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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鼎足三分

    雾锁长江。谷倩莲操控风帆,顺水东去,暗恨天不作美,深秋时分,仍会有这样的浓雾。风一阵一阵吹来,却吹不散谜般的雾,只是使人更感苍凉。小艇不住加速,风行烈盘膝坐在船尾,脸色苍白如死人,口唇轻颤,双目紧闭,抵受着徘徊在散功边缘的痛苦。

    打从知道自己成了庞斑道心种魔大法练功的炉鼎后,直至这刻,他虽搜尽枯肠,仍无法明白庞斑在他身上落了什么手脚,难道庞斑自冰云和他在一起后,一直在旁暗暗盯着他们两人,当他和冰云享受鱼水之欢时,庞斑便躲在一角苦忍那噬心嫉妒的煎熬?而在那种极端的情况下,进行他那魔门千古以来最玄异邪恶的练功大法?当他第二次见到庞斑时,和第一次相比起来,庞斑便像脱胎换骨地变成另一个人,无论在气质和感觉上,皆迥然有异,这是否道心种魔大法的后果?这种种问题,除非是庞斑亲自解说出来,否则恐怕要成为永远的谜团。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寒之气,正侵蚀着他的经脉,现在唯一保着他,使他不致功力尽散、精枯血竭而亡的,是恩师厉若海注进他体内那精纯无比的真气,正凝聚在丹田之内,不时伺机而出,紧守着心脉和脑脉。也可以说在他风行烈的身体内,庞斑和厉若海正进行另一场角力和决战。

    谷倩莲看着风行烈,芳心有若刀割,泪水不断流下,可是又无能为力,只望小艇能像鸟儿般振翅起飞,载他们迅速回到双修府,找黑榜十大高手之一的“毒医”烈震北,为眼前这令她既爱又恨的倔强男子及时诊治。一阵长风吹来,风帆猎猎作响,艇势加速,雾也给吹散了点,视野扩远,只见前面有个急弯,水势更猛了,忽然又一阵浓雾涌来,霎时间四周尽是白茫茫一片。谷倩莲心下稍安,转了这个河弯后,水流转急,可更快地将小艇送往双修府所在的“藏珍峡”。这个念头仍在她脑海盘旋着时,异变突起。

    花解语逾墙而入,跃入大宅的后园内。她知道这定然瞒不过方夜羽布下的暗哨,但以她魔师宫两大护法之一的超然身份,亦没有人敢出来拦阻她。她没有从后花园的门进入大厅去,只是沿着廊道串连的建筑物旁,一座越一座地走过去,每到一处都停下来看看,朝内窥看,不知在找什么?当她快到正厅时,人声隐约传来。一闪身奔到窗旁,贴着窗旁的墙壁,却没有像先前的往内望去。

    方夜羽的声音由厅内传出道:“有里老师首肯对付韩柏这小子,夜羽的心全放下来了。”

    花解语听到方夜羽的声音,一颗心不知如何忽地“扑扑”跳了起来,就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听到了尊长的声音般,心中不由暗恨自己。方夜羽这小子自己可说是由小看着他长大的,抱过他疼过他,可是他愈长大,愈觉得难了解他,两人间的距离愈大,到了今天,更不由自主地有点害怕他。

    另一个悦耳且近乎柔韧如糖浆的男声平和地道:“少主吩咐,里赤媚自会尽力而为,不过‘盗霸’赤尊信上承‘血手’厉工魔门一系,何等厉害,既挑得他作炉鼎,又成功播下魔种,实在非同小可,观乎他竟能在摇支和解语手底下逸去,便使人不敢轻忽视之。”

    窗外的花解语听到里赤媚的声音,高耸的胸脯起伏得更是厉害,显是心情紧张。

    柳摇枝的声音响起道:“我们围杀韩柏的情形,仍未有机会向小魔师和里老大细禀,现在……”

    方夜羽打断道:“夜羽早留意到这点,心中确感奇怪,可知其中定有微妙之处,现在里老师已接手此事,柳叔叔不用向夜羽说出来,有什么直接和里老师说。”

    窗外的花解语闭上眼睛,心中暗喊方夜羽厉害,既免去了柳摇枝以谎话来骗他,又卖了一个人情,叫柳摇枝以后不敢再瞒他。

    里赤媚淡淡道:“摇支也不用告诉我其中情形,解语自会说给我听。”说完便不作声,使人感到他不欲谈下去。方夜羽等随即相继告辞,脚步声起,众人纷纷离开正厅,只剩下里赤媚一人在内。

    花解语逐渐平复下来。里赤媚的声音由厅内传来道:“解语你到了这么久,也不肯进来见你的里大哥吗?”

    花解语“嘤咛”一声,穿窗而入。偌大的厅堂里,一个身穿黄衣的男子,悠悠坐在桌旁的太师椅里,刚将手上的茶杯放回桌上。这人的脸孔很长,比女孩子更白腻的肌肤,嫩滑如美玉,透明若冰雪,嘴边不觉有半点胡根的痕迹。他不但眉清目秀,尤其那一双凤眼长而明亮,予人一种有点阴阳怪气的美态和邪异感,却无可否认地神采逼人,无论对男对女,均具有诡秘的引诱力。即使是坐着,他也给人温柔洒脱的风姿,看着花解语时眼中射出毫不隐藏的怜爱之色。唇片极薄,又显得冷漠和寡情。花解语脚一沾地,飘飞起来,轻盈地落入这昔年蒙皇座前的首席高手的怀里,丰腴饱满的粉臀毫不避忌坐到他腿上,玉手缠上他的颈项,凑上俏脸,鼻子几乎碰上了鼻子。

    里赤媚微笑细审着花解语的脸庞,一双手在花解语的粉背摩挲着,叹道:“解语你一天比一天年轻,看来你的姹女艳功,比之昔年八师巴之徒白莲珏,亦不遑多让。”

    花解语娇笑道:“大哥要不要试试!”

    里赤媚哑然失笑道:“解语你是否在耍你里大哥,若要你的话,我三十年前早要了,里赤媚看上的女人,谁能飞出他的掌心去。”

    花解语露出娇憨的女儿之态,嗲声道:“花解语便永为里赤媚的好妹子,大哥最要紧怜我疼我!”

    里赤媚喟然道:“我还不够疼惜你吗?当年西域四霸只向你说了几句不敬的话,我便在沙漠追踪了他们四十八天,将他们赶尽杀绝,提头回来见你,以博你一笑。”

    花解语献上香唇,重重在里赤媚脸上吻了一下,道:“怎会不记得?你为我所做的事,每一件我都记得,一刻也不会忘记。”

    里赤媚道:“那时若非你阻止我,我早连摇支也杀了,有了你后,怎能仍在外边拈花惹草,害你空守闺房。”

    花解语一阵感动,贴了上去,将脸埋在里赤媚的肩上,幽幽道:“大哥!解语有个难解的死结。”

    里赤媚叹了一口气道:“来!解语,让我看着你,还记得小时我带你去天山看天湖的情景吗?你走不动时,还是我抱着你走哩!”

    花解语在他腿上坐直娇躯,眼中隐有泪影,戚然轻语道:“大哥!我想解语已看上了韩柏。”

    里赤媚一点惊奇也没有,轻叹道:“要杀韩柏,哪需我里赤媚出手,只是从夜羽要将这件事塞给我,我便知道在你身上出了岔子,也只有我才能使你乖乖地做个好孩子。”

    花解语的泪影终化成两滴泪珠,流了出来。里赤媚爱怜地为她揩去情泪。

    花解语垂头道:“只要大哥一句话,解语立刻去将他杀了!”

