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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邪魔自爆

    凌战天的客厅里,小雯雯静静坐在椅上。细碎的脚步声由内厅响起,一个小孩子气吁吁奔了出来,直到雯雯面前,停了下来,两手不知拿着什么,却收在身后,不让小雯雯看到,原来是凌战天和楚秋素的儿子凌令。

    雯雯哭肿了的大眼瞅了凌令一眼道:“我不用你来逗我开心!”

    凌令大感泄气,将手大鹏展翅般高高举起,道:“你看!这是长征哥从济南买回来给我的布娃娃,一男一女,刚好是对恩爱夫妻。”雯雯硬是摇头,不肯去看。

    楚秋素的脚步和声音同时响起道:“令儿,你又欺负雯雯了,是不是?”

    凌令大为气苦道:“不!我最疼雯雯了,怎会欺负她,而且我比她大三岁,昨天玩抛米袋时还曾让她呢!”

    雯雯抬头皱鼻道:“明明是我赢你,还要吹牛。”接着两眼一红,向楚秋素问道:“素姨!我妈妈呢?”

    楚秋素坐到雯雯身旁,怜惜地搂着她道:“你娘有事离岛,快回来了。”

    雯雯道:“素姨不要骗雯雯,娘昨晚说要回铺子赶酿‘清溪流泉’,以免浪首座没有酒喝,没有说要离岛。”

    楚秋素一时语塞。幸好凌战天、上官鹰和翟雨时正于此时走进厅内,为她解了围。

    雯雯跳了起来,奔到上官鹰身前,叫道:“帮主,找到了娘没有?”

    凌战天伸手过来,一把抱起了她道:“雯雯,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雯雯肯定地点头。

    凌战天道:“你说天下间有没有覆雨剑浪翻云做不来的事?”

    雯雯摇头道:“没有!”

    凌战天道:“你娘给坏人捉去了,但浪翻云已追了去救你娘,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你相信我吗?”

    雯雯点头道:“凌副座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哭,怒蛟帮的人都不会哭的,爹死了,我只哭了两次,以后都没有哭。”

    凌战天眼中射出奇光,像是首次认识这个女孩,道:“在你娘回来之前,你住在我这里,和令儿一齐跟我习武。”

    小留驿位于黄州府和武昌府之间,是官道上三个驿站里最大的一个,聚集了几间小旅馆和十多间房舍。天亮时离开黄州府的人们,走了三个多时辰的路后,都会到这里歇歇脚,补充点茶水,又或吃个简单的午餐,然后继续行程。时值深秋季节,大多数人趁着天清气朗,赶在天气转寒前多运上两转财货,回家或探亲,所以路上商旅行人络绎不绝,小留驿亦进入它的兴旺季节。有些懂赚钱之道的人,更针对匆匆赶路者的心理,在路旁搭起帐篷,摆开熟食摊子,供应又快又便宜的各种美食。

    浪翻云和左诗到来时,只有卖稀饭和菜肉包子的店家,还有一张桌子是空着的,两人没有选择,坐了下来,叫了两碗稀饭和一客十个的包子。左诗垂着头,默不作声。

    浪翻云从瓷筒内取出了五支竹筷,在桌上摆出一个特别的图形来,微微一笑道:“左姑娘是否记挂着雯雯?”

    左诗飞快地望了他一眼,垂下头轻轻道:“自雯雯出世后,我从没有离她那么远的。”

    浪翻云想起了小雯雯,微微一笑道:“雯雯确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而且懂事得很,这么小的年纪,真是难得!”

    左诗轻轻道:“浪首座为何不叫酒?”

    浪翻云有兴趣地打量着四周那乱哄哄的热闹情景,闻言答道:“我从不在早上喝酒,何况我被你的清溪流泉宠坏了,恐怕其他酒喝起来没有味道。”

    这时有个人经过他们桌旁,看到浪翻云在桌上摆开的竹筷,面容一动,望了浪翻云和左诗一眼,全身惊震,匆匆去了。左诗直到此刻仍是低着头,不敢望向浪翻云。

    伙计送上稀饭和包子。浪翻云赞道:“真香!”抓起一个包子送进嘴里,另一手捧起热腾腾的稀饭,咕噜咕噜一口喝个精光。再抓起第二个包子时,见左诗仍垂头不动,奇道:“不饿吗?为何不吃点东西?”

    左诗俏脸微红,不安地道:“我不饿!”

    浪翻云奇道:“由昨晚到现在,你没有半点东西下肚,怎会不饿?”

    左诗头垂得更低了,以蚊蚋般的声量道:“这么多人在,我吃不下。”

    浪翻云环目一扫,附近十桌的人倒有八桌人的目光不住落在左诗身上。想起当年和纪惜惜出游时,每到人多处,也是遇上这等情况,所以他早习以为常,不以为异。分别只是纪惜惜无论附近有一百人也好,一千人也好,在她眼中天地间像只有浪翻云一个人那样。腼腆害羞的左诗则另具一番情韵,却同是那么动人。左诗感到浪翻云在细意审视着她,俏脸由微红转为深润的嫣红,头更是抬不起来,芳心不由自主想起被浪翻云搂在怀里,追击“矛铲双飞”展羽时那种羞人感受。

    这时一名轩昂的中年大汉来到桌前,低叫道:“浪首座!”

    浪翻云淡淡道:“坐下!”

    那大汉毕恭毕敬在其中一张空椅坐了下来,眼中射出热切和崇慕的神色,道:“小留分支支头目陈敬参见浪首座。”

    浪翻云望向大汉道:“这位是左诗姑娘……唔……我认得你。”

    陈敬受宠若惊道:“七个月前属下曾回岛上,和黄州分舵的人谒见首座,想不到首座竟记得小人。”

    浪翻云望向左诗,柔声道:“左姑娘,你有什么口讯,要带给雯雯,陈敬可以用千里灵,迅速将消息传回怒蛟岛。”

    左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浪翻云给人的印象一向是闲云野鹤,不将世俗事务放在心上,想不到如此细心体贴,想了想轻轻道:“告诉雯雯,她娘和浪首……首座在一起……很快回去。”

    本来她想说的是“和浪首座一起,他会照顾我。”但话到了唇边,却说不出来,语音还愈来愈细,听得那陈敬直竖耳朵。

    浪翻云向陈敬道:“听到了没有?”

    陈敬将头波浪般点下,以示听到,恭敬地道:“属下立即将这消息传回去给……给雯雯。”

    浪翻云再吩咐了几句,着他加到信里去,微微一笑,脑中出现当雯雯收到第一封专诚寄给她的千里灵传书时,她那副神情模样。陈敬见浪翻云再无吩咐,知趣地施礼去了。

    左诗道:“谢谢!”

