦纠缠自己的死老头温柔地称自己为小姐,本要纠正他应称她带发修行的道号“云清”才对,不知如何,却说不出口来,微怒道:“不要扯开话题,还不把你偷了的东西交出来?”

    范良极灼灼的目光贪婪地直视她的脸庞,缓缓道:“我们有命离开这里再说吧。

    云清一愕,忘记了范良极可恶的“贼眼”,奇道:“你不是在说笑吧?”

    范良极乃黑榜高手,她云清亦是白道里高手中的高手,除了庞斑外,谁能取他们性命?不知不觉里,她将自己和范良极放在同一阵线上,这并非说她这就爱上了范良极,而是她女性的直觉,使她知道范良极不会伤害她,纵使他非常“可厌”。

    范良极再吸一口烟,悠悠闲闲地道:“打一开始,由韩府凶案起,到你们种子高手围攻庞斑,八派联盟一直被方夜羽牵着鼻子走,可惜你们还懵然不知。”

    云清被范良极别有含意的话吸引住,浑然忘了此次逼范良极出来的目的,微嗔道:“不要尽是耸人听闻,若你不交代个道理出来,我便……我便……”她本想说我以后便不和你说话,因为这是她能想出来对这老头最大的惩罚,但回心一想,如此一说,岂非变成和对方打情骂俏,临时将到了喉咙的话儿吞回去,不过粉脸早烧得通红。

    范良极精灵的贼眼大放光芒,欢啸一声,弹起打了个筋斗,又原姿势坐回石阶上,兴奋地道:“我说我说,不要不理睬我。”

    云清气得跺脚转身,背对着他道:“你不要想歪了,快说出来!”这次她连耳根也红透了,自出生以来,范良极还是第一个让她尝到被追求的滋味,其他男人,怎敢对她有半句逾越的话。

    范良极道:“我很想和清妹仔细详谈,但人家等了这么久,早不耐烦了。”此老头脸皮之厚,确是天下无双,竟然打蛇随棍上,唤起人家“清妹”来了。云清先是勃然大怒,但接着听到他话中有话,连忙收慑心神,耳听八方。风声响起,一高一矮两人越墙而入,落在她身前丈许开外。云清一见两人,立即想起两个离开了中原武林多年的人物,心中一凛,不由往后疾退,直抵范良极身旁,心中才稍定了点,这并非表示她胆怯,而是身为八派联盟的十八种子高手之一,都曾接受最严格的战斗训练,最懂利用形势,使自己能尽情发挥所长,而眼前的环境下,她唯一求胜的法门,就是和范良极联手抗敌,舍此再无他途。

    高的那个人面如铁铸,两眼大若铜铃,左脸颊有一道深长的刀疤,由左耳斜伸至嘴角,模样吓人至极,右手提着一个独脚铜人,看去最少有百斤之重,但他提着却像轻若羽毛,没有半点吃力的感觉。矮的那人是个秃子,腰缠连环扣带,肩头宽横,方面厚唇,使他整个人看来像块四方的石头,但一双眼却细而窄,里面凶光闪烁,一看便知是凶残狠毒之辈。

    范良极吐出一个烟圈,用眼上上下下打量两人,笑眯眯道:“‘万里横行’强望生、‘秃鹰’由蚩敌,你们做了这么多年缩头乌龟,定是闷坏了,所以现在要伸出脖子来透透气。”

    秃头矮子由蚩敌长笑起来道:“我还道‘独行盗’范良极是个什么不可一世的人物,原来只是只又干又瘦的老猴,如此推之,所谓黑榜十大高手,都是中原小孩儿们的游戏。”

    云清叱道:“我明白了,你们是庞斑的走狗!”

    强望生全无表情的刀疤铁脸转向云清,巨眼盯着云清,道:“不要抬捧自己,你还不足以令我们两人出手,我们只是利用你引这老猴从他猴洞跳出来。”他样子可怕,但偏是声音厚而雄浑,悦耳异常,使人感到分外不谐和。

    云清恍然,难怪刚才自己逼范良极现身时,对方如此不情愿,原来早看破了两个魔头的阴谋。没有人可以捉到盗中之王,可是这个大盗却为了她,牺牲了最大的优势,被迫要和两大魔头动手硬拼。她心中一阵感动,不由看了范良极一眼,这老头虽是满脸皱纹,但却有着无与伦比的生气、活力、斗志,一种游戏人间的特异吸引力。自己会爱上他吗?不!那是不可能的,他不但年纪可作自己父亲有余,连身材也比自己矮上一截,毫不相配,何况自己也可算半个修道的人,真是想也不应该朝这方向想下去,可是心中总有一点怪怪的感觉。

    范良极的大笑将她惊醒过来。这名慑天下、独来独往的大盗眼中闪起精光,盯着强望生和由蚩敌道:“方夜羽确是了得,我和清妹的事天下间能有多少人知道,竟也给他查探出来,佩服佩服!”

    云清来不及计较范良极再唤她作清妹,心底一寒,这大盗说得没错,她从没有将范良极暗中纠缠她的事告诉任何人,谁会知道?难道是……心中升起一个人来。

    由蚩敌手落到腰间一抹,两手往两边一拉,多了一条金光闪闪的连环扣索,漠然道:“这个问题你留到黄泉路上见阎王时再想吧!”

    就在此时,范良极张口一喷,一道烟箭缓缓往两人射去,到了两人身前七、八尺许处,“砰”一声爆开来,变成一天烟雾,聚而不散,完全封挡了对方的视线。

    那范良极一闪身来到她跟前,低喝道:“走!”云清心下犹豫。敌人的目标是范良极,自己要走,对方高兴还来不及,绝不会拦阻,可是自己怎可舍他而去?