    里赤媚伸出纤美修长,有若女子的手指在她的脸蛋抠了一记,微笑道:“你不怕往后的日子会活在痛苦和思念里,连你的姹女艳功也因而大幅减退吗?这世上并没有太多像浪翻云这类,可化悲思为力量的天生绝世武学奇材哩!”

    花解语一震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真心推崇一个汉人,以前即使有人问起你对‘鬼王’虚若无的评价,你也只是说‘相当不错’的轻轻带过。”

    里赤媚那双“凤目”里精光一闪,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岂会像由蚩敌等的骄狂自大,就算是尚未成气候的韩柏,我也不敢小觑。表面看来,这小子像特别走运,其实却是他体内魔种正不断发挥神奇作用,连你饱历沧桑的芳心,也受不住他的引诱,否则他现在早饮恨于你和摇支的手下。”

    花解语蹙起秀眉,定神凝想,不一会后泄气地道:“是的!我确是抵受不了他的魔力,现在即使被你点醒,仍是情不自禁。”手一紧,整个脸贴上了里赤媚的脸,幽幽道:“大哥!救救我,叫我怎么办?”

    里赤媚沉声道:“我给你两天时间,好好地去爱他,若他肯退出与我们的斗争,一切好办,若他执迷不悟,你得立即离开他,那亦是我出手的时间了。”

    花解语的美目亮了起来,肯定地道:“若他不答应,便由我亲手杀了他。”

    里赤媚柔声道:“这才是乖孩子,你和他接触过,当然曾对他施了手脚,可以再轻易找到他。”

    花解语眼中射出兴奋的神色,点头道:“我在他身上下了‘万里跟’,只要他仍在此地,我可轻易将他找出来。”

    方夜羽离开正厅后,回到自己居住的内宅,一名美婢迎了上来,道:“易小姐回来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内,且不肯进食。”

    方夜羽脸色一沉,挥手遣开美婢,往易燕媚的房间走去。来到房门处,停了下来,沉思半晌,推门而入。易燕媚坐在梳妆台前,神情呆滞,和自己在铜镜内的反映对望着。方夜羽缓缓来到她身后,直至贴着她的粉背,将手按在她香肩上,温柔地搓揉。易燕媚木然地从镜中反映,看着这使她动心的男子的接近,以往每次见到他时的兴奋雀跃,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占据了她的心神的是被她在丹田刺了一刀的干罗那苍白的容颜。自己究竟干了什么事?是否只是个淫贱背主的女人?她易燕媚真正爱的人,难道是干罗而不是年纪比自己轻上五年的方夜羽?方夜羽的手使她绷紧的神经获松弛,习惯地她将脸蛋侧贴到方夜羽的手背上。

    方夜羽微笑道:“媚姊!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会感到好得多的。”

    易燕媚轻轻一叹道:“他死了吗?”

    方夜羽道:“不!他逃走了。”

    易燕媚娇躯一颤,“哦”一声坐直了身体,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自干罗暗袭怒蛟岛,败返山城后,山城上上下下的人,都认为干罗名大于实,再不能恢复昔日雄风,想不到竟是厉害到如此骇人听闻的境界,背叛了他的人,恐怕以后没有一晚可以高枕无忧。

    方夜羽道:“放心吧!我已调派了‘五行使者’和由蚩敌负责追缉他,以他们的追踪之术,干罗在这样的情况下,是走不了多远的!”

    易燕媚心中升起一股火热。干罗仍未死!

    方夜羽奇道:“媚姊在想什么?”

    易燕媚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暗问:易燕媚,你是否在追求着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她知道方夜羽永不会真正爱上她,她只是他泄欲的工具、可利用的棋子,尤其当方夜羽见过秦梦瑶回来后,更明显地对她冷淡起来,她感觉得到,但她仍在欺骗自己。忽然间,干罗挟着她血战突围的情景,又在脑海里重现出来。跟了干罗这么多年,她从没有想过干罗会爱上任何女人,而这女人竟还是她易燕媚。干罗呵!为何你不杀死我,那我现在便不用如此痛苦。

    方夜羽蹙起剑眉,有点不耐烦地道:“媚姊……”

    易燕媚打断他道:“假设我要离开你,你会杀死我吗?”

    方夜羽愕了一愕,剑眉锁得更紧了,脸色沉了下来,道:“你要到哪里去?”

    易燕媚心中升起一丝惊惶,但旋又被一种自暴自弃的情绪冲淡,美目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一直以来,凭着艳色和武功,男人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岂知却遇上了方夜羽这大克星。

    方夜羽心中不由想起“红颜”花解语,心中暗自警惕,女人都是难以捉摸的动物,最不可靠。叹了一口气道:“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睡一觉吧!来!让我唤人为你梳洗。我还有很多事要办,不能陪你。”易燕媚闭上眼睛,也不知是否答应了。

    方夜羽离开易燕媚,苦思一会后,才淡然向手下下达了任由易燕媚离开的指令,无论在哪一方面,他都不再需要她了。

    正午时分。这时位于长江之畔、黄州府下游,另一兴旺的大城邑九江府一所毫不起眼的民房内,戚长征正在屋前围墙内的空地上练刀。“锵!”刀出鞘,斜指前方。戚长征闭上眼睛,心神全贯在刀锋处,无思无虑,感受着微风拂在刀身上的感觉,忽然间,刀已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连贯延伸,这是从未曾有的微妙感觉。小孩玩耍的欢叫声,从墙外远处传来。脚步声接近。“笃笃……笃笃……笃笃……”木门敲响,这是和此处怒蛟帮人约定了的敲门暗号。“咿呀!”门缓缓推了开来。

    戚长征有点不情愿地回刀入鞘,睁开虎目,刚看到怒蛟帮在九江府这里的分舵舵主,“隔墙耳”夏国贤推门而入。这人年不过三十,乃怒蛟帮新一代的俊彦,极善侦察查探之道,所以派他来坐镇这重要的水路交通要隘,他自小与上官鹰翟雨时戚长征等一起嬉玩,非常忠诚可靠。

    戚长征见到他,心生欢喜地笑骂道:“你这混蛋为何去了那么久,害我担心你给人掳了去。”

    夏国贤笑道:“小子心肠真坏,快看!”递上一个小竹筒。

    戚长征接过竹筒,拔开活塞,取出筒内的千里灵传书,迫不及待打开细看,脸色数变。看罢!递回给夏国贤,夏国贤接过一看,也是脸色大变。

    戚长征来回走了几步,仰天恨道:“楞严楞严,我真希望能很快见识你是怎样的人物。”

    “嚓!”夏国贤亮出火折点燃,立刻将信烧掉,脸色沉重,缓缓道:“瞿老难道真是内奸?”

    戚长征道:“雨时为人慎重,说出来的话绝不会错,假若我能陪着浪大叔到京师去,那就好了。”转头向夏国贤道:“外面的情况怎样?”

    夏国贤吁出一口气,苦笑道:“非常紧严,我们一向都知道庞斑在黑道有强大的号召力,但从没想得到竟到了这么惊人的地步,尤其现在尊信门和干罗山城都落入了他手里,很多销声匿迹多年的凶邪纷纷现身,为他摇旗呐喊,更不用说其他黑道帮会。现在我们各地的分舵都要被迫收敛,转往地下活动,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很不乐观呢。”

    戚长征皱眉道:“官府方面有什么动静?”

    夏国贤道:“大的动作倒没有,不过官府已派人暗中警告了一向与我们关系良好的人,不可以插手到这场斗争里,人情冷暖,谁是我们的真正朋友,这就是考验的时刻了!唉!”