    浪翻云微一错愕,心中涌起歉意。左诗现在的苦难,所受的惊吓,与相依为命的爱女分离的痛苦,全是因自己而来。假设自己没有在观远楼上出言邀请左诗上来相见,假设他浪翻云没有到酒铺找她们母女,在旁虎视眈眈的敌人是不会选上左诗来引他上钩。直至此刻,左诗不但没有半句怨言,还心甘情愿地接受他所有安排,还要谢他。

    白望枫等人的围攻是不值一哂的愚蠢行为,真正厉害的杀着是受楞严之命而来的黑榜高手“矛铲双飞”展羽。鬼王丹是“鬼王”虚若无亲制的烈毒,药性奇怪,一进入人体,会潜伏在血脉内,非经他的解药,无人可解,所以浪翻云若要救回左诗之命,便不得不亲自上京,找鬼王要解药。

    这一招另一个厉害的地方,就是凡服下鬼王丹的人,视其体质,最多也只有四十九天可活,所以浪翻云必须尽量争取时间,携左诗北上,如此一来,多了左诗这包袱,浪翻云便失去他以前独来独往,可进可退的优势,由暗转明,成为敌人的明显攻击目标。他浪翻云乃当今皇上眼中的叛贼,兼之京师高手如云,他或可全身而退,但左诗呢?解药呢?想到这里,浪翻云苦笑起来。

    在范良极的带领下,韩柏搂着柔柔,穿过一堆乱石,转上一条上山的小径。范良极忽地停下,愕然后望。韩柏也是一呆,停下转身,奇道:“云清那……那……为何还没有来?”

    范良极瞪了他一眼,一个闪身,往来路掠去,出了乱石堆,只见面对着的一棵大树的树身上,一支发簪将一张纸钉在那里,写着:“我回去了!不要找我。”八个字。

    范良极闷哼一声,摇摇头,伸手拔下发簪,簪身还有微温,范良极将发簪送到鼻端,嗅了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韩柏放开了柔柔,走到他身边,伸手将他瘦削的肩头搂着,安慰他道:“死老鬼不要灰心,情场上的男女便如高手对阵,有进有退,未到最后不知胜败结果呢。”

    范良极冷笑道:“谁说我灰心了?”

    韩柏见他连自己唤他作“死老鬼”也没有还击,知他心情不但不是“良极”,而且是“劣极”,心中大表同情,但却找不到话来安慰他,不由想起了秦梦瑶,登时一颗心也像给铅块坠着那样,沉重起来。

    范良极两眼往后一翻,面无表情地道:“那是谁?”眼光又落在手中的发簪上。

    韩柏松开搂着他肩头的手,搔头道:“这要怎么说才好,她是莫……”

    “呀!”一声怪叫,范良极弹向半空,打了个筋斗,落回地上,上身微仰,双手高举,握拳向天振臂大笑道:“差点给这婆娘骗了!”韩柏和柔柔一前一后看着他,均想到难道他给云清一句决绝的话便激疯了?

    范良极一个箭步飙前,来到韩柏面前,将发簪递至韩柏眼前寸许的位置兴奋地道:“你看到簪头的那对小鸳鸯吗?”

    韩柏抓着他的手,移开了点,看了一会点头道:“的确是对鸳鸯,看来……看来或者是云清那婆娘对你的暗示,对!定是暗示。”说到最后,任何人也可听出他是勉强在附和。

    范良极猛地缩手,将发簪珍而重之收入怀内,怒道:“去你的暗示,谁要你多嘴来安慰我这坚强的情场硬汉。”再两眼一瞪,神气地道:“幸好我没有忘记,这支银簪是我数年前送给她的其中一件小玩意,知道没有?明白了没有?”

    韩柏恍然大悟,看着像每条皱纹都在发着光的范良极,拍头道:“当然当然!她随身带着你给她的东西,显是大有情意……”

    范良极冲前,两手抢出,抓着他的衣襟道:“不是大有情意,而是极有情意,无底深潭那么深的情,茫茫大海那么多的意。”他愈说愈兴奋,竟然出口成章。

    韩柏唯有不住点头,心中却想道:云清那婆娘将这簪还你,说不定代表的是“还君此簪,以后你我各不相干”也说不定,但口里当然半个字也不敢说出来。

    范良极松开手,勉强压下兴奋,板着脸道:“你还未答我的问题?”

    韩柏扭头望向垂首立在身后十多步外的柔柔,忽地涌起对方孤独无依的感觉,直至回转头来,仍没法挥掉内心怜惜之意,搭着范良极肩头再走远两步,才以最简略的语句,介绍了柔柔的来历。

    范良极这时才知道这美艳的女子竟如此可怜,歉意大起,点头道:“原来这样,不如你就放弃了秦梦瑶,只要了她和朝霞算了。”话一完,同时退开两步,以防韩柏勃然大怒下,挥拳相向。

    岂知韩柏愕了一愕,记起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变向他望来,道:“差点忘了告诉你,朝霞有难了!”

    范良极全身一震,喝道:“什么?”

    韩柏连忙举手制止他的震惊道:“灾难只是正要来临,还未发生。”当下一五一十将偷听到陈令方和简正明两人密斟的话说出来。范良极脸色数变,眉头大皱,显亦想到韩柏先前想到的问题。

    目前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当然是在陈令方将朝霞带上京城前,将她劫走,可是朝霞和他们无亲无故,这样做只会将事情弄得一团糟,朝霞怎会相信他们两个陌生人?要韩柏娶朝霞,只是范良极一厢情愿的事罢了。

    韩柏安慰他道:“放心吧!我已成功挡住了方夜羽两次袭击,再多挡一次,便可以逼方夜羽决斗,干掉了他后我们一齐上京,一定还来得及。”

    范良极瞪大眼,看怪物般直瞪着他。韩柏大感不自然,伸手在他一眨不眨的眼前扬扬,闷哼道:“死老鬼!有什么不妥?”

    范良极冷冷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韩柏泄气地道:“我知道,只是白发红颜,加上刚才那群人,就算我有你帮助也是死路一条……”摊手叹道:“可是现在还由得我们做主吗?而且连你独行盗这么懂得鬼行鼠窜、藏头缩尾,也给他们弄了出来,叫我能躲到哪里去?”

    范良极漠然道:“那只是因为有心人算无心人,给他们找到清妹这唯一弱点,现在本独行盗已从无心人变成有心人,不是我夸口……”

    韩柏口中发出可恶的“啐啐”之声,道:“你以前不是说过自己除庞斑外什么人也不怕吗?现在不但给人打伤了,还被赶得四处逃命,仍要说自己不是夸口?”

    范良极气道:“我几时说过自己除庞斑外什么人都不怕?”