    劲风压体而来。范良极见她失去了逃走的良机,豪情涌起,大笑道:“清妹!让我们联手抗敌吧。”手微扬,烟杆弹起满天火星热屑,往凌空扑来的由蚩敌弹去。接着烟杆敲出,正击中由烟雾里横扫而来的强望生重型武器——独脚铜人的头顶处。

    秃鹰由蚩敌之所以被称为鹰,全因他轻功高绝,见火星迎面由下而上罩至,知道每粒火屑都含有范良极的气劲,不敢轻进,提气轻身,竟脚不触地再来一个盘旋,手中连环扣转了个小圆,火星立时激溅开去。

    “当!”烟杆头敲在铜人头上,强望生闷哼一声,踉跄退回烟雾里。范良极也好不了多少,触电般往后疾退,幸好在他背后的云清刚刚跃起,衣袖上拂,迎向由蚩敌扫来的连环扣。

    在碰上云清的流云袖前,原本挺得笔直的连环扣忽地软下来,水蛇般缠上云清的流云袖,由刚转柔,妙至毫巅。“叮!”云清一声娇叱,衣袖滑下,双光短刃挑出,挑在连环扣上。由蚩敌放声大笑,借力弹上半空,两脚踢击刃尖,变招之快,令人咋舌。云清避无可避,流云袖飞出,盖过双刃,拂在敌脚之上。“霍霍!”强烈的气流,激荡空中,云清闷哼一声,往后飞跌。她虽是十八种子高手之一,但比起这蒙古的特级高手,无论招式功力均逊一筹,尤其在经验上,更是差了一大截,两个照面立刻落在下风。

    一只手托上她的蛮腰,接着响起范良极的大喝道:“走!”一股巨力送来,云清两耳生风,腾云驾雾般给送上土地庙的屋脊。云清扭头回望,只见下面的空地上劲风旋飞激荡里,三条人影兔起鹘落,迅快地移动着,在那团愈来愈浓,不住扩大笼罩范围的奇怪烟雾里穿插着,金铁交鸣之声不停响起,战况激烈异常。云清至此对范良极不禁由衷佩服,这强望生和由蚩敌任何一人,站到江湖上也是一方霸主的身份,现在两人联攻一人,仍是平分秋色之局,可见范良极的真正功夫,是如何的深不可测。这个念头还未想完,下面的战斗已生变化,范良极闷哼一声,往后踉跄而退。此消彼长,强望生和由蚩敌两人的攻势倏地攀上巅峰,风卷残云般向仍在疾退的范良极狂追而去。

    云清娇叱一声,跃了下去,双光刃全力下击,以她的武功,这下无疑是以卵击石,不过危急间,她早无暇想到自身的安危了。岂知看似失去顽抗能力的范良极炮弹般由地上弹起,迎上扑下的云清,双手紧搂着她的纤腰,带着她冲天直上,越过了土地庙屋脊达两丈外的高空,升速之快,高度之惊人,直使她瞠目结舌。云清想不到范良极来此一着,又势不能给他来上两刀,嘤咛一声,已给他抱个结实,身子一软,早来到高空之处。由蚩敌两大凶人怒喝连声,齐齐跃起追来。同一时间,邻近土地庙的屋顶上百多名武装大汉冒出,形成一个广阔的包围网。

    范良极搂着云清在高空中突地横移两丈,没有丝毫下坠之势,轻功的精纯,令敌人也叹为观止。追来的强望生轻功较逊,一口气已尽,唯有往下落去。秃鹰则显出其“鹰”的本色,双臂振起,一个盘旋,往两人继续追去。范良极这时和云清来到了离包围网三丈许的高空,去势已尽。敌人的好手们无不伸颈待望,只要范良极落下来,立即围杀,以他们的实力,加上强望生和由蚩敌,可说有十成把握将两人留在此地。

    范良极怪笑一声,大叫道:“清妹合作!”一甩手将云清送出。众人齐声惊喝,不过回心一想,只要留着你范良极,云清走了也没有什么大碍。云清果然非常合作,提气轻身,任由范良极将她像一块石子般投往十多丈外的远处。

    秃鹰这时离范良极只有丈许之遥,却刚刚低了丈许,若范良极掉下来,刚好给他扑个正着,时间角度和速度的拿捏,均精彩绝伦。秃鹰面容森冷,心中却是狂喜,因为他知道范良极气浊下坠的一刻,也就是这黑榜高手丧命的一刻。他真不明白为何范良极竟肯为一个女人将自己陷进死局里去,换了他,这种蠢事绝对不干。就在此千钧一发的紧张时刻,范良极扭头向由脚底下侧“飞”来的由蚩敌俏皮地眨了眨左眼。由蚩敌大感不妥,“嗖!”绝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范良极竟向着云清的方向,追着云清远距四丈开外的背影,箭般飞过去,刹那间高高逾过己方最外层的包围网。由蚩敌怪叫一声,气浊下坠,当他踏足实地时,刚想弹起再追,忽然停了下来,愕然向站在丈许外,神情肃穆、凝立不动的“万里横行”强望生道:“你干嘛不追?”

    强望生沉声道:“我中了毒!”

    由蚩敌脸色一变,望向强望生身后二丈许处那团正开始逐渐消散的烟雾,道:“你也太大意了,范良极喷出来的东西,怎可吸进……噢!不!我也中了毒,明明是闭了气……”

    云清闪入路旁的疏林里,范良极如影随形,贴背而来,云清怕他再搂搂抱抱,忙闪往一旁。岂知范良极脚才触地,一个踉跄,正要变作滚地葫芦时,云清忘了女性的矜持,一伸手抓着他的肩头,将他扶着,靠在一棵大树坐了下来。

    云清的焦虑实在难以形容,八派的人应早离开黄州府往武昌的韩府去了,现在范良极又受了伤,自己孤身一人,如何应付强大的追兵。

    范良极干咳数声,喘着气道:“给我取药瓶出来……”

    云清道:“在哪里?”看看范良极眼光落下处,脸一红道:“在你怀里?”