    只看看夏国贤的表情,戚长征便知道真正的朋友,必是少得可怜,他这人很看得开,并不追问,道:“九江府的情况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夏国贤答道:“自抱天览月楼一战后,我虽是连半公开的分舵也放弃了,由明转暗,可是多年的经营,已使我们在这里生了根,所以接到你要带干罗来避难的讯息,除了布置妥这秘密巢穴外,还立即派出人手,在由黄州府到这里的各重要乡镇,设下庞大的侦察网,假若方夜羽那小贼派出追兵,必然瞒不过我们的。”

    戚长征凝神想了想,脸色突变,叫道:“糟了!方夜羽只是由我们人手的调动这点上,已可猜出我和干罗来了这里。”接着苦笑道:“我始终不是雨时,若换了是他,必会预先通知你什么也不要干,以免打草惊蛇。”

    夏国贤得色全消,苍白着脸道:“那应怎么办?”

    戚长征哈哈一笑道:“要怎么办?逃不了便大杀一场,看看谁的拳头硬一点。”

    夏国贤奋然应道:“那我便尽起本地的弟兄,和他们干上一场。”

    戚长征哑然失笑,伸手搂着夏国贤肩头,道:“说到侦察之术,怒蛟帮没有多少人能及得上你,但若说动手拼命,你有多少斤两,不用我说出来,若我任由你去送死,雨时会怪足我一世呢。”

    夏国贤颓然道:“但我怎能在旁瞪着眼只得个‘看’字?”

    戚长征道:“你已帮了我很大的忙,若非是你,我也没有这两天一夜的喘息机会,来!给我找一辆马车,车到我们立刻走。”

    夏国贤点头道:“好!我会安排数辆同样的马车,找来身材和你相像的兄弟驾车,开往不同的方向,混淆耳目,使敌人难以集中力量来追你,但你要往哪里去?”

    戚长征微笑道:“我不知道。”两人又再商量了一会,夏国贤匆匆走了。

    戚长征回到屋里,推门进入干罗歇息的房内。干罗换过一身整洁的灰衣,坐在窗前的椅上,动也不动地呆望着窗外的后花园,听到戚长征进来,微微一笑道:“你听外面的孩子们玩得多么开心。”接着摇头一叹道:“可恨他们终有一日要长大,要去面对成人那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的名利场。”

    戚长征知他遭逢大变,特别多感触,当下陪他一齐听着墙外传进来的孩子欢叫声,不由想起在怒蛟岛上和上官鹰、翟雨时等一起欢度的童年生活。

    干罗忽愕然失笑,轻摇着头,微带无奈道:“我老了!三年前我还以为自己永不会老,但人又怎能胜得过天?”

    戚长征来到干罗椅旁,手肘枕着扶手,单膝跪地蹲下,微笑道:“老有什么不好?老了才能看到年轻时看不到的东西。”

    干罗侧过苍白的脸来,赞许地看了戚长征一眼道:“想不到你思想如此活泼洒脱,难怪刀用得那么好呢。”沉吟半晌,续道:“本来我有意将几样武功绝技和一些心得,传授于你,但幸好我没有这样做,因为那反而会滞碍你的发展,只有戚长征才能叫戚长征。”

    戚长征一怔道:“只是前辈这几句话,使长征终身受用不尽,难怪浪大叔指导帮主和雨时、秋末等人的武功时,总说得很详细,但对我则只只字词组指出每一招式的不对和不足处,除此外多一句也不肯说,原来内中竟有这等因由。”

    干罗想起了浪翻云,淡淡笑道:“纵是美玉,也须有巧匠的妙手,若非有浪翻云这明师,戚长征也不是戚长征了。”

    戚长征将手在脸上重重一抹,失笑道:“原来我戚长征尚值上一个钱!”

    干罗伸手拍拍他厚宽的肩头,道:“百年前以一把厚背刀称雄天下的不世天才传鹰,使刀使得若天马行空,无迹可寻,其人正是风流活泼、不拘俗礼的。”

    戚长征脸上现出崇仰之色,道:“我所以拣了刀这宝贝,就是因为传鹰是使刀的,所以我也要使刀。”

    干罗点头道:“我很明白这种心情,什么武器都没有问题,当你和它培养出感情后,它就是和你骨肉相连的好宝贝。”

    戚长征点头同意,话题一转道:“刚才我帮的人来过……”

    干罗挥手打断他的话道:“你们说的话我半个字也没有漏过,所以不用重复。”

    戚长征一愕道:“长征实在佩服之至,这里离开正门处约有百步之遥,又隔了几面墙,我们又特别压低声音来交谈,竟然瞒不过前辈的耳朵。”

    干罗没有答他,贪婪地凝望着窗外阳光下闪闪生辉的花草,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阳光下花草树木的样子。

    戚长征问道:“不知前辈伤势如何?”

    干罗脸上现出傲然之色,道:“除非方夜羽派出红颜白发这类级数的高手,否则休想有人能活着回去。”

    戚长征不能掩饰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道:“但那一刀……”

    干罗道:“刀一入肉,我便运功将肠脏往内收缩,又以腹肌夹紧刀锋,兼且易燕媚杀意不浓,一插即放,所以我的伤势绝没有外表看来那么严重。”

    戚长征直言道:“但刀锋是淬了剧毒的……”

    干罗哈哈一笑道:“我干罗几乎是吃毒药长大的,我的亲叔就是毒医烈震北的三个师父之一的﹃回春手﹄干鹤立,自小开始,我经常以毒物刺激身体的忍耐力和抵抗力,方夜羽那小子的毒药算是老几。”

    戚长征放下了心头大石,谦虚地问道:“那我们现在应怎么办才好?”

    干罗反问道:“你孤身一人离开怒蛟岛来这里究竟是干什么?”

    戚长征脸色一沉道:“是来找一个没有道义的人,算一笔账。”

    干罗呆瞪了他一会,摇头失笑道:“看着你,就像看着以前的我,逞狠斗勇,四处惹是生非。”

    戚长征抗议道:“前辈!我……”

    干罗拧头道:“你当然有很好的理由,谁没有很好的理由?”顿了一顿道:“我先要在江湖消失一段时间,待方夜羽等人都以为我伤重难以复原时,就是我重出江湖的时刻,那时我会叫想让我死的人,惊奇一下。”

    戚长征欣然道:“我也想在旁看看他们的表情。”

    干罗莞尔道:“和你这小子说话真是人生快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生个儿子,这刻却想若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那就好了!嘿!干罗呵!你是否真的老了。”

    戚长征闻言一愕,眼中射出热烈的神色。

    干罗微笑道:“看你的神情,我便知道怒蛟帮刚才的千里传书中,必提及我曾通知浪翻云往龙渡江头援救你们一事,其实那又算什么。”

    戚长征顿时两眉一扬,另一只脚也曲膝跪下,朗声道:“只是前辈这等胸襟,已使长征心悦诚服,义父请受孩儿大礼。”恭恭敬敬地向干罗连叩三个响头。

    干罗愕然,伸手先扶起了他,呵呵大笑道:“得子如此,夫复何求!”两人至此关系大是不同。

    干罗道:“方夜羽这小子比我想象中厉害得多,照我估计,最迟黄昏时分,他的人会摸到这里来,所以我要找个地方避他一避,而你则可去找人算账。”

    戚长征皱眉道:“方夜羽势力这么大,可说是能调动怒蛟帮外大部分黑道人物,义父的山城旧部又落入他手里,我怎能不伴在你身旁,作个照应?比起来,算不算账只是小事一件。”

    干罗冷笑道:“我成名足有四十年,在武林里有形无形的力量均根深柢固,岂是方夜羽随便动得了?我有几个非常可靠的人,都可给我提供藏身之所,倒是你要小心一点,因为看来方夜羽要对怒蛟帮发动第二轮攻势了。”

    戚长征沉呤片晌,毅然道:“好!那便让我送义父一程。”

    干罗眼中射出慈爱的神色,道:“记着!途中即使遇上敌人追来,非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动手,免得泄露出我伤势的真况。”

    戚长征昂然答应后,耳朵一竖,道:“车到了!”