    韩柏气定神闲道:“你或者没有说出来,不过你却将这种自大的心态,写在你那不可一世的神气老脸上,还想骗人自己不是那么想。”他显然在报复范良极在秦梦瑶面前,公然揭破他对她爱慕那一箭之仇。

    范良极阴阴笑道:“对不起,我差点忘记了你已变成了什么妈的韩柏大侠,难怪说起话来那么有权威性。”

    “噗哧!”在旁的柔柔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老一少两人,竟可在四面楚歌、危机四伏,谈着生死攸关的正事时,忽然斗起嘴来,真叫人啼笑皆非。

    两人的眼光齐齐落在柔柔身上。在薄薄的高质丝服的包裹下,美女玲珑浮凸,若隐若现的诱人体态,惹人遐思至极。

    范良极干咽了一口,道:“你这喝奶的小儿倒懂得挑人去救。”

    韩柏针锋相对道:“你这老得没牙的老鬼不也懂得挑云清那婆娘去救吗?”

    范良极脸色一沉道:“不是云清那婆娘,是清妹!”

    韩柏学着他先前的语气道:“噢!对不起,你不也懂得挑清妹去救吗?”

    范良极一手再扯着他衣襟,警告道:“什么清妹,你这小孩儿哪来资格这么叫?以后要叫清妹时,请在前面加上﹃你的﹄两字,明白吗?韩柏大侠!”

    韩柏装作投降道:“对不起!是你的清妹。”

    两人对望一眼,忽地分了开来,捧腹大笑。在旁的柔柔心中升起温暖的感觉,她以往大多数日子都在莫意闲的逍遥帐内度过,每天只能战战兢兢地在讨莫意闲欢心,八姬间更极尽争宠之事,从未见过像两人间那种真挚的感情,心中亦不由想到两人其实是在敌人可怕的威胁下,在绝望里苦中作乐,振起斗志,以保持乐观开朗的心情。

    范良极伸手搂着韩柏的肩头,正容道:“柏儿!我们来打个商量。”

    韩柏警戒地道:“什么?又是商量?”

    范良极不耐烦地道:“我的商量总是对你有利无害,你究竟要不要听?”

    韩柏无奈屈服道:“老鬼你不妨说来听听!”

    范良极老气横秋地道:“现在事实摆明,方夜羽不会让我们活到和他决斗那一天……”忽地脸色大变,失声道:“糟了!我们竟然忘了小烈。”

    韩柏呆了一呆,心中冒起一股寒意,是的!他们真的忘了风行烈,这个庞斑最想要的人。

    范良极懊恼道:“方夜羽这小子真不简单,只耍了几招,便弄到我们自顾不暇、阵脚大乱。哼!不过小烈他已得厉若海真传,打不过也逃得掉吧!”

    韩柏听出他话虽如此,其实却全无信心,不过现在担心也担心不来,唯有期望风行烈和谷倩莲两人吉人天相吧。

    范良极忽又兴奋起来道:“不再听你的废话了,来!我带你们去看一些东西。”

    韩柏和柔柔同时一呆,在这样恶劣的形势里,还有什么东西好看?

    方夜羽站在一个山顶之巅,艳阳高挂天上,在温煦的阳光里,他挺拔的身形充满着自信和骄傲。他低头审视着手上失而复得的三八戟,看得是那么情深,那么贯注。站在他身旁的“秃鹰”由蚩敌、“人狼”卜敌、“白发”柳摇枝、蒙氏双魔、十大煞神里的绝天灭地和金木水火土五煞,均屏息静气,静待他的发话。众人都有点沮丧,因为在昨晚的行动里,定下的目标均没有达到。

    方夜羽微微一笑,望着“白发”柳摇枝道:“柳护法可知为何我将此戟让韩柏保管至决斗之时?”

    柳摇枝愕了一愕,深思起来。这亦是当日韩柏大惑不解的事,因为将自己的拿手武器交予敌人,在武林里确乃绝无仅有的事。

    方夜羽淡淡道:“当日我看到他第一次拿起我的三八戟时那种感觉,已使我知道这人对武器的特性,有种与生俱来的敏锐触觉,当然,现在我们知道他这种触觉,是来自赤尊信的魔种。”略一沉吟,嘴角再露出一丝笑意,眼光由柳摇枝移往山头外葱绿的原野,像想起了当日的情景道:“所以我故意将右戟留给他,其实是以此无形中限制了他接触其他武器,亦逼他只能以右戟和我交手。”

    众人恍然大悟,亦不由打心底佩服方夜羽的眼光和心智,要知即使赤尊信重生,用起三八戟来,也绝及不上方夜羽传自庞斑对三八戟的得心应手。

    “白发”柳摇枝脸色一变道:“我不知道其中竟有如此玄妙,还以为将三八戟取回有利无害,不过少主请放心,我们必能取韩柏的头回来向少主交代。”

    方夜羽叹了一口气道:“假设我以追求武道为人生最高目标,韩柏将是我梦寐难求,使我能更上一层楼的对手,可是我身负逐鹿中原的大任,唉……”

    蒙大蒙二两人齐躬身道:“少主千万要珍重自己,在中原重振我大蒙的希望,全系于少主身上。”

    方夜羽环视众人,哈哈一笑道:“我们这次出山,首要之务,就是打击中原武林,想当年朱元璋若非得到黑白两道的支持,何能成其霸业?昨晚我们看似未竟全功,其实已将黑白两道打击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又嘿嘿一笑,哂道:“不可不知昨晚我们对付的人,都是中原武林一等一的厉害角色,若我们能轻易完成任务,才是奇怪。”

    众人因恐惧方夜羽责怪而拉紧的心情,齐齐舒缓下来,都涌起下次必须全力以赴、不负方夜羽所望的热情。

    方夜羽见激起众人士气,正容道:“现在厉若海、赤尊信已死,江湖三大黑帮其中之二落入了我们手里。白道十八种子高手心胆俱寒,又因韩府凶案陷于分裂边缘,只要我们能坚持分而化之,逐个击破的战略,中原武林将元气大伤,那时我大蒙再次东来,朱元璋将再无可用之将,天下还不是我囊中之物?”众人纷纷点头。

    要知破坏容易,建设困难,他们的目的并非太难达到。首先拿黑道开刀,将反抗的人剔除,统一黑道,扩展地盘,削弱朝廷的势力,制造不安。这目标现在已大致达成,若非怒蛟帮有浪翻云的覆雨剑顶着,则天下黑道,已尽成为方夜羽的工具,这种由内而外逐步腐蚀明室天下的手段,确是毒辣,而且非常有效。

    方夜羽望向“秃鹰”由蚩敌,道:“强老师的伤势如何?”