    范良极面容夸张的扭曲,显示出他正忍受着很大的痛苦,勉强点点头。云清犹豫片晌,一咬牙,终伸手到范良极怀里,只觉触手处大大小小无数东西,其中有一卷状之物,心中一动,知道这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一个念头升起,假设先取去这卷东西,不是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吗?

    范良极发出的一声呻吟,使她惊醒过来,一阵惭愧,姑不论自己是否喜欢对方,但人家如此不顾性命保护自己,还受了伤,她怎还能有此“乘人之危”的想法。忙放开那文件,摸往其他物品,最后摸到一个比拇指大上少许的瓶子,拿了出来,一看下愕然道:“这不是少林的‘复禅膏’吗?”

    范良极再呻吟一声,哑声道:“是偷来的!快!”张开了口,迫不及待地要云清给他喂服这少林的镇山名药。

    云清没有选择下,低下头,研究怎样才可把瓶盖弄开。范良极闭起的两只眼睛张开了一只,偷偷得意地看了云清一眼,刚好云清又抬起头来,吓得他连忙闭上,否则便会给云清看破了他的伤势,其实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严重。“噗!”瓶塞弹了开来。

    云清将瓶嘴凑到范良极像待哺雏鸟般张开的嘴边。一滴、两滴、三滴,碧绿色的液体落进他口腔内,清香盈鼻,连嗅上两下的云清也觉精神一爽,气定神清。瓶内装的只是三滴介乎液体和固体间的复禅膏。范良极闭上眼睛,全力运功,让珍贵的疗伤圣药扩散体内,这次倒不是假装,强望生捣在他背心的那一下,若非化解得法,兼之他护体气功深厚无匹,早要了他的命。

    半盏热茶的工夫后,范良极长长吁出一口气,望向半蹲半跪在身前近处,面带忧容的云清道:“不用怕,我保证没有两炷半香的时间,他们也不能追来。这两只老鬼真是厉害,不过他们也要求上天保佑,不要被我找到他们任何一人落单的时候,否则我定叫他吃不完兜着走,哼!此仇不报,我以后便在黑榜上除名。”

    云清刚才全神关切范良极的伤势,又为了方便喂药,所以贴得范良极颇近,范良极闭目疗伤时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现在范良极复原了大半,灼灼的目光又死盯着自己,互相鼻息可闻,哪会不感到尴尬和不自然,但若立刻移开,又着迹非常,慌乱中问道:“为什么他们两炷半香内不会追来?”

    范良极见心上人肯和自己一对一答,眉飞色舞地道:“你听过‘醉梦烟’没有?”

    云清皱眉思索,心里将醉梦烟念了数遍,猛然惊醒道:“那不是鬼王府的东西吗?但那只会使人净心安虑,听说鬼王虚若无招待朋友时,总会点起一炉这样的醉梦草,不过那可是没有毒的。”跟着瞪着范良极,语带责备道:“又是偷来的吧?”

    范良极搔头道:“当然是偷来的,我老范是干哪一行的?”旋又兴奋起来道:“就因为这种烟草是无毒的,才能使那两只鬼东西中计,这种草烧起来妙不可言,不但遇风不散,还能经毛孔侵入人体内,使人的气血放缓,武功愈高,感觉愈强,会令人误以为中了毒,运功驱毒又无毒可驱,到他们发现真相时,我们早走远了,哈!”

    云清不禁心中佩服,这老头看来虽半疯半癫,其实谋定后动,极有分寸,想起另一事,脸色一沉问道:“那系在我腰间的细线又是从哪里偷来的?”

    范良极略微犹豫,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不认得那是你们上代观主的‘天蚕拂’吗?那次我到入云观探你,见到这样的宝贝放在灵位旁,不拿实在可惜,但我又不用麈拂,便拆了开来,结成天蚕线,今天靠它救了一命,可见贵先观主并不介怀,所以才如此庇祐。”此人最懂自圆其行之术,随手拈来,有若天成。

    云清心道:他的话也不无道理,与其陪死人,不如拿来用了,也亏他危急时竟想出把天蚕线绑在自己腰间,抛出它时借力逃离敌人的包围网,心手之灵快,令人叹服,不过想归想,表面上可不要给这“可恶”的大贼看出来。两眼一瞪,冷冷道:“那次除了天蚕拂外,我们还不见了三颗‘小还阳’,你……”话还未完,范良极老老实实伸手入怀,一轮摸索,最后掏出一个蜡封的小木盒,递了过去。

    云清紧绷着脸,毫不客气一手接过,道:“还有……”范良极苦着脸,再伸手入怀,掏出那被卷成一小球的天蚕丝,另一手举起,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云清看到他的模样,差点忍不住要笑了出来,幸好仍能忍着,沉声道:“不是这个!是那份文件,刚才……刚才我……”想起伸手入他怀里那种暖烘烘、令人心跳的感觉,忽地俏脸一红,说不下去。

    范良极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噢!我差点忘记了,我原本便打算偷来送给你的。”从怀里掏出一卷文件,乖乖地递到云清面前。云清取过,看也不看,纳入怀里,文件还是温暖的,充盈着范良极未散的体热,兼之如此容易便得回这事关重大的文件,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忽然间,她感到和这年纪足可当自己父亲有余的男人不但实质的距离非常接近,连“心”的距离也很接近。可是自己怎可以接受他?别的人又会怎样去看?何况自己虽没有正式落发修道,但那只因师父认为自己仍对武林负有责任罢了!

    范良极正容道:“韩府凶案已成了八派联盟合作或分裂的一个关键,我想知道清妹你以大局为重,还是以私情为重?”

    云清心里涌起一阵烦躁,怒道:“不要叫我作清妹。”

    范良极有点手足无措,期期艾艾道:“那唤你作什么?”

    云清知道自己并非因对方唤清妹而烦躁,而是为了侄儿马峻声,为了韩府凶案那难以解开的死结,叹了一口气,站起来道:“我要走了!”

    范良极慌忙起立,想伸手来拉她又不敢,只好急道:“你这样走出去,保证会撞上方夜羽的人。”

    云清知他所言非虚,柔声道:“难道我们要在这林内躲一世吗?”