    浓雾里,一艘大船,由弯角处冲出,眨眼间填满了小舟前的空间。谷倩莲一声惊叫,扑过去搂着风行烈,滚跌入水里。“砰!”小舟被撞个粉身碎骨,变成片片木屑。在跌进水里前,谷倩莲隐约听到船上传来叱叫声。谷倩莲水性极精,搂着风行列直潜入水底,游了开去,然后从水面冒出来。

    风行烈双目紧闭,全身发颤。谷倩莲悲叫一声,死命搂着风行烈叫道:“冤家!你怎样了,振作点。”刚跌入水时,还没有怎样,但现在江水却似愈来愈冷了,水流带着两人往下游冲去,也不知冲了多远,水流慢了下来,可是四周浓雾漫漫,也不知岸在何方。风行烈一阵抽搐,昏了过去,谷倩莲急得只想哭,若让风行烈再泡在冷冰冰的江流里,后果真是想也不敢想。

    风帆颤动的声音传来。谷倩莲想也不想,大叫道:“救命呵!有人掉下江了!”

    刚才那艘大风帆像长了耳朵般,破雾而至,速度减缓。谷倩莲搂着风行烈在水浪中载浮载沉,心中一凛,船上的人显是武林中人,否则怎能这么快循声找来,不过这时为了让风行烈离开这要命的江水,什么也不及计较了。一声大喝后,船上撒下一个紫红色的网来,将他们两人迎头罩个正着。

    “嘿!”那人吐气扬声,用力一抖,包着两人的网离江而起,落到甲板上。谷倩莲的心扑扑跳起来,望向甲板。只见上面站了一位中年美妇和四名样貌剽悍的大汉,撒网的却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想不到内功如此精纯。当两人快要掉在甲板上时,其中一名年纪约四十的大汉猛地移前,脚尖轻挑,竟就那样凌空接着风行烈的背部,再放到甲板上。

    老婆子运劲抖动,红网脱离两人,回到手里,另一只手抹了抹,网立即变成了一束粗索,顺手系回腰际,手法熟练。这时谷倩莲才知道此非普通的渔网,而是老婆子的独门武器,登时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心中暗暗叫苦,这回真是上错贼船。

    中年美妇走了过来,关切地道:“小姑娘!是不是我们的船撞伤了他?”眼光落在昏迷的风行烈身上。

    谷倩莲眼珠一转,已有对策,将风行烈背上丈二红枪的袋子解了下来改挂到自己背上,然后搂起了他的头颈,悲泣道:“大哥!不要吓我,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娘也不想活了。”她的悲痛倒不是假装的。

    那四名大汉默默看着他们,神色冷漠,显是对风行烈的生死毫不关心在意。中年美妇和他们大是不同,见谷倩莲容貌秀丽可人,心中怜爱,向其他人怒道:“你们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把小姑娘的大哥抱入舱内,换过干衣。”

    四人中两人无奈下耸耸肩,走了过来,便要抬起风行烈。老婆子喝道:“且慢!”抢了出来,俯身伸手去探风行烈的腕脉。谷倩莲一颗芳心狂跳起来,暗忖若让她查出风行烈身负上乘内功,那便糟了。

    老婆子眉头一皱,转向谷倩莲问道:“你大哥在小艇翻沉前,是否有病?”

    谷倩莲可怜兮兮地道:“婆婆真是医术高明,我大哥三个月前得了个怪病,至今天仍未痊愈,这次我便是和他往澄云寺求那里的大和尚医治,岂知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婆婆,求你救救他吧!”

    她左一句婆婆,右一句婆婆,叫得又亲切又甜,不但那婆婆眼神大转柔和,连四名大汉绷紧了的冰冷面容也缓和下来。

    美妇更是怜意大生,走到泫然欲泣的谷倩莲旁,柔声道:“你只顾着你哥哥,自己的衣服都湿透了,快随我来,让我找衣服给你更换。”

    谷倩莲暗吃一惊,知道差点露出了破绽,连忙逼自己连打几个寒颤,牙关打战地道:“噢!是的,我很冷……夫人,你真好,真是观音菩萨的化身。”

    老婆子从怀里掏出一颗丹丸,抠碎封蜡,喂入风行烈口内。美妇安慰谷倩莲道:“这是我们刁家的续命丹,只要你大哥还有一口气,便死不了。”接着一瞪众汉,喝道:“还不抬人进去。”两名大汉依言一头一脚抬起风行烈,往船舱走去。

    谷倩莲待要跟去,给美妇一把挽着,爱怜地道:“你随我来!”

    谷倩莲低头装作感动地道:“刁夫人,你真好,我小青真是为奴为婢也报答不了你。”又向那老婆子道:“我娘常说好人都聚在一起的,夫人这么好,婆婆亦是这么好。”

    老婆子本身并不怎么敦厚,可是见到谷倩莲不但没有半句话怪他们撞沉了她兄妹的小艇,说话又如此讨人欢喜,心中也大生好感,不过她是老江湖,见到谷倩莲和风行烈两人相貌不凡,也不是全没有怀疑,微嗯一声,算是应过。

    这时一个男声悠悠从后舱处传来道:“夫人,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谷倩莲一听下大吃一惊,想不到连这凶人也来了。

    那刁夫人应道:“是我们的船撞翻了一对兄妹的小艇,现在人已救起来了。辟情怎么了?”

    谷倩莲一听下魂飞魄散,要不是知道说话的男子是双修府的死对头、三大邪窟之一的魅影剑派的派主刁项,她早便冒死也要去救回风行烈,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刁项在后舱内答道:“我刚运功替他疗伤,现在辟情睡了过去,哼!若给我找到那伤他的人,我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谷倩莲心中祷告,最好刁辟情一睡不起,否则她和风行烈的两条小命,便冻过长江的江水。

    陈令方府上后花园假石山内,在范良极的“藏宝窟”中,柔柔正专心地翻阅那些高句丽使节遗下的卷宗,这时张开在她面前的,是一卷绘工精细的高句丽地理形势图。她身旁是坐立不安的韩柏,范良极却不知到了哪里去。开始时,韩柏还饶有兴趣地陪柔柔一齐翻看,但不到半个时辰,他已意兴索然。韩柏生性好动,要他闷在这里,确是难受至极,柔柔又忙于范良极嘱咐下来的工作,没空陪他说话儿解闷。

    再憋了一会,韩柏终于忍不住道:“我要出去透透气。”

    柔柔眼光离开了图轴,移到他身上,道:“可是范大哥要我们留在这里等他的呀!”

    韩柏一听之下想出去走走的欲望更立刻加烈,心想这死老鬼自己懂得出去散心,却硬要他闷在这里,算是什么道理,不如到韩府走上一遭,看看韩府的三位小姐近况如何,也是好的。想到这里,心头更是火热,挥手道:“不用担心,我出去打个转便回来,我回来时,怕那老鬼仍在外面逍遥快活呢,不过你倒不要走出去,这里是绝对安全的。让我顺便弄些吃的东西回来给你享用。”再不理柔柔的反应,移开堵着洞穴的石块,往外钻出去。

    柔柔在后叫道;“公子快点回来呵!”