    由蚩敌悻悻然道:“范良极确是狡诈至极,老强的伤势相当严重,幸得少主赐以灵药,不过没有百日精修,难以复原。”

    一直没作声的“人狼”卜敌恭敬问道:“请小魔师指示下一步行动。”

    方夜羽沉吟片晌,道:“我们一上来便占尽了上风优势,主因是在过去二十年里,我们默默耕耘下,不但培养了大批可用的人才,还建立了庞大有效的情报网,以暗算明,使敌人措手不及。不过自昨晚之后,我们由暗转明,兼且由老师等又现了身,必引起敌人警觉。”

    柳摇枝道:“尤可虑者,乃是朱元璋的反应。”

    方夜羽哈哈一笑道:“这我倒不太担心,朱元璋以黑道起家,得了天下后又反过来对付黑道,开国元老所余无几,唯一可惧者只是‘鬼王’虚若无,但我们却有师兄这一招厉害的棋子,保证朱元璋自顾不暇,哪还有闲情来理中原武林内发生的事?”眼光落在由蚩敌身上,道:“不知里老师何时抵达武昌?”

    众人知道他说的是蒙古五大高手里,智计武功均最超卓的“人妖”里赤媚,均露出注意的神色。昔日蒙皇能撤回塞外,就是因里赤媚对着了对方武功最高明的虚若无,否则顺帝能否全身而退,也是未知之数,于此可见此人武技的强横。

    由蚩敌道:“里老大现在应该到了。”

    方夜羽眼中闪过精芒,道:“既是如此,便由里老师主持追杀范良极和韩柏,若有里老师出手,哪愁两人飞上天去。”接着嘴角牵出一丝冷笑,话题一转道:“双修府处处与我作对,若我叫她有片瓦留下,何能立威于天下?”众人精神大振,轰然应是。

    卜敌脸上现出一个残忍的笑容,道:“纵使风行烈逃到天脚底,也绝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关。”

    方夜羽略一思索,道:“我们可故意放风声,让天下人均知我们即将攻打双修府。”

    众人大感愕然,这岂非让敌人知所防范吗?

    方夜羽傲然一笑道:“八派一向视自己为武林正统,又得朱元璋册封为八大国派,西宁派更把道场搬到了京城,近年来妄自尊大、崖岸自高,对双修府此等一向被他们视为邪魔外道的门派,绝不会屑于一顾。现在厉若海已死,邪异门云散烟消,双修府少了这大靠山,顿时陷于孤立无援之境,纵使我们宣称要攻打双修府,也无人敢施以援手。”

    柳摇枝道:“我明白了,少主是想以此杀鸡儆猴,树立声威。”

    方夜羽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理由,我是想引一个人出来。”

    柳摇枝一震道:“少林的‘剑僧’不舍大师?”

    方夜羽眼中掠过赞赏的神色,蒙氏双魔和秃鹰三人武功虽和柳摇枝同级,但智计却要以后者最高,点头道:“柳护法猜得不错,此人经师尊评断,不但是十八种子之首,武功才智还是八派第一,若能击杀此人,八派之势将大幅削弱,于我们大大有利。”

    卜敌问道:“假设惹了浪翻云出来,我们恐难讨好。”

    由蚩敌怒喝道:“浪翻云又如何?若他敢来,便由我和蒙大蒙二应付,保证他有来无去。”

    方夜羽淡淡一笑道:“由老师万勿轻敌,不过卜帮主也不须担心。”面露高深莫测的笑意,续道:“任他浪翻云智比天高,现在对这事也将有心无力,只希望怒蛟帮会派出精兵,赶往援手,那我们或可得到两颗人头。”

    众人精神大振,若没有浪翻云在,怒蛟帮又因援救双修府分散了实力,实在是覆灭怒蛟帮的最佳良机。众人至此,不禁对方夜羽佩服得五体投地。

    方夜羽眼中精芒再现,道:“我要的是凌战天和翟雨时两人项上的头颅,此二人一除,怒蛟帮再不足道,而且会对浪翻云构成最严重的心理打击,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众人轰然应喏,热血沸腾,只希望能立即赴战场杀敌取胜,以成不世功业。

    方夜羽向柳摇枝吩咐道:“柳护法可乘机招揽双修府的死对头‘魅影剑派’,在游说的过程里,可多透露点我们的事与他们知道,其派主‘魅剑’刁项,乃元末四霸之一陈友谅之弟‘横江铁矛’陈友仁爱将,当年康郎山水道一战,朱元璋纳虚若无之计,利用风势焚烧陈友谅的巨舟阵,豪勇盖世的陈友仁为虚若无所杀,刁项知势不可为,避回南粤,但对朱元璋可说恨之入骨,凡有害朱元璋之事,均会戮力以赴。”柳摇枝肃然领命。

    蒙大道:“少主!对来自‘慈航静斋’的女高手,我们又应如何处理?”

    方夜羽呆了一呆,他不是没想起要对付秦梦瑶,而是潜意识地在回避这问题,沉吟片晌道:“秦梦瑶和师尊的关系非同小可,待我请示师尊后,再作打算。”众人齐声应是。

    方夜羽望向升上中天的艳阳,知道自己的力量亦是如日中天,只是寥寥几句话,便将黑白两道全卷进腥风血雨里。

    怒蛟岛。在帮主上官鹰的书房里,上官鹰、翟雨时和凌战天三人凭桌对坐。三人均面色凝重。

    翟雨时道:“左诗被掳一事,最大的疑点是对方为何会选上她,而不是其他人?要知浪大叔和左诗最为人所知的一次接触,便是那晚大叔来观远楼与我们聚餐前,在街上扶起将跌倒的雯雯,这种一面之缘的关系,并不足以使左诗成为敌人威胁大叔的目标。”

    上官鹰和凌战天默然不语,静待翟雨时继续他的分析。上官鹰对翟雨时智计的信心自是不在话下,连智勇双全的凌战天也是如此,可见翟雨时已确立了第一谋士的地位。

    翟雨时清了清疲倦的声线,缓缓道:“所以这内奸一定也知道,大叔和左诗在事发那晚前的两次接触,才有可能作出以左诗为目标的决定。”

    上官鹰皱眉道:“但那两次接触只是极为普通的礼貌性交往,大叔邀请左诗上楼一晤时,还被左诗拒绝了,由此可看出两人间并没有可供利用的亲密关系。”

    翟雨时挨往椅背,让由昨夜劳累至这刻的脊骨稍获舒展的机会,淡淡道:“但事实上就是敌人的奸计成功了,据千里灵传来的讯息,大叔已被迫要带着左诗赴京去了,这告诉了我们什么?”眼光移向沉思的凌战天。

    凌战天瞪了他一眼,低骂道:“想考量我吗?”

    翟雨时微笑点头,心中升起一股温情,他和凌战天的关系由对立,至乎疏而不亲的信任,以至眼前的毫无隔阂,分外使人感到珍贵。

    凌战天眼光转向上官鹰,神色凝重了起来,道:“这代表了此内奸不但深悉大哥的性格,还知道大哥和‘酒神’左伯颜的关系,知道只以左诗为左伯颜之女这个身份,大哥便不能不尽力去救她。”

    上官鹰动容道:“如此说来,此人必是帮内老一辈的人物。”眼中精光一闪,射向翟雨时道:“此人会是谁?”