    范良极心想那也不错,口中却说:“清……噢!不……随我来!”

    韩柏搂着柔柔,慌不择路下,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哪里?当他来到一所客栈的楼顶上时,见到后院处泊了几辆马车,不过马都给牵走了,只剩下空车厢,心中一喜,连忙拣了其中最大的一辆,躲了进去。到了厢内坐下,向怀内玉人轻唤道:“可以放开手了!”那女子缠着他的肢体紧了一紧,仰起脸庞,望向韩柏。

    韩柏正奇怪她不肯落地,自然而然低头望去,刚才他忙于逃命,兼之她又把俏脸藏在他的胸膛里,这时才是首次看清她的样子。脑海轰然一震,只见这一丝不挂、手脚似八爪鱼般缠着自己的女人,竟是国色天香、艳丽无伦,尤其是一双剪水清瞳似幽似怨、如泣如诉,这就立刻感到她丰满胴体的诱惑力,生出男性对女性不需任何其他理由的原始冲动。逍遥八艳姬内的首席美女柔柔和他在这种亲热的接触里,哪会感觉不到这英伟青年男子的变化,口中微微呻吟,玉脸红若火炭,但水汪汪的眼光却毫不躲避对方,她自懂人事以来,便在逍遥帐的情欲场内打滚,最懂讨好男人,何况是救命恩人。

    韩柏想起刚才躲在被里,莫意闲恶意挑逗她时,她所发出来的呻吟,更是把持不住,颤声道:“你快下来,否则我便要对不起你了!”

    柔柔樱唇呵气如兰,柔声道:“柔柔无亲无靠,大侠救了我,若不嫌弃,由今夜起,柔柔便跟着大侠为奴为妾,大侠要怎样便怎样,柔柔都是那么心甘情愿。”

    韩柏一听柔柔此后要跟着他,暗叫乖乖不得了,从熊熊欲火里醒了醒,手足无措道:“我不是什么大侠小侠老侠少侠,你先站起来,让我找衣服给你穿上,再作商量。”

    柔柔心中一动,在这样的情形下,这气质特别、貌相奇伟的男子仍能那么有克制力,可见乃真正天生侠义的正人君子,幽幽道:“若你不答应让我以后服侍你,我便不下来,或者你干脆赐柔柔一死吧!”

    韩柏体内的欲火愈烧愈旺,知道若持续下去,必然做了会偷吃的窝囊大侠,慌乱间冲口道:“什么也没有问题,只要你先下来!”话才出口,便觉极其不妥,这岂非是答应了她。

    柔柔脸上现出强烈真挚的笑容,滑了开来,就那样赤条条地立在车厢中心,盈盈一福道:“多谢公子宠爱!”

    韩柏目瞪口呆看着她骄人的玉体,咽了一口馋涎,心叫道:“我的妈呀!女人的胴体竟是这么好看,难怪能倾国倾城了。”竟忘了出口反悔。

    柔柔甜甜一笑道:“公子在想什么?”

    韩柏心头一震,又醒了一醒,压着欲火道:“柔柔!我……”

    柔柔一副“我全是你的”的样子,毫不避忌,来到他身旁坐下,雪藕般的纤手挽着他强壮的臂弯,将小嘴凑在他耳边道:“大侠若觉得行走江湖时带着柔柔不便,可找个地方将柔柔安置下来,有空便回来让柔柔服侍你,又或带大夫人、二夫人回来,我也会伺候得她们舒服妥当。”

    韩柏一听大为意动,若能金屋藏娇,这能令曾阅美女无数的莫意闲也最宠爱的尤物,必是首选无疑,而且只是从这提议,可看出柔柔善解人意,对比起刚才在帐内时,她面对莫意闲表现出的不畏死的勇气,分外使人印象深刻。由此再幻想下去,假设秦梦瑶肯做他的大夫人,靳冰云肯做他的二夫人,朝霞、柔柔两女为妾,他一定是天地间最幸福的男人。但又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不要说买屋来藏娇,连下一顿吃的也成问题,想到这里,立即记起老朋友范良极,这人一生做贼必是非常富有,或可试试向他借贷,不过自己可又成了接收贼赃的大侠了。

    胡思乱想间,柔柔站了起来,在他身后东寻西找,从座位下找出一个衣箱,打开取了套男服出来。柔柔又出现在他眼光下,将素白衬黄边的衣服遮着胸腹比了比,嫣然一笑道:“这衣服美不美?”

    柔衣肉光,尤其是一双丰满修长的美腿,看得韩柏完全没法挪开目光,与魔种结合后的韩柏,受了赤尊信元神的感染,早抛开了一般道学礼法的约束,要看便看,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柔柔道:“公子!我可以穿衣吗?快天亮了!”韩柏艰难地点点头,心想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确非占有这尤物的时刻,更重要的是他是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的。窸窸窣窣!柔柔穿起衣服,她身材高若男子,除了宽一点外,这衣服便像为她缝制那样,不过她衣内空无一物,若在街上走着,以她的容色身材,肯定会惹起哄动。

    柔柔欢喜地望向韩柏,愕然道:“公子!为何你一脸苦恼?”