    韩柏应了一声,跳出地穴外,来到假石山的空间处,将石移离原位,才钻往通往假石山外的秘道。才钻了一半,心中忽地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给人在旁窥视着那样。心中一凛,忙停了下来,四周寂然无声。韩柏见识过白发红颜的厉害,成了惊弓之鸟,伏了好一会后,肯定外面没有半点人的声息,才自嘲多疑,试想这么隐蔽的地方,敌人怎能找得到?若说有人一直跟踪到这里,那就更没有可能。要跟踪天下盗王范良极而不被他发觉,恐怕连庞斑和浪翻云也办不到。想是这样想,他仍提高了警觉,挨到出口处,轻轻移开封着出口的大石,先将手伸出洞外,然后探身出去。斜阳下的花园一片宁静,草地上还停着几只小鸟儿,见他探头出来,忙拍翼惊起。韩柏一看心中大定,若有敌人在,怎会不惊走这几只鸟儿?心情一松下,窜了出去。

    警兆再现。他正要作出反应,腰际不知给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半边身立刻发麻。韩柏魂飞魄散,扭头望去,只见一条长长的丝带,贴着假石山壁挺得笔直,直伸过来,戳在他腰穴处,难怪自己看不见。这个念头还未完,彩带灵蛇般卷缠而来,绕了几转,将他的脚捆个结实,内劲由彩带透入经脉里,韩柏心叫“我的妈呀”,一头往地上栽去。

    人影一闪,红颜花解语从石山藏身处闪了出来,伸手捞个正着,将他抱了起来,笑脸如花地在他脸颊香了一口,轻轻道:“小心肝你好!娘子现在要接你回家了。”韩柏气得闭上眼睛,暗恨自己轻忽大意,既有警觉在先,仍不能逃过此劫,几乎气得想立即自杀。花解语轻笑一声,离地飞起,韩柏心中苦笑,想不到与方夜羽那轰轰烈烈的比斗,在如此窝囊的情况下结束。

    云清回到韩府,已是黄昏时分。本来她应一早回来,可是为了避开方夜羽的人,故意绕了个大圈,弄到现在方抵达韩府。和范良极纠缠不清的关系,是否已可告一个段落?可是不知为何,她心中却虚虚荡荡的,总有一份失落的感觉。

    踏进大门,由管家升任了大管家的杨四焦急地迎了过来,道:“好了,云清师回来了,老爷少爷们都在正厅,陪着不舍大师喝茶。”

    云清对这人素来无甚好感,冷冷应了一声,迳往正厅走去。

    杨四追在身旁道:“云清师知否马少爷到哪里去了?”

    云清停下,愕然道:“峻声不在吗?”

    杨四道:“自今早马少爷出门后,没有回来过,五小姐也不知他到了哪里去。”

    云清心下暗怒,自己离开韩宅只是一天一夜,马峻声便乘机不知滚到了哪里去,在这等关键时刻,稍有一差半错,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何况自己还有些梗在咽喉的疑问,要找他澄清。

    杨四讨好地低声道:“那不舍大师见不到马少爷,看来甚为不满哩。”

    云清最恨这类搬弄是非的小人,闷哼一声,不再理他,走进厅内。大厅里府主韩天德,大少爷韩希文,二小姐慧芷和一向不爱见客、只爱磨在佛堂念经的韩夫人,正和白衣如雪的不舍大师分宾主坐着。原本和不舍一道走的沙千里、小半道人等一个不见。

    众人神色凝重,韩天德见到云清回来,像见到救星般站了起来,喜道:“云清师回来真是好了,峻声他……”

    云清点头道:“我知道!”面向不舍,从怀中抽出那份得自范良极的卷宗,递了过去道:“云清幸不辱命。”

    不舍呆了一呆,大有深意望了她一眼,接过卷宗,顺手摆在椅旁几上,却没有打开来看。云清借着转身走向不舍旁的空椅子,掩饰了尴尬的神色,心中不由暗咒范良极,都是他弄得自己到了这么羞人的田地。

    云清坐定后,叹道:“峻声做事真是不知轻重,明知大师随时会到,还这样没头没脑走了出去。”

    这时慧芷告了个罪,起身出厅去了。不舍大师淡淡一笑,平静地道:“他出去逛逛不打紧,最要紧是明天辰时前能回来。”

    云清一呆道:“明天辰时?”

    不舍点头道:“是的!明天辰时初。长白谢峰已正式下了拜帖,并广邀八派留在此间的人,明早要在这里将事情以公议解决。”

    容颜慈祥的韩夫人急道:“峻声是个好孩子,大师务必要护着他。”

    韩天德有点尴尬地道:“夫人……”

    不舍淡然道:“是非黑白,自有公论,若峻声师侄与此事确无关系,不舍自会助他开脱。”

    云清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她原本以为少林无想僧最是疼爱马峻声这关门弟子,今回派了不舍来,自然是想将事情化解,但不舍这么一说,显示事情大不简单,难道派不舍来并非无想僧的决定?难道少林决定了牺牲马峻声来换取八派的继续团结?

    韩希文道:“可惜大伯父不知到哪里去了,有他在,也好多个人商量一下。”

    不舍脸上现出凝重的神色,缓缓道:“这些天来,我们动员了八派和所有与我们有关系人士的力量,甚至运用了官府的力量,追查韩公清风的行踪,却丝毫没有发现,看来情况并非那么乐观,若韩公的失踪也与谢青联的被杀有关,事情将更复杂。”

    韩天德忧上添忧,心若火焚地一声长叹,说不出话来。

    云清道:“大师见过了宁芷没有?”

    不舍点头道:“两位少爷和三位小姐我全见过,也说过了话,不过到现在我还弄不清楚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谢青联为何要到武库去,也不知武库是否失去了东西?”

    韩希文皱眉道:“武库里的事,全交由小仆韩柏打理,只有他清楚武库有什么东西,可惜……可惜他已死了。”

    不舍道:“这正是最启人疑窦的地方,现在人人都说我们杀人灭口,甚至连尸骨也弄丢了,叫我们怎样向长白的人交代?”

    韩天德道:“但何总捕头已说得一清二楚,他们并没……”

    不舍截断他道:“何旗扬是我们少林的人,谁会相信他不是和我们一鼻孔出气?”接着摇头苦笑道:“最大的问题并非在这里,而是谁会相信一个不懂武功的小子,竟能杀死长白嫡传的超卓弟子?”众人默然下来,厅内一片令人难过的寂静。

    慧芷这时重返厅内,将一叠单据送到不舍面前,道:“这都是小柏生前为武库订制兵器架等杂物签下的单据,上面有他的花押,可用来核对他的认罪供状。”

    不舍讶然望向慧芷,想不到这贤淑的女孩子如此冷静细心,而且这叠单据显是早准备好了的,接过细心翻阅起来。

    慧芷转身来到韩夫人身前,将她扶起道:“娘!我和你去看看宁芷,她的病还未全好哩。”韩夫人一脸忧色,叹了一口气,让慧芷搀着去了。

    不舍放下单据,取起云清给他那韩柏的供状,惊讶的神色倏地爬上他灵秀的面容。云清等三人一呆,不解地望向他,究竟有什么事能令这一直冷然自若的人,也感讶异?

    不舍抬起头来,向各人环视一遍道:“真是大出小僧意料之外,这个花押绝无虚假,定是出于在单据签收那人的同一手笔。”

    韩天德和韩希文心想那有何奇怪,还是云清才智较高,问道:“这花押还有什么问题?”