    翟雨时迅速回应道:“我曾查过当左诗和雯雯送酒至观远楼时,当时同在楼内,而又称得上是元老级人物的,共有三人。”

    上官鹰面色愈见凝重,道:“其中一人当然是方二叔,另外两人是谁?”

    翟雨时冷冷道:“是庞过之和我们的大医师常瞿白常老。”

    凌战天浑身一震,脸上泛起奇怪之极的神色,喃喃道:“常瞿白……常瞿白……”

    上官鹰也呆了一呆道:“这三人全都是自有怒蛟帮在便有他们在的元老,怎会是内奸?”闭上布满红丝的眼睛,好一会后睁开道:“会不会是我们多疑?根本不存在内奸的问题,而只是由于敌人高明罢了。”说到最后,声调转弱,显然他并不相信自己的想法。

    翟雨时淡淡道:“我还可从另一事上证明怒蛟帮有内奸的存在。”

    两人同时心中凛然,愕然望向翟雨时。

    翟雨时道:“我在来此前,收到了长征的千里灵传书,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凌战天欣然一笑,低叹道:“真好!这小子还未死。”

    上官鹰和翟雨时交换了个眼色,都听出了他对戚长征出自真心的爱护和关怀。

    翟雨时道:“信内有两个重要的消息,就是楞严派出了手下西宁派的‘游子伞’简正明,游说隐居于洞庭湖岸旁乡间的‘左手刀’封寒,出山对付我们,但为封寒严拒。”

    上官鹰脸上掠过不自然的神色,显是想起封寒受浪翻云所托带之离岛的干虹青。三年来,他虽一直设法忘记她,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成功,尤其在午夜梦回的时刻。

    翟雨时续道:“第二个重要的消息是庞斑与干罗谈判决裂,干罗昨晚在街上受到方夜羽聚众围攻,受了重伤,但奇怪的是庞斑并没有亲自出手。”

    凌战天一愕,然后吁出一口气道:“看来大哥估计不错,庞斑决战厉若海时,果然受了伤,而且看来不轻。”接着一双虎目寒光一闪,漠然道:“以干罗的老谋深算,怎会单身赴会?”

    翟雨时道:“我另外收到黄州府暗舵传来的消息,干罗山城的人在过去数日内曾分批进入黄州府,但在黄州府一战中显然没有参与,其中原因,耐人寻味。”

    凌战天皱眉道:“据大哥说,他那次见到干罗,发觉干罗已练成了先天真气,假若没有庞斑出手,谁能将他伤了?”

    上官鹰和翟雨时均露出感激的神色,若非得干罗通知浪翻云有关他们被莫意闲和谈应手追杀的事,使浪翻云及时援手,他们现在便不能安坐书房之内。

    凌战天脸上现出凛然之色,道:“假设庞斑确是昔年蒙古开国时第一高手‘魔宗’蒙赤行之徒,方夜羽便极可能亦是蒙人之后,此次来兴风作浪,恐有反明复原的目的。”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如此,我们要面对的,就不仅是归附于庞斑的黑道高手,还有蒙人剩下来的余孽。”

    上官鹰和翟雨时脸色齐变。凌战天叹了一口气道:“当年老帮主为小明王韩林儿部下时,曾与当时蒙古最强悍的高手‘人妖’里赤媚交手,虽能保命逃生,但所受的伤却一直未曾完全痊愈。后来朱元璋设阴谋将小明王沉死于瓜洲江中,老帮主与朱元璋决裂,率小明王旧部退来怒蛟岛,建立怒蛟帮,若此魔再次出世,经过二十多年的潜隐,恐怕要大哥的覆雨剑方可制得了他。”

    三人沉默下来,都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实出乎先前料想之外。

    上官鹰长长吁出了一口气,道:“雨时,长征的来书中,还提到什么事?”

    翟雨时淡淡道:“他正和干罗在一起。”

    两人齐齐愕然。翟雨时连忙解释道:“长征这封千里灵传书,显然是在非常匆忙的情况下写成,照文意看,是他在干罗受伤后,施以援手,现正护送干罗到某一秘处去,希望很快可以收到他的第二封信。”

    上官鹰皱眉道:“这和你刚才所说,可由此证实怒蛟岛内有内奸有何关系?”

    翟雨时道:“当初我反对长征去找马峻声晦气,除了怕他和八派联盟结下不可解的仇怨外,更担心的是方夜羽方面的人。”

    上官鹰、凌战天两人了解地点头,因为在与莫意闲和谈应手的战斗里,戚长征锋芒毕露,成了怒蛟帮继浪翻云和凌战天后最触目的人物,视怒蛟帮为眼中钉的方夜羽,怎会不起除之而后快的心?

    翟雨时分析道:“但长征大摇大摆进入黄州府,还公然向简正明挑战,方夜羽等竟不闻不问,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凌战天击桌赞道:“雨时果然是心细如发,这事实说明了方夜羽知道了长征此行的目的,自然不会从中阻挠,最好是长征杀了马峻声,那时我帮和八派势成水火,他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上官鹰动容道:“如此说来,我们帮内真的存在内奸。但究竟是方二叔?庞过之?还是常瞿白呢?这三人均知道长征去了什么地方。”

    凌战天脸色变得非常阴沉,却没有作声。

    翟雨时道:“整个早上,我都在苦思这问题,现在头也感到有点痛……”

    上官鹰关切地道:“雨时!我常叫你不要过分耗用脑力……”

    翟雨时叹道:“不想行吗?”再叹一口气后道:“照我想,方二叔的可能性最少,因为他的活动范围主要是观远楼的事务,从没有真正参与帮里的大事,故并非做内奸的适当人选。”

    凌战天冷冷插入道:“是常瞿白!”