    韩柏叹了一口气。柔柔来到他身前,盈盈跪下,纤手环抱着他的腿,仰起俏脸道:“公子是否因开罪了莫意闲而苦恼,若是那样,让柔柔回去,最大不了便一死了之。”

    韩柏慌忙伸出一双大手,抓着她柔若无骨的香肩,柔声安慰道:“不要胡思乱想,我还没有空去想这胖坏蛋,我担心的只是自己的事,怕误了你。”

    原来他色心一收,立刻记起了与方夜羽的死约。只是红颜白发两人,他便万万抵敌不了,天晓得方夜羽还有什么手段?顾自己还顾不了,又怎样去保护这个全心向着自己的美女,护花无力,心中的苦恼,自是不在话下。

    柔柔将俏脸埋入他宽阔的胸膛里,轻轻道:“只要我知道公子宠我疼我,就算将来柔柔有什么凄惨的下场,绝不会有丝毫怨怼。”

    韩柏心底涌起一股火热,暗骂自己:你是怎么了,居然会沮丧起来,不!我一定要斗争到底,否则还如何向庞斑挑战?如何对得起将全部希望寄托自己身上的赤尊信?如何可使秦梦瑶和靳冰云不看低自己?豪情狂涌而起,差点便要长啸起来。柔柔惊奇地偷看他,只觉这昨夜才相遇的男子,忽然间充满了使人心醉的气魄,慑人心神。

    韩柏神色一动,掀起遮窗的布帘,往外望去。步声和蹄声传来,一名大汉,牵着四匹马,笔直向车厢走过来。韩柏暗叫不好,这时逃出车厢已来不及,他们擅进别人的车厢,又偷了衣服,做贼心虚,只想到如何找个地方躲起来。大汉来到车旁,伸手拉门。韩柏人急智生,先用脚将衣箱移回原处,搂着柔柔提气轻身,升上了车顶,两脚一撑,附在上面。大汉拉开车门,探头进来,随意望望,关上门,牵着马走到车头,将健马套在拉架上。

    韩柏原想趁机逃走,眼光扫处,发觉近车顶处两侧各有一个长形行李架,一边塞满了杂物,另一边却空空如也,足可容两个人藏进去,心中一动,想到外面也不知方夜羽布下了多少眼线,光天化日下自己又势不能搂着柔柔飞檐走壁,若能躲在马车离城,实是再理想不过,轻轻旁移,滑入了行李架内。那大汉坐到御者位上,叱喝一声,马鞭挥起,马车转了个弯,缓缓开出。韩柏心情轻松下来,方发觉自己过分地紧搂着怀内的美女,触手处只是薄薄的丝质衣服,不由想起衣服内无限美好的胴体。柔柔合上眼睛,明显地沉醉在他有力的拥抱里。韩柏压下暴涨的情欲,想道:这辆四头马车华丽宽敞,其主人必是达官贵人无疑,只看柔柔这身偷来的衣服,质料名贵,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

    马车停了下来。韩柏找了处壁板间的缝隙,往外望去,原来停处正是客栈的正门前。有两个人由客栈大门走出来,步下石阶,来到马车旁。老的一个五十上下,文士打扮,威严贵气,虽是身穿便服,但却官派十足,较年轻的胁下挟着把游子伞,神态悠闲,双目闪闪有神,肯定是个高手。韩柏暗暗叫苦,若让手挟游子伞的人坐进车厢里,自己或可瞒过对方,但柔柔却定难过关,先不要说心跳和呼吸的声响,只是柔柔此刻在自己怀里的身躯发出比平时高得多的体温,会使此人生出感应。

    那挟游子伞的高手压低声音,显然是不想驾车的大汉听到他们说的话,道:“陈老此次上京,务要打入鬼王虚若无的圈子里,将来大事若成,皇上必论功行赏。”

    被唤作陈老的人道:“简正明兄请放心,鬼王下面的人中除林翼廷外,其他各人多多少少也和我有些交情……”

    简正明道:“林翼廷正是最关键的人物,专责招揽人才,扩充势力,幸好这人有一弱点,就是好色,陈老若能针对此点定计,当收事半功倍之效。”

    那陈老自是陈令方,闻言精神一振道:“如此便容易得多了,小弟有一爱妾名朝霞,不但生得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保证林翼廷一见着迷。”

    躲在行李架上的韩柏轰然一震,朝霞!不就是他答应了范良极要娶之为妾的美女吗?心中掠过一阵狂怒,陈令方竟要将她像货物般送出,实是可恶至极。

    简正明嘿嘿笑道:“陈老的牺牲岂非很大?”

    陈令方叹道:“我也是非常舍不得,但为了报答简兄和楞大统领与皇上的看重,个人的得失不能计较那么多了。”

    简正明肃容道:“陈老放心,我定会将一切如实报上。时间不早了,陈老请上车。”

    两人再客气一番,陈令方推门上车,坐入车厢里,简正明立送车外。韩柏见简正明没有上来,放下心头一块大石,但却又恨得牙痒痒的,几乎想立即现身,好好将陈令方教训一顿。马车开出,沿着逐渐人多的街道行走,走的正是出城的路线。韩柏虽是软玉温香抱满怀,但脑内想着的却全是令他烦恼的事。

    眼前首要之务,是如何逃过方夜羽的追杀。假设换了他是方夜羽,若非逼不得已,否则绝不愿和一个拥有赤尊信魔种元神的人,在黎明前的时分,决斗于一个兵器库内,而且兵库内的兵器还是韩柏所熟悉的,因为他原本便是负责打理兵器库的。也可以说,误打误撞下,赤尊信找到了继承他魔种最适合的人选,没有多少人对各种各样兵器的感情,及得上自幼摸着兵器长大的韩柏。这种形势方夜羽不会不知,他在答应韩柏决斗的地点时,便曾犹豫了片晌,所以方夜羽定会不择手段干掉他。偏偏在这要命的时刻,他遇上了柔柔,又碰巧躲上了陈令方的马车上,听到有关即将降临于朝霞身上的坏讯息。最理想是先找个地方将柔柔安顿好,再将朝霞救出来,让她和柔柔一起,然后看看有什么方法可以避过方夜羽手下的追杀。这些事想想倒容易,实行起来却非常困难。首先,找一间秘密的藏娇屋,便是天大难事。不但需要大量的金钱,还要周详的策划,否则如何能避过方夜羽和在此地有权有势的陈令方的耳目?就算有范良极帮忙,短期内亦极难办到。其次,若贸贸然将朝霞“救”出来,如何向她解释;如何取得她信任;如何使她甘心作自己的侍妾?凡此种种,都是一个不好,便会弄巧反拙,将喜事变成了憾事。这么多烦恼,而每个烦恼都有害己害人的可怕后果,几乎使他忍不住仰天长叹,当然他不能这么做。