    不舍闭上眼睛,好一会才再睁开来,道:“写字如舞剑,只从字势的游走,可看出下笔者有没有信心,心境如何。韩柏这个花押肯定有力,气势连贯,直至最后一笔,笔气仍没有丝毫散弱,所以这花押必是在他心甘情愿时画下的,逼也逼不出这样的字体来。”

    众人恍然,不觉燃起希望,不舍可看到这窍要,谢峰自是不会看不到的,若真是韩柏杀了谢青联,一切好办得多了。即使不舍智比天高,也想不到韩柏是在什么情况下画出这花押的。

    杨四匆匆扑入,急告道:“马少爷回来了。”

    不舍长长呼一口气,长身而起道:“我要和他单独一谈。”

    在布置华丽的下层船舱里,谷倩莲换过干衣,拭干了秀发,抱着装着风行烈丈二红枪那烫手热山芋的革囊,可怜兮兮地正襟危坐在刁夫人和老婆子面前。

    刁夫人对这秀丽的少女愈看愈爱,问道:“小青姑娘家里除了娘亲外还有什么人?”

    谷倩莲垂头道:“就只有娘亲一人,爹本来是京师的武官,得罪了权贵,不但丢了官,还给贬到这等穷山野岭来,我七岁那年,他便含屈而逝,一家都是靠大哥打猎为生。”灵机一触,随手打开革囊,取出分作了三截的红枪,道:“这便是爹剩下来给我们唯一的东西,大哥拿它来打猎的。”

    “咦!这不是厉若海的丈二红枪吗?”谷倩莲心中叫糟,抬头往舱门望去,见到一个中等身材、留着长须,年约五十作儒服打扮的男子,双目精光电闪,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血红色的枪尖。

    谷倩莲暗叫:我的天呀,为何这人来到这么近,自己竟不察觉。不过这时已不容她多想,人急智生道:“我也听过那厉什么海,据爹说他将枪锋弄红,便是要效法他。”

    刁夫人大感兴趣道:“原来此枪竟有这么个来历。相公,我来介绍你认识这位小姑娘,她的身世挺可怜呢。”

    刁项闷哼一声,如电的目光落在谷倩莲身上,冷冷道:“姑娘身形轻盈巧活,是否曾习上乘武术?”

    谷倩莲头皮发麻,硬撑着道:“都是大哥教我的,好让我助他打猎。”

    那老婆婆道:“派主!老身曾检查过她的大哥,体内一丝真气也没有,脉搏散乱,显是从未习过武功。”

    谷倩莲既喜又惊,喜的是可暂时骗过刁项,惊的是风行烈的内伤比想象中可能更严重。

    刁项“嗯”地应了一声,面容稍松,不再看那货真价实的丈二红枪,道:“丈二红枪从不离开厉若海两手可及的范围内,就算你告诉我这是丈二红枪,我也不会相信,天下间怕没有人可令厉若海红枪离手?”

    谷倩莲芳心稍安,知道刁项仍未听到厉若海战死迎风峡的消息,暗忖你不信,自是最好,本姑娘绝不会反驳。

    刁夫人责难道:“我们刚撞沉了人家的船,你说话慈和点好吗?”

    刁项显是对夫人极为爱宠,赔笑道:“我们这次举派北上,自然要事事小心。”

    刁夫人嗔道:“若有问题,南婆会看不出来吗?你这人恁地多疑。小青姑娘真是挺可怜呢。”

    刁项摇头道:“怎会不可怜,她的老子跟着朱元璋这贱小人,岂有好下场!”

    谷倩莲装出震惊神色,叫道:“朱……不,他是当今皇上……”

    刁项怒道:“什么皇上,这忘恩负义的小杂种,满脚牛屎,字也不认得多个,若非他够奸够狠,拍马屁拍得比任何人都精到,兼之生辰八字配得够好,他还是仍托着个钵盂四处去乞食的叫花子呢。”谷倩莲低下头去,诈作不敢说话。

    刁项再骂了朱元璋一顿,谷倩莲终找着机会道:“夫人、老爷和婆婆的恩德,小青定不会忘记,不过我和大哥出来了这么久,也要回去了,否则娘没有人照顾是不行的。”

    刁夫人赞道:“真是个孝心的好姑娘。”转向刁项道:“你还不去看看小青的大哥,也许能找个方法治好他的病。”又向谷倩莲道:“横竖你也是和哥哥去看病,不如就在船上留上几天,正好给他调治和养息,我们的船会到九江泊岸,不会带你们走得太远的。”

    谷倩莲心中咒骂,可是又不敢拒绝这合情合理的要求,唯有“诚心”道谢。

    热水巾敷在脸上,韩柏悠悠醒来。他并没有立即睁开眼来,也没有任何举动,甚至连心跳和脉搏也维持不变,他要在这被动形势下,争取回些许的主动,就是不让对方知道他这么快醒了过来。在这生死存亡的劣势里,魔种蓦地攀升至最浓烈的境界,发挥出全部作用,使他的应变能力比平常大幅增强。他记起了昏迷前,感到花解语将长针刺进了他脑后的玉枕关,接着便昏迷过去,这显然是花解语的独门手法,即使身具魔种的他,亦抵受不了。

    花解语温柔地为他揩拭,凑在他耳边轻叫道:“韩柏!韩柏!”声音既诱人又动听,有种令人舒服得甘愿死去的感受。韩柏几乎想立刻应她,幸好及时克制冲动。

    花解语任由热巾敷在韩柏脸上,站起走了开去,她衣袂移动带起的微风,刮在韩柏身体上,韩柏差点叫了出来,方晓得自己全身赤裸,否则皮肤怎会直接感觉到空气的移动?韩柏暗嘱自己冷静下来,竖起耳朵,留心四周的动静。他的听觉由近而远搜索过去,不一会已对自己在什么地方,有了点眉目。屋内除了花解语外,没有其他人。这座房子并非在什么偏僻的地方,而是在一条大街之旁,因为屋外隐有行人车马之声传来,而照声音传来的方向角度,此刻身处的地方,应是一座小楼的上层处。

    花解语带自己来这地方干什么?为何不直接捉自己回去向方夜羽邀功,他脑筋飞快地转动着,记起了快要被白发柳摇枝杀死前,花解语及时解围令他能逃过大劫的一拂。想到这里脑中灵光一闪,难道这烟视媚行的女魔头真的看上了自己,现在背着方夜羽来“偷吃”?也不由暗恨自己起来,当晚无论自己跑到什么地方,甚至躲进了莫意闲的逍遥帐,花解语总能轻轻松松跟踪而来,便应醒觉她曾在自己身上下了手脚,真是大意失荆州!究竟有什么方法可脱身?

    是的!此女魔头唯一的弱点,便是对自己的爱意,那是唯一可利用的地方,若换了是其他正派人物,即使知道了这可供运用的策略,也耻于去实行,又或放不下道德的观念。但韩柏天生是那种不受拘束的人,兼之体内有的是赤尊信的魔种,只觉在这种情形下,无论用任何手段,也绝无丝毫不妥。花解语又走了回来,拿起他脸上的热巾,敷上另一条,接着又细心地为他揩拭身体。韩柏更是浑身舒泰,在花解语的“独门”手法下,几乎呻吟出来。他心中升起一个疑问,为何自己皮肤的感觉像是比平常敏锐了千百倍?花解语每一下揩抹,都有使自己舒服得死去,想长驻温柔乡的感觉。炉火煮沸了水的声音由房的一角传过来。花解语湿润的唇在他宽壮的胸口重重一吻,然后站起身来,走了开去。

    韩柏一阵冲动,想睁开眼来,看看花解语婀娜动人的背影。我的天呀!怎会是这样的,这女魔头又不知在我身上施了什么手段。倒水落铜盆的响声传来,韩柏心中出奇地宁静,很多平时听觉疏忽了的微音清晰起来,只是耳朵听来的“天地”,已足使他心满意足。韩柏心中一动,借着花解语将她的精神集中在另外事物的时刻,运功行气,岂知一点劲道也提不起来。韩柏暗叹一声,恐怕一日取不出玉枕那根针来,一日不能恢复正常。