    两人眼光立刻移到他脸上。只见凌战天眼中闪着可怕的寒芒,斩钉截铁地道:“庞过之我可担保他没有问题。”两人知道他还没有说完,静心等候。

    凌战天望着屋梁,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缓缓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对老帮主的暴死不能释疑,虽说他与里赤媚血战留下的内伤,一直未能彻底痊愈,但老帮主底子既好,内功又深厚无匹,年纪尚未过四十五,如何会突然一病便死?事后我们虽然详细检验,总找不出原因来,现在我明白了,我们是绝不会查出任何结果的,因为检查的人,正是在我们帮里地位尊崇的大医师常先生——常瞿白!老帮主!你死得很惨。”一滴热泪由他左眼角流了下来。

    上官鹰浑身一震,颤声道:“你说什么?”他已忘了称凌战天为二叔,可见他的心头是如何激动。

    凌战天闪着泪影的虎目投向上官鹰,一字一字道:“我说常瞿白不但是内奸,还是他害死了老帮主,只有他才可以在老帮主的药里动手脚,而不虞有人知道。”接着一声长叹道:“大哥一直不喜欢常瞿白,我还以为是大哥的偏见,直到这刻,我才知道凭着他超人的直觉,早感到常瞿白有问题。”

    翟雨时按着激动的上官鹰,沉声道:“我心中也是这个人,他还有一个方便做内奸的借口,就是每到一个时候,可离岛独自往外采购药物。其他两人,方二叔近六七年未曾离开过怒蛟岛半步;庞过之虽亦常有离岛,但总有其他兄弟在旁。所以若要我说谁是内奸,常瞿白实是最有可能。”

    上官鹰狂喝道:“我要将这奸贼碎尸万段。”

    凌战天以平静至怕人的语气道:“我们不但不可以这样做,还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翟雨时接入道:“因为所有这些推论,只是凭空想象,全无实据,这些年来常瞿白以其高明医术,在岛上活人无数,极受帮众拥戴,若我们杀了他,会引起帮内非常恶劣的反应。”

    上官鹰泪流满面,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被提醒,自己敬爱的严父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连翟雨时也不知应怎样劝解他。

    上官鹰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悲愤,暴喝道:“难道我上官鹰任由杀父仇人在面前走来走去,扮他道貌岸然的大国手?”

    凌战天平静地道:“假设我猜得不错,他很快便要离岛采药了,当我们确定他是一去不回,并不是贸然冤枉了他时,我们可以开始数数他还有多少天可活。”

    武昌府。午后。陈令方大宅僻静的后花园里,人影掠过,闪电般没入了假石山林立之处。带头的是范良极,他到了其中一座假石山前停了下来,熟练地伸出手来,在假石山近底部处一轮拍打,接着双掌伸出,运起内劲,用力一吸,一块重约百斤的大石,硬生生给他吸拉起来,移放地上,露出一个可容人爬入的进口。

    范良极得意地回头向身后的韩柏和柔柔道:“这是我布于天下三十六个秘藏之一,三个月前才开凿出来。”接着竖耳一听,低呼道:“有人来了,快进去!”领先爬了进洞,又回过头来吩咐道:“记得把门关上。”

    韩柏暗忖这开在假石山里的洞穴,必是范良极偷窥朝霞时,闲着无事开凿出来的。柔柔来到他身旁,兴趣大生地低声道:“要不要爬进去?”韩柏也很想看看这号称‘天下盗王’的大贼,究竟放了些什么东西在里面,连忙点头示意。两人一先一后往内爬去,韩柏进去时顺手拿起大石,将入口塞上。前面的柔柔爬得颇快,不断传来她双脚触地的声音,韩柏大奇,原来这娇俏的美女,身手实是不弱。跟着两脚一空,来到另一空间里,顺势跃下。

    韩柏落在凹凸巉岩的实地上,环目一看,哪里有什么宝藏,只是个十多尺见方的空间,一点也不觉有斧凿之痕,只像是一个在假石山内的天然洞穴。阳光由石山的隙缝小孔中透入,不觉气闷。

    范良极神情奇怪,瞪着柔柔低声道:“小妮子轻功不错,为何总要人搂搂抱抱,自己不会走路吗?”

    柔柔俏脸一红,垂头道:“公子要抱柔柔,柔柔便让他抱。”

    范良极闷哼一声,瞪向韩柏道:“你这小子倒懂得浑水摸鱼,顺风使舵之道。”

    韩柏搔头道:“我怎知她自己可走得那么快?”顿了一顿哂道:“这个鼠洞就是你所谓的三十六秘藏之一吗?”

    范良极不屑地冷笑道:“早说了你是无知小儿,以后在乱说话前,最好动动脑筋,假若我范良极的宝贝就放在这鬼洞里,有朝一日,陈令方那混账看这假石山不顺眼,要移到别处,我的东西岂非尽付东流?”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抓着洞内地上一块大石,用力横移,看他用力的情况,此石显然比封着入口的石更重。石头缓缓移开,露出一条往下延伸的通道。

    柔柔惊叹道:“竟有道石阶,真是令人难以相信!”

    范良极大感受用,得意地道:“换了是普通工匠,就算十个人一齐动手,要弄个像这样的地下室出来,最少也要百日工夫,我老范一个月不到便弄了出来,来!请进!”

    韩柏好奇心大起,便要步入,岂知范良极毫不客气伸手拦在他胸前,冷冷道:“我的‘请进’并不是向你说的。”韩柏和他嬉玩惯了,丝毫不以为怪,嘻嘻一笑,退往一旁。

    柔柔缓步来到入口旁,有点担心地道:“里面能否吸到气?”她没有像范韩两人长期闭气的功力,自然大为犹豫。

    范良极显然对“知情识趣”的她改观了很多,滔滔不绝夸许道:“柔柔你不用担心,我的秘藏也是我藏身的地方,通气的设备好得不得了”

    韩柏心中一动,一把抓着范良极的衣袖,道:“老范!假若我们在你的贼巢躲上九天,尽管方夜羽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休想找到我们。”

    范良极两眼一翻,有好气没好气地道:“那十日后你去不去韩家的兵器库和方夜羽决斗?”

    韩柏点头道:“当然去,我韩柏岂会怕他?”

    范良极揶揄道:“当然!我们的韩柏大侠若怕了人,就不是大侠了,那就请问一声,假设在你老人家开赴战场途中,方夜羽布下人手对你加以拦截,你老人家又怎么办?”

    韩柏惯性地搔头,期期艾艾道:“这个嘛?这个……”跟着若有所得道:“那我们索性在这里躲一段时间,不就行了吗?”

    范良极占得上风,益发要大逞口舌,阴阳怪气地道:“你要做地洞里的老鼠,恕我这顶天立地、抬起头来做人的盗王不奉陪了,不过你以后再也不要称自己作大侠,看来朝霞也不适合嫁你这明知她有难也袖手旁观的吃奶小侠。”

    韩柏见有“崇拜”他的柔柔在旁,却给范良极这死老鬼如此“嘲弄”,面子上怎挂得住,忿然转身,怒道:“那我现在便大摇大摆走到街上去,看看方夜羽、莫意闲等能拿我怎么样。”

    柔柔惊惶叫道:“公子!”

    范良极“咕咕”笑了起来,走上来揽着他肩头,道:“我的小柏儿,为何做了大侠后,心胸竟窄了起来,开开玩笑也不行,硬要钻出去送死。”

    韩柏当然不是真的想出去送死,乘机站定道:“躲起来不可以,出去也不可以,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范良极赔着笑脸,但口中却丝毫不让道:“你的脑筋这么不灵光,怎能再扮大侠下去?”