    附近人声车声多了起来,原来已到了所有大小路交汇往城外去的大道口。韩柏收摄心神,耳听八方,方夜羽一定找人守着城门,防他混在人群里溜出城外。马车的速度明显放缓下来。韩柏一边感觉着柔柔美丽肉体予他的享受,一边想道:现在时间还早,所以出城的人车不会太多,纵使在最繁忙的午时前,出城的速度也不应如此缓慢,所以该是前头有人盘查。不过这又奇怪了,为何却听不到被拖迟了的人口出的怨言呢?由此推知,方夜羽必是动用了地方上人人惊惧的帮会组织出头,所以官府也要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暗里帮上一把。自古至今,官府和黑势力都是在对立中保持一种微妙的、互惠互利的奇怪联系。

    陈令方的声音在下面响起道:“大雄!前头发生了什么事?”

    大雄在车头应道:“老爷!是飞鹰帮的人在搜车。”

    陈令方丝毫不表奇怪,道:“老鹰聂平的孩儿们难道连我的车子也认不出来吗?”

    大雄低呼道:“原来聂大爷也在,噢!他看见了,过来了!”

    上面的韩柏心中大喜,这次真是上对了车,陈令方看来在黑道非常吃得开,在这样的情况下,聂平势不能不卖个情面给陈令方,以表敬意,否则将来陈令方怀恨在心,在官府的层次玩他一手,此老鹰便要吃不完兜着走。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车门那边响起道:“车内是否陈老大驾?”

    陈令方打开窗帘,往外面高踞马上的大汉道:“聂兄你好!要不要上来坐坐,伴我一程?”

    上面的韩柏暗中叫好,陈令方不愧在官场打滚的人物,自己先退一步,叫人不好意思再进一步。

    果然聂平喝道:“叫前面的人让开,让陈公出城!”

    一轮扰攘后,马车前进。聂平拍马和马车并进,俯在车窗低声道:“还望陈老包涵,这次因为是小魔师处来的命令,我们自然要拼尽老命,以报答小魔师的看重。”

    陈令方一愕道:“找的是什么人?”

    聂平以更低的声音道:“小魔师要的人自然是厉害至极的人物。”停了一下快速地道:“是‘独行盗’范良极和入云观的女高手。”

    陈令方一震道:“什么?竟是这超级大盗!这样守着城门又有何用?”

    聂平道:“听说他受了伤,行动大打折扣,所以才要把守出城之路。”

    上面的韩柏仿若青天起了个霹雳,原本已苦恼万分的他,这时更为范良极的安危心焦如焚,谁能令范良极负伤?他为何又会和云清那婆娘走在一道?

    外面传来聂平的声音道:“陈老,不送了!”马车终驰出城门。

    聂平的确是老江湖,亲送陈令方到城门口,如此给足面子,将来陈令方怎能不关照他?蹄声答答,城门方向蹄声骤起,韩柏和陈令方同时一震,为何会有人追来?

    陈令方叫道:“大雄停车!”

    马车停下,不一会来骑赶上,团团将马车围着。聂平在外喝道:“陈公请下车!”

    陈令方老到之极,一言不发,推门下车。车头那大雄也跃下座位,退往一旁。韩柏心中暗骂,为何一出城门便给敌人看破了,刚暗骂了这句,便想到了答案,城内是石板地,城外却是泥路,老江湖一看泥路的轨痕,便知道车上不止陈令方一人。韩柏心中暗叹。

    外面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道:“范良极你出来!”

    云清跟在范良极背后,来到城西一条护城河旁。范良极耸身往河里跳下去。云清大吃一惊,探头往下望,却看不到范良极,只见一只手在近河水处伸了出来,向她打着“下来”的手势,醒悟到那处有条暗道。云清最爱干净整洁,不禁犹豫起来。

    范良极伸头反望上来,催促道:“快!”

    云清一咬牙,看准下面一棵横生出来的小树,跃了下去,一踏树干,移入高可容人的大渠里,半清半浊的水由渠内缓缓流出,注入河里。范良极伸手要来扶她,云清吃了一惊,避到一旁。范良极眼中闪着异光,好像在说抱也抱过,搂也搂过,这样用手碰碰,又有什么大不了。

    云清不敢看他,望着黑沉沉的渠道里道:“你若要我走进里面,我绝不会答应!”

    范良极得意笑道:“清……嘿!你不要以为里面很难走,只要我们闭气走上半盏热茶的工夫,会到达一个八渠汇集的方洞,往南是一条废弃了的下水道,虽然小了一些,但却干净得多,可直通往城门旁的一个出口,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云清奇道:“你怎会知道?”

    范良极眉飞色舞道:“这只是我老范无数绝活之一,每到一处,我必会先将该地里里外外的建筑资料偷来看看。不是我夸口,只要给我看上一眼,便不会忘记任何东西,否则如何做盗中之王?偷了东西后又如何避过追踪?”

    云清犹豫片晌,衡量轻重,好一会才轻声道:“那条通往城外的下水道,真的干净吗?有没有耗子?”