    花解语回到床旁,坐在床沿处,再为他换上敷脸的另一条热巾,但这次却只覆盖着他的口鼻部分,让他露出眼额来。韩柏连眼珠也不敢转动,怕被对方发觉眼皮下的活动,心中想道:刚才那块巾仍是热腾腾的,为何她却这么快更换,难道她弄的手脚是在热巾上。想到这里,鼻子立即“工作”起来。这块本似是全无异味的热巾,传来一丝细微得几不可察的香气,若非他心有定见,是不会特别留意的,还以为是花解语醉人的体香。柔软的纤手,在他赤裸的皮肤爱怜地抚摸游动,由胸口直落至大腿,那种使人血脉奔腾的感觉,比之刚才以热巾拭抹,又更强烈百倍。“呀!”韩柏终忍不住叫了起来,猛睁开眼,坐起了身。只见花解语眉若春山,眼似秋水,正脉脉含情地看着他。

    韩柏看看自己完全赤裸的身体,正奇怪自己怎么还有活动的能力时,花解语微笑道:“柏郎你不要运气了,只会是徒费心机。”

    韩柏虽是赤条条全无遮掩,却没有羞耻不自然的感觉,苦忍着花解语没有丝毫在他身上停止活动意思的诱惑之手,皱眉道:“我只听过有人去抢老婆,却从未听过有人会去抢老公,抢回来后还弄昏了他来摸个够,这成什么体统?”

    两人对望片刻,花解语“噗哧”一笑,轻轻道:“谁叫你的样貌身体长得比其他男人好看得多,有很多人穿起衣服时样子蛮不错的,一脱掉衣服便丑不忍睹。”

    韩柏见她说话时半带娇羞,小腹一热,伸手在她嫩滑的脸蛋抚了一记,佯怒道:“娘子你这样说,不是明白告诉我你曾和很多男人鬼混过,不怕我恼了不理你吗?”

    花解语想不到醒来的韩柏不但没有勃然大怒,又或急于脱身,反而若无其事地和自己调情耍笑,动手动脚,心中戒念大减,花支乱颤般娇笑道:“由今天起,以后我便只有你一个人,好吗?”

    韩柏嘻嘻一笑道:“这还好一点,来!叫声‘好夫君’我听听!”

    这着奇兵听得连花解语这情场老将也呆了一呆,垂头乖乖叫道:“好夫君!”

    尽管韩柏视她为最危险的敌人,这温声软语也使他心头骚热,凑过嘴去,在她脸蛋上再吻上一大口,乘机下床站起身来,使花解语那令他意乱情迷的手离开了他的身体,花解语坐在床沿,并没有阻止他。韩柏移到窗旁,透过竹帘,往外望去。一看之下,几乎惊叫起来,原来隔了一条街外的竟是韩府大宅,刹那间,他甚至知道自己身处这小楼究竟是何模样,因为自这小楼在十年前建成后,每次踏出韩府大门,他都惯性抬头翘望这别具特色的亭园楼阁。据说这小楼是属于一个有头有脸的京官在这里的别馆,想不到原来竟是方夜羽的秘巢,建在这里,当然是要监察韩府的动静,究竟韩府有何被监视的价值呢?他默察体内状况,虽凝聚不起内力,但手脚的活动和力道却与常人无异,不由暗赞花解语手法的精妙。后面传来花解语站起来的声音。

    韩柏道:“娘子!我口渴了。”他当然不是口渴,而是怕了花解语的手。

    花解语道:“我烹壶茶来让你解渴吧。”径自推门往外去了。

    韩柏一呆,她这样留自己在这里,难道不怕自己往街外叫嚷,惊动韩府内八派的高手吗?看来花解语是在试探自己。唉!现在应怎么办?她若要杀自己,真是易如反掌,任何人也来不及阻止的。想到这里,灵光一现,若自己真的往外大喊大叫,花解语会怎么做?是否会立刻杀了他?若是如此,为何她又给自己这样的机会?忽然间,他把握到了花解语的心态。花解语正陷于解不开的矛盾里。她既疯狂地爱上了他,但又不想违背方夜羽。为此要她就这样宰了韩柏,她绝对舍不得,可是当韩柏将她逼到不能不下手的死角时,她会在无可选择下杀了韩柏,而她亦可将自己从情局里解困脱身,恢复她冷血无情的一贯风格。

    韩柏侧头往窗旁几上装满水的铜盆望去,运足眼力,但水质一点异样也没有,也没有粉末状的东西留在水里,心中嘀咕间,看到盆旁一个小碗,浮着几片星状的红色小叶。韩柏俯身用力一嗅,一丝微微的香气传入鼻内,和热巾里的香气果是相同。至此他再无怀疑,这种红叶可使人的触觉加强,若是男欢女爱时,发挥出的功用,必能使人沉溺难返,比什么春药都要厉害,不由又想起花解语的手,一颗心跳了起来,小腹发热。韩柏咬了一下舌尖,清醒了一点,推门就那样赤条条走出厅堂去。花解语刚捧起盛着一壶香茶和两个小杯的托盘,见到他出来,笑盈盈放在桌上,媚眼横了他一记,道:“夫君请用茶!”完全绝对地像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

    韩柏皱眉道:“你这样留我在房里,不怕我会逃走,又或大叫大嚷吗?”

    花解语故作惊奇道:“你为何要逃走?”

    韩柏来到桌前坐下,捧起花解语斟给他的茶,倒进口里,哈哈大笑道:“你制着我的穴道,显是图谋不轨,又或是想谋杀亲夫,我惊惶起来,逃走有啥稀奇?”

    花解语见他昂然无惧,豪气逼人的情态,眼中掠过意乱情迷的神色,叹道:“真是冤孽之至,我花解语阅尽天下美男,除了厉若海外,从没有人能令我一见心动,偏偏只有你这冤家,又懂得逗人开心,唉!”

    一直只想着如何斗争,如何脱身的韩柏,听到花解语这一番多情的自白,兼之自己最重感情,心头不由一阵激动。若他乃正统白道的人,例如八派的弟子,对庞斑一方有着师门之辱,或是尊长被杀之仇,自是势难两立。但韩柏却直至此刻,除了因着赤尊信的关系,而和庞斑对立外,和花解语根本没有半点仇隙,甚至对要杀死他的方夜羽,他也是喜欢多过憎恨,加上他不爱记仇,不拘俗礼的性格,所以花解语爱上他,又或他爱上了花解语,他都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此时见到这外貌与年纪绝不相称的美丽女魔头,对自己情深款款,心头一热道:“娘子!你杀了我吧。一来你可以解开心结,二来我也厌倦了做人。唉!做得这么辛苦,做来干嘛?可笑我刚才还想尽方法逃走,知道吗!我刚才早已醒了,还在装睡来骗你呢。”他忽地豁了出去,只觉心头大快,但隐隐里又觉得是自己心灵内有某一种动力在诱导着他这么做、这么说。

    花解语全身剧震,凄叫道:“柏郎!你这回真是要害死我,叫我更为难。你当我真不知你早已醒来吗,我的姹女心功令我能对你的生理状况产生微妙的反应,我只是诈作不知,看看你怎样骗我,骗到我受不了时,我便可逼自己硬着心肠杀了你。”接着再长长一叹道:“里大哥要我诱你归隐不理江湖的事,但我和他都知道那是行不通的,因为那样子的韩柏,再没有了吸引我的不羁和洒脱,也没有了那种放浪形骸的奇行异举,我喜欢的韩柏也给毁了。”说到最后,两行情泪由眼角流下。

    韩柏做梦也想不到这荡女也会有如此真情流露的一刻,一边定下心来,暗庆自己坦白交代得好,一边也心中感动,伸手抓起花解语的纤手,送到脸颊贴着,另一手为她揩掉泪珠,柔声道:“你离开方夜羽,不就一切都解决了吗?噢!不!那花解语就不是花解语,也失去了吸引我这放浪不羁的韩柏的魅力了,我就是喜欢那样,每次调戏你后,听着你半喜半怒地说要勾我舌头挖我眼睛,不知多么有趣呢!”他这一番倒是肺腑之言,绝无半字虚假。这就是韩柏。

    花解语犹带泪渍的俏脸绽出一个给气得半死的笑容,嗔道:“你这死鬼!我真要勾出你的舌头,看看是用什么做的。”跟着幽幽道:“惨了!愈和你相处,我愈觉不能自拔,若杀不了你,怎么办才好?”