    韩柏想不到自称了一句“大侠”,竟给这“大奸贼”抓住了痛脚,惹来这么严重的后果,他也是极其精灵的人,想了一想冷冷道:“我改名没有问题,不过看来你也难逃改名之运,而问题则严重多了!”

    范良极愕然道:“改什么名?”

    韩柏反手搂着他干瘦的肩头,嘻嘻笑道:“你不是叫什么妈的‘独行盗’吗?不过我看你其实最喜欢凑热闹,不如改作‘双行盗’,又或‘众行盗’、‘多人行盗’又或‘熙来攘往盗’,那倒贴切得多。”

    范良极一时语塞,回心一想,这小子倒说得不错,不过错不在自己,眼前此小子才是罪魁祸首,自从遇上了他后,自己果然难耐起寂寞来。

    韩柏见难倒了他,侠怀大慰,纵情表现出大侠的风范,安慰道:“不过你不用深责自己,人老了,思想成熟了,自然会抛弃以前的陋习。”不容范良极有反击的机会,向在旁掩嘴偷笑的柔柔道:“来!柔柔,我们下去,看看‘熙来攘往盗’有什么可看得上眼的东西。”走前,推着柔柔步下石阶。

    地室内果然空气清爽,但由明处走进暗处,一时间连韩柏的夜眼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擦!”火折燃起,点亮了一盏挂在墙上的油灯。室内大放光明。韩柏和柔柔两人齐齐一呆。若他们见到的是满室珍玩、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他们都不会像现在般惊奇,因为范良极身为大盗之王,偷的自然不会是不值钱的东西。但室内空空荡荡,只有在地室的一角,用石头架起了一块木板,放了十多个匣子,还有一扎十多卷羊皮和一个长形的锦盒,也不知里面写了或画上了什么东西,较像样的是木板旁的一个大箱子,看来里面放的应是较值钱的珍宝吧!

    范良极不理两人失望的表情,来到那木箱旁,洋洋自得地道:“你们猜猜箱内放的是什么东西?”不待两人反应,径自将箱盖掀开,原来是一箱衣服杂物。韩柏和柔柔面面相觑,这算什么珍藏宝库?

    范良极见捉弄了他们,心怀大畅,故作神秘地道:“你们若要看什么名画玉马、巧艺奇珍,我其他秘藏里多的是,但都不及这室内的东西来得宝贵和有用,至少在眼前的光景确是如此。”顺手将那锦盒拿了起来,递给韩柏。

    韩柏听他话中有话,接过锦盒,一看下全身一震,差点连锦盒也掉在地上,愕然望向范良极。范良极双手环抱胸前,对韩柏的强烈反应大是满意。柔柔和这一老一少两人相处多了,也感染了他们无拘无束的气氛,将头凑过去,只见锦盒上写着“大明皇帝致高句丽王御笔”,不由也“呵”一声叫了起来。竟是大明和高句丽两国皇帝的往来文牒,不知如何竟来到这地室里。

    韩柏贱仆出身,不要说皇帝老子,只是府主便觉高不可攀,现在连皇帝的手书也来到自己手里,困难地咽了一口涎沫,战战兢兢地道:“我可以看看吗?”

    范良极眼中射出得意的神色,阴阴笑道:“我还以为你是目不识丁的傻瓜,这么久还不打开一读。”

    韩柏信心十足,将锦盒打开,心想幸好我自幼伴着韩家两位少爷读书认字,虽然受尽二少爷韩希武的气,但偷学来的东西绝不会比二少爷正式拜师学回来的少。

    范良极在旁嘀咕道:“朱元璋什么出身,我才不信他写得这么一手好字,九成九是由身边的人代书,还说什么御笔,见他祖宗的大头鬼。”

    韩柏见怪不怪,把他对皇帝的轻蔑和大逆不道言语当作耳边风,伸手从锦盒内取出被名贵锻锦包裹得隆隆重重的御书来。柔柔接过锦盒,又接过他解下的锻锦,让他腾空双手,展书细览。一看之下,韩柏暗暗叫苦,字他倒认得六七成,可是明明平时懂得的字,拼在一起,便变成极为深奥的骈骊文章,看了半天仍是参详不出个中涵义。范良极目不转睛盯着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韩柏心道糟糕,一定被这死老鬼极尽侮辱之能事,虽然看不懂可能与做不做得成大侠没有直接关系,但总非光彩之事。

    范良极阴阴道:“上面写着什么东西?”

    韩柏仔细看了范良极一眼,心中一动,将御书递过去道:“你看得懂吗?”

    范良极呆了一呆,泛起一个尴尬的苦笑,摊开双手道:“和你一样。”

    两人互瞪半晌,忽地指着对方,齐声大笑,泪水也笑了出来。柔柔也笑得弯下了腰。几年来,她从未如此开怀,忽而里,以前的苦难,眼前的危险,全给抛到九霄云外去。

    她最快恢复过来,从笑得蹲在地上的韩柏手上接过御书,细读起来。地室顿转宁静,两个男人期待地看着这娇媚的女郎。在火光掩映下,柔柔专注的神情,分外有种超乎凡俗的娇态。

    柔柔微微一笑,卷起御书,望向两人,见到两人期待的呆相,禁不住“噗哧”娇笑,点了点头,表示她看得懂。两人齐声欢呼。

    柔柔道:“这是我们皇帝写给高句丽皇帝的书信,开始时,先恭喜蒙人退回漠北后,高句丽能重建家国,信中希望两国今后能建立宗藩的关系,又提及高句丽盛产人参,要求高句丽每三年进贡一次……”

    范良极拍腿叫道:“这就对了,这是一个高句丽皇帝派来的进贡团,谢天谢地,这次朝霞有救了,我们也有救了。”

    韩柏和柔柔面面相觑,参不透范良极话里玄机。范良极情绪亢奋至极,一口气说道:“三个月前,我因事到了建州和山东边界的塔木鲁卫,凑巧碰上了马贼拦路洗劫一队马车队,这批恶贼手段毒辣,整个马车队五十七条人命一个不留,我大怒下追踪了一日一夜,赶上这群马贼,也杀他们一个不留,从他们手上抢回来的就是这些东西。”

    柔柔恻然道:“这个从高句丽来的进贡团真是不幸。”

    韩柏道:“整个五十多人的使节团,就得这么多东西?”

    范良极不耐烦地道:“我只得一双手,拿回这些东西已算了不得哪。”转向柔柔,恭敬地道:“柔柔姑娘,你比起那些什么大侠实在高明得多,烦你看看这些羊皮地图和文件,看看有什么用?高句丽文大部分是汉文,你既然能将那比少林寺藏经阁内的秘笈更深奥的御书也看得懂,这些定难不倒你。”

    柔柔惶恐地看了韩柏一眼,见他对自己比他“高明”毫不介怀,心中定了点,轻轻点头,那顺从的模样,可叫任何男人心花怒放。

    范良极看得呆了一呆,喃喃道:“假若有一天我的清妹能像你这么乖就好了。”

    韩柏皱眉道:“死老鬼,你搞什么鬼?”