    范良极知她意动,大喜道:“耗子都挤到其他有脏水的地方,所以保证畅通易行,快来!”带头潜入渠里。云清想起渠内的黑暗世界,朝外深吸一口气,以她这种高手,等闲闭气一刻半刻,不会有大碍,这才追着范良极去了。

    范良极的记忆力并没有出卖他,不一会两人来到一个数渠交汇的地底池。云清运功双目,只见水池里无数黑黝黝的小东西蠕蠕而动,暗叫我的天呀,幸好范良极钻进了右边一条较小的水道,忙跟了进去,水道不但没有水,还出奇的干爽,这使云清提上了半天的心,稍放了点下来。两人速度增加,下水道逐渐斜上,走了一会范良极蓦地停下,云清惊觉时已冲到他背后,无奈下举起双手,按在范良极背上,借力止住去势。云清虽立即收手,脸红过耳不打紧,那颗扑扑乱跳的芳心,在这幽静的下水道里,怎瞒得过范良极天下无双的耳朵。

    云清做梦也想不到会和范良极在这样一条下水道里走在一起,还如此亲热。自二十七岁那年开始,直至今天,她已被这身前的可恶老头断断续续纠缠了七年的长时间,开始时她非常愤怒,但却拿这神出鬼没的大盗没法。她只想凭一己之力对付范良极,但几年下来,竟习惯了范良极的存在。范良极不时会失踪一段时间,当她忽然发觉桌上或练功的院落里多了一样珍玩、又或由京城买回来的精美素食,她便知道他又回来了。不知不觉里,范良极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有次当范良极整整半年也没有现身,她竟不由自主担心起来,他是否遇到了意外?

    “咿!”尖锐的响声将她惊醒过来。前面的范良极手上拿着一把匕首,举手插上下水道的顶部,原来是个被厚木封闭了的圆洞,这处已是这废弃了的下水道尽头处。范良极匕首显然锋利至极,割入厚木里只发出极微的响声,不知又是从哪里偷回来的东西?范良极转过头来,得意一笑,收回匕首,双手高举,用力一托。随着泻下的沙土,强烈的阳光由割开的圆洞透射而下,上面竟是个树林。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喝叫声:“范良极你出来!”

    两人同时一呆。敌人为何神通广大至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韩柏知道避无可避,一声长笑,搂着柔柔,功聚背上,硬生生撞破车顶,冲天而起,兵刃呼啸响起。韩柏在空中环目四顾,只见四周跃起四男一女,都是身穿白衣,但却捆上金色、绿色、黑色、紫红色和黄色的衣边,非常抢眼好看。四名男子年纪均在三十至四十间,金衣边的男人最肥胖,通体浑圆,像个人球,而手持的武器物似主人,竟是两个直径达三尺的金色铜铸大轮。绿衣边的男人体形最高,看上去像块木板,手持的武器是块黑黝黝的长方木牌,非常坚实,隐有刀斧劈削的浅痕,可知曾随它的主人经历过许多大小战阵。紫红衣边的男人肤色比一般人红得多,而他整个面相则给人尖削的感觉,特别是头和耳都特别尖窄,手中的武器更奇怪,居然是个大火炬,现在虽未点起火来,却已使人有随时会着火被炙的危险感觉。穿黄边衣的男人体形方块厚重,左手托着个最少有百斤之重的铁塔,一看便知是擅长硬仗的高手。那个女子衣捆黑边,年纪远较那四名男人为小,看来也不过二十五岁,面目秀美,使人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就是她特别纤长的腰身,柔若无骨,武器是罕有人使用,可刚可柔,外形似剑,其实却是条可扭曲的软节棍鞭。五人体形各异,武器均与其配合得天衣无缝,有眼力的一看,便知道他们是天生可将其手中利器,发挥到极致的最适当人选。换了是第二个人,纵使知道此四男一女是依金赤木碧水黑火紫土黄五色,各自配套其所属五行特色的兵器武功,但也唯有待到真正动手交锋时,方能知道其中玄妙,当然,那时可能已太迟了。

    但韩柏却非其他人。赤尊信移植入韩柏体内的魔种,最精彩绝伦之处,并非将韩柏变成了另一个赤尊信,而是将赤尊信精气神和经验的精华,种入韩柏体内,与韩柏的元神结合,借着新主人本身的天分才情性格,获得“再生”的机会。要知无论怎样超卓的人,潜力和寿命均有穷尽之时,但种魔大法却等于一次再生的机会。试想,假设一个婴儿一出世时便像赤尊信那样厉害,再多练一百年,会是什么光景?种魔大法正是这个原理。那是武功到了庞斑或赤尊信那等进无可进的层次时,只有种魔大法,或许是唯一能再求突破的方法。当然驾驭魔种并非易事,韩柏便数次险些受魔种所制,那时轻则神经错乱,重则狂乱胡为,全身经脉爆裂而亡。庞斑的道心种魔大法又和韩柏的被动不同,牵涉到天人的交感,玄异至极,虽然将来何者为优?何者为劣?现在仍言之过早,但庞斑本身已是天下最顶级的人物,在这基础上再作突破,自然不是眼前的韩柏所能望其项背。但无论如何,韩柏本身的资质,加上赤尊信的魔种,潜力之大,实是难以估量。

    而连韩柏自己也不知道的,就是他和赤尊信的魔种正值“新婚燕尔”的阶段,由顽石迅速蜕变为美玉的过程里,每一个苦难,每一次激战,都使他进一步发挥出魔种的潜力,其中最厉害的一次,当然是与庞斑的对峙,事后他便差点驾驭不了魔种,幸好秦梦瑶的出现救了他。与白发红颜和莫意闲的先后交手、受伤和疗伤,甚至柔柔对他色欲上的刺激,都成为了魔种与他进一步融合的催化剂。所以到了此刻,当他一眼望向这五大高手的攻势时,差不多等于赤尊信望向敌人。要知赤尊信以博通天下各类型兵器威震武林,诚如干罗对他的评语:赤尊信在武学上,已贯通了天下武技的精华,把握了事物的至理。所以浪翻云也要在初对上时被迫采取守势,连庞斑如此冠绝当代的魔功秘技,也不能置他于死,赤尊信的厉害,可见一斑。金、木、水、火、土谓之五行,代表了天地间五种最本原的力量,正是物理的极致,故韩柏一看众敌来势,立即把握了对方的“特性”。

    韩柏一声长啸,喝道:“我不是范良极!”

    那四男一女齐齐一愕,忽地发现成了他们攻击核心的男女,并不是范良极和云清。韩柏正要他们这种合理反应,大笑一声,将柔柔往上抛去,借那回挫之力,以高速坠下,两脚分往那属火和属木的两名高手踏下,正踏中火炬和长木牌。木火相生,火燥而急,所以不动则已,一动必是火先到,而木助攻。火木两人齐声闷哼,被震得几乎兵器脱手,无奈下往后坠跌。左侧风声响起,两个圆轮脱手飞来,一取其脚,另一却是旋往他的上空,防止他借力再弹往高处,也切断了他和正翻滚中的柔柔的联系。只看其眼力和判断,这像圆球的大胖子便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哪知韩柏忽地加快,两脚若蚱蜢地一伸,电光石火间竟升起了丈许,不但避过了划脚而来的第一个金轮,还来到了第二个金轮的同一高度。“叮!”韩柏一指点在金轮上,顺势一旋,金轮由他身侧掠过,差半分才伤着他,却往后面持着铁塔攻来属土的高手切割而去。“当!”塔轮相撞,持塔高手往后飞退。那大胖子刚才运力掷出金轮的一口气已用尽,不得已亦只有往下落去。忽然间,只剩下那衣捆黑边的柔骨女子凌空赶来。柔柔这时也达到了最高点,开始回坠。

    韩柏只感由昨夜遇上白发红颜失利以来憋下的闷气,全部发泄了出来,畅快至极,对自己的信心也忽地加强,纵使碰上白发红颜,又或再遇上莫意闲,也有一拼之志,长笑声中,一伸手接着掉下来的柔柔,借力一脚踢向柔骨女的软节棍鞭。柔骨女丝毫不因变成了孤军而稍有惊惶,娇叱一声,长达五尺的软节棍波浪般往后扭曲,她打的如意算盘,就是当韩柏脚到时,扭曲了的软节棍鞭忽然弹直,那力道必可在韩柏的脚底弄个洞出来,想法亦不可谓不毒辣。岂料韩柏的腿,像忽地长了起来,压在扭曲了的软节棍上。韩柏的腿当然不会变长,而是他的鞋子脱脚飞出,压在棍鞭头上,柔骨女美丽的面容立刻一变。鞋鞭棍触处,传来有若泰山压顶的内劲,若让鞭棍弹直,不但伤不到对方,自己贯注于棍鞭里的真气,由于被对方注入鞋里的劲道硬逼回来,必反撞入她经脉里,不死也要重伤,大骇下,立即放手急落。“砰!”鞋子反弹,穿回韩柏脚上。软节鞭棍箭般往相反方向激飞而去。

    韩柏大笑道:“告诉方夜羽,这是第二次袭击我韩……韩柏大侠,哈哈哈……”抱着柔柔劲箭般横掠而去,扑向路旁的密林。柔骨女落到地上,和其他四人翘首遥望,却没有追赶。

    正以为逃出敌人包围网的韩柏大感不妥,异变已起,两侧劲风狂起。强望生的独脚铜人和由蚩敌的连环扣分左右攻来。韩柏当然不知道两人是谁,但只是由对方所取角度、速度和压体而至的庞大杀气和内劲,便知要糟。更糟的是对方早蓄势以待,自己却是气泄逃命的劣局。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另一声大喝在下面响起道:“柏儿!你老哥我来了!”竟是范良极的声音。

    强望生和由蚩敌临危不乱,交换了一个眼神,交换了心意,均知道范良极这刻才刚离地,无论他轻功如何高明,也将慢了一线,只是那一线的延误,已让他们有足够时间先干掉韩柏,再回头对付范良极。

    岂知范良极大叫道:“清妹助我!”

    云清抢到跃起的范良极身下,双掌往他鞋底一托,范良极长啸一声,冲天而起,刹那间赶到由蚩敌背后,烟杆点出。由蚩敌想不到范良极有此一着,不过他由出世到现在六十七年间,大小战役以百数计,经验无可再老到,想也不想,连环扣反打身后,完全是一命搏一命的格局。

    韩柏见范良极及时现身,心中大喜,强吸一口真气,收势下坠,一脚往强望生直轰而来的独脚铜人踏下去,反占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叮!”范良极烟杆敲在连环扣上,由蚩敌呆了一呆,原来范良极烟杆传来一股力道,将他带得由升势转回跌势。范良极为何不想伤他?这念头刚起,范良极已借那杆扣相击生出的力道,翻过他头顶,配合着韩柏,一烟杆往强望生胸口点去。这大贼的真正目标原来是强望生而非他!想到这里,由蚩敌再降下了七尺,云清的双光刃夹在流云袖间,攻至眼前。

    这时形势最危殆的是强望生。本来他和由蚩敌定下对策,先以庞斑和方夜羽一手训练出来的十大煞神其中的金木水火土五煞作为主攻。任何老江湖一见此五煞,便知道若让此五人联手围攻,因着五行生克制化的原理,必然威力倍增,在这样的形势下,范良极和云清必尽力在五煞结成阵势前逃走,而他们两人则在旁加以突击,可谓十拿九稳。哪知破车厢而出的是韩柏而不是范良极,已使他们有点失算,现在范良极又神出鬼没般由地下冒出来,还造成如此形势,即使心志坚定如强望生,也心神大震,斗志全消。“轰!”强烈的气劲在强望生高举头上的铜人顶和韩柏的脚底间作伞状激溅。范良极的烟杆点至。

    强望生在这生死关头,凄叫一声,猛一扭腰,借那急旋之力,将独脚铜人硬往上一送,同时肩膀撞在烟杆头处。韩柏想不到下面的强望生厉害至此,竟尚有余力,闷哼一声,借势弹起。他不敢硬拼的原因,是怕震伤了怀中的柔柔。范良极嘿嘿一笑,烟杆由直刺变横打,扫在强望生扭撞过来的肩膀上。强望生惨哼一声,落叶般往下飞跌,独脚铜人脱手飞出。同一时间由蚩敌挡过云清两招,凌空向强望生赶来,否则若韩柏或范良极有一人追到,强望生将性命不保。

    范良极报了一半昨晚结下的仇,心情大快,长啸道:“柏儿清妹,快随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