    范良极跳了起来,来到他面前,指着他的胸口道:“你就是高句丽派来的使节。我就是你的首席男侍从,柔柔是你的首席女侍从。”跟着跳到那十多个匣子前,道:“这些是进贡给朱元璋的人参。那些就是我们的衣服和不知写着或画着什么的文件,你明白了没有?”

    韩柏色变道:“什么?你要冒充高句丽的进贡团,去……去见朱……朱元璋?”

    范良极微微一笑,道:“不是我,而是你,我只是从旁协助,不过我的帮助可大了,只要动用一两个秘藏,可使你成为天下最富有的人,保证京里那批爱财如命的贪官污吏,巴结你都嫌来不及呢。”

    韩柏道:“有什么作用?何况我对那些什么礼节一无所知,扮也扮不来。”

    范良极道:“用处可多了,不过现在不便透露,哈哈!任方夜羽如何聪明,也绝想不到我们摇身一变,成了高句丽派来进贡的特使。”

    韩柏一颗心扑扑狂跳起来,若要躲开方夜羽,这条确是绝妙的好计,怕只是怕弄假成真,真的去见了朱元璋,那才糟糕。同时心中也隐隐猜到范良极这招是专为朝霞而设计的。

    范良极手舞足蹈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包管有方法将你训练成材。”

    韩柏道:“那你的清妹又怎样?”

    范良极哈哈一笑道:“都说你不懂得对付女人,定要一松一紧,欲擒先纵,现在她说明要我不用找她,我便不找她一段时间,到她心痒痒时,我再翩然出现,包管她……哈哈哈……”

    韩柏看着他脸上陶然自醉的神色,恨得牙痒痒地道:“你不怕方夜羽的人对付云清吗?”

    范良极昂然道:“首先,她会回去提醒八派的人,加倍防备。其次,方夜羽一天未完全统一黑道,就不会对八派发动全面攻势,以免两面受敌,这我倒蛮有信心。”

    韩柏心内叫苦连天,暗忖自己似乎是做定了这个从高句丽来,却连一高句丽话也不会说的使节。

    庞斑负手立在花园的小亭里,默默望着亭外小桥下潺潺流过的溪水。一只蝴蝶合起翅膀,动也不动停伏在溪旁一块较高耸起的小石之上,令人无从知道它翅膀上的彩图究竟何等美丽,只有等待它飞起的刹那。

    轻若羽毛的步声传来。白仆的声音在亭外响起道:“主人!怜秀秀小姐派人送了一个竹筒来。”

    蝴蝶依然动也不动。庞斑道:“给我放在石台上。”

    白仆恭恭敬敬将一个制作精美、雕有图画的竹筒子放在石台上,退出亭外,垂手静立。庞斑收回凝注在蝴蝶身上的目光,转过身来,望着竹筒。

    只见筒身雕着一个古筝,此外还有一句诗文,写着:“抛残歌舞种愁根。”

    庞斑脸上的表情全无变化,默默拿起竹筒,拔开活塞,取出藏在其中的一卷宣纸,打开一看,原来写的是“小花溪”三个字,和当晚与“小花溪”正门所看到牌匾上的字形神俱肖,清丽飘逸,一看便知是出于同一人手书。但也和牌匾上那样,没有上款,没有下款。

    庞斑凝神看着怜秀秀送来的这张小横幅,足有半晌时光,平静地道:“是谁送来的?”

    白仆肃然应道:“是由察知勤亲身送来的。”

    庞斑淡淡道:“请他进来!”

    白仆应命而去,不一会带了战战兢兢的察知勤进来,候于亭外。

    庞斑目光仍没有离开那张宣纸,平和地道:“察兄你好!”察知勤慌忙躬身还礼,只差点没有跪下去。

    庞斑抬起头来,像能看透一切的目光落在察知勤脸上,淡然道:“秀秀小姐离开了‘小花溪’吗?”

    察知勤全身一震,终于跪下,颤声道:“小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事小人还是当秀秀小姐托我送竹筒来时,才承她告知,魔师怎会知道?”

    庞斑叹道:“这三个字写得斩钉截铁,充满有去无回的决心,但在最后一笔,却犹豫了片晌,欲离难舍,好一个‘抛残歌舞种愁根’,好一个怜秀秀。”不待察知勤回应,又道:“秀秀小姐到哪里去了?”

    察知勤道:“秀秀小姐已在赴京师的途中。”

    庞斑道:“是秀秀小姐要你告诉我,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察知勤惶恐地道:“是小人的主意,但当时我曾问秀秀小姐,她是否允许我告诉魔师你老人家她的去处,秀秀小姐凄然一笑,却没有答我,上车去了。”

    庞斑面容没有半点波动,平静地道:“察兄请了。”

    察知勤连忙起立,躬身后退,直至退出了通往月门的碎石路上,始敢转身,在白仆陪同下离去。庞斑静立不动,好一会后将横幅珍重地卷起来,放入筒内,按回活塞,收在身后。

    方夜羽肩宽腿长的身形映入眼帘。他直抵亭内,先行大礼,肃立正容道:“师尊!夜羽有一解不开的结,请求师尊赐予指示。”

    庞斑微微一笑道:“是否为了秦梦瑶?”

    方夜羽浑身一震:“师尊怎会知道?”

    庞斑仰首望着像个大红车轮般快要没于墙外远山处的夕阳,眼中抹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痛苦,长长吐出一口气,道:“静庵啊静庵,只有你才能向我出了这么一道难题。”顿了一顿,沉声道:“干罗死了没有?”

    方夜羽答道:“干罗受了重伤,在一段时间内不足为患。”顿了一顿道:“风行烈也逃走了,不过他像是突然走火入魔,失去了动手的能力,被双修府的人救走。”

    庞斑像是一点没有听到他的话,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再落在石上的蝴蝶处,他丝毫不奇怪蝴蝶仍在那里,因为由他转过身来接怜秀秀送来的告别之物开始,他的耳朵从没有片刻放过那蝴蝶,并没有听到振翅的声音。他仍然看不到蝶翼上的图案。

    庞斑淡淡道:“赤媚来了,有他在你身旁,除非是浪翻云到,否则他可以助你应付任何事。”

    方夜羽愕然道:“师尊!”

    庞斑淡淡道:“我要回宫了。”轻轻吹出一口气,像一阵清风向蝴蝶卷去。蝴蝶一阵颤震,终耐不住风力,振翅飞起,露出只有大自然的妙手才能绘出来的艳丽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