    韩柏浑然忘了楼外的世界,哈哈大笑道:“管什么方夜羽庞斑,现在只有娘子和为夫作乐,在你杀我前,你要全听我的。”

    花解语一呆道:“全听你的什么?”

    看到这江湖上人人惊怕的女魔头如此情态,韩柏充满了男性征服女性的畅美快感。只觉熊熊欲火腾升而起,刚才被压下了的欲焰,熔岩般喷发出来,哈哈大笑道:“先站起来!”

    花解语将抚摸韩柏脸孔的手抽回来,以一个美得无可挑剔的曼妙姿态,盈盈起立,轻移玉步,到了厅心处。外面的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夕阳的余晖由窗帘透入,一切都是如此的宁静和美好。花解语静静地立着,任由韩柏的眼睛放肆地在她美丽的娇躯上巡游。自出师门以来,她都以色相诱人,但从没有像这次没有半点心机,那么甘愿奉献,忽然间一股化不开的冲动涌上心头,心中叫道:“柏郎!你爱怎么看便怎么看吧。”在柳摇枝之后,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全心全意爱上一个男人,现在终于发生了,而她又不得不杀死对方。于公于私,她都只有将韩柏杀死。这想法使她更迫切,更毫无保留地要向韩柏献出她的真爱。

    韩柏舔舔焦燥的唇皮,道:“你的……女心功可能使你有预知未来的力量,所以刚才只说要勾我的舌头,没有说剜我的眼睛,因为你知道我要看一样东西——你的身体,快脱掉衣服,这才公平一点。”这人率性行事的方式,确要叫卫道之士大叹人心不古。

    花解语眼中掠过一丝哀愁,灵巧地转了一个身,再面对韩柏时,外袍已滑落地上,露出只遮掩着重要部位,手工精致的红绫肚兜。修长白皙的美腿,圆滑丰满的粉臀,足可使任何男人激起最原始的欲望。她精擅天魔妙舞,每一个动作都美至无以复加,却又没有丝毫低下的淫亵意味,尤使人觉得美不胜收,目眩神迷。厅内的空气忽地炙热起来,温度直线上升。花解语轻轻解下最后的屏障,不一会已毫无保留地将美丽的身体,完全呈现在这个自己既心爱又不得不杀死的男人贪婪的目光下。

    韩柏喉干舌燥,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心中狠狠道:“管他呢,如此尤物,不占有她日后想想也要后悔,何况还可能小命朝夕不保。”霍地站起,踏出了人生重要的一步,往花解语走过去。

    花解语眼中哀色更浓,心中悲叫道:“柏郎,解语会使你在最快乐的高峰时死去,然后我会怀了你的儿子,作为对你的爱的延续,这也是我能想出来最好的解决方法。”

    花解语嘤咛一声,韩柏将她横抱而起,往房内走去。

    刁项坐在床沿,一手按着仍陷于昏迷的风行烈的额上,另一手伸出三指,搭在他手腕的寸、关、尺三脉上。和刁夫人、南婆站在一旁的谷倩莲一颗芳心扑扑狂跳,刁项并非南婆,风行烈的真实情况可以瞒过南婆,却不一定可以瞒过身为三大邪窟之一的一派之主的刁项。刁项眼光忽地从风行烈移到谷倩莲脸上,精芒一闪。

    谷倩莲暗叫糟糕,一颗心差点由口腔跳了出来,若刁项手一吐劲,保证风行烈即使像猫般有九条性命,也难以活命。

    刁项冷冷道:“小姑娘,你对老夫没有信心吗?可是怕老夫医坏了你哥哥。”

    谷倩莲心中一松,知道自己那颗心剧烈的跳动,瞒不过刁项的耳朵,幸好他想歪了到别的事上,同时亦可看出此人心胸极窄,好胜心重,柔声应道:“不!小青只是怕若老爷子也说我大哥无药可救,那恐怕天下再也没有人能救得我的大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几句话显是极为中听,刁项神情缓和,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仰首望着舱顶,皱眉苦思起来。

    刁夫人焦急问道:“究竟怎样了?”

    刁项没有回答,向谷倩莲道:“令兄是怎样起病的?”

    谷倩莲松了一口气,看来风行烈伤势之怪,连刁项也看不透,信口胡诌道:“大哥有一天到山上打猎,不知给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回家后连续三天寒热交缠,之后便时好时坏,害得我和娘担心到不得了,娘为此瘦了很多。”说谎乃她谷姑娘的拿手好戏,真是眼也不眨一下,口若悬河。

    刁夫人同情地道:“真是可怜!”

    刁项拍腿道:“这就对了,我也想到这是中毒的现象,否则经脉怎会如此奇怪,定是热毒侵经。”

    谷倩莲心中暗骂见你的大头鬼,但脸上当然要露出崇慕的神色,赞叹道:“老爷子的医道真高明啊!”

    刁项望了谷倩莲那双会说话的明眸一眼,涌起豪情,意气干云地道:“热毒侵经便好办多了,只要我以深厚内力,输入他体内,保证能将热毒逼出体外,还你一个健壮如牛的大哥。”

    谷倩莲大是后悔,所谓下药必须对症,若让刁项将风行烈死马当活马医,不知会惹来什么可怕后果,正要托词阻止,刁项已抓起风行烈的手,便要运功。

    幸好刁夫人及时道:“相公!你刚才医治情儿时已耗费了大量真元,不如休息一晚,明早才动手吧,效果可能会更好一点呢?”

    刁项拿着风行烈的手,犹豫半晌,心想其实自己确是没有半点把握,真要是弄死了这小子,怎样向这大合夫人眼缘的小姑娘交代?自己的面子又放到哪里去?乘机点头道:“夫人说的是,让我先去打坐一会。”干咳两声后,出房去了。

    刁夫人拉着谷倩莲在床旁的椅子坐下,南婆则坐在对面的椅子处,看着两人。刁夫人可能武功平常,故而南婆负起了保护她的责任。谷倩莲本来拟好的其中一个应变计划,就是把刁夫人制着,以作威胁敌人的人质,但有南婆在,计划便难以实行。要知魅影剑派乃双修府的死敌,所以双修府的人,对魅影剑派的高手,知之甚详,其中有十个人物,特别受到她们的注意,其中一人,就是南婆,至于刁夫人,则向来不列入他们留心的名单内。

    刁夫人微微一笑道:“小青姑娘今年贵庚,许了人家没有?”

    谷倩莲垂下了头,含羞答答地道:“小青今年十七,还……还没有!”

    刁夫人喜道:“那就好了,像你这样既俏丽又冰雪聪明的姑娘,我还没有见过,更难得的是那份孝心。”

    谷倩莲心道:“若你知道是我将你的儿子弄成那样,看你怎么说?”想虽是这么想,但她对这慈爱的刁夫人,由衷地大生好感。

    刁夫人滔滔不绝续道:“可惜情儿给坏人弄伤了,否则见到你必然喜欢也来不及,噢!你尚未见过情儿吧,他不但人生得俊,又文武全才,生得这么一个儿子,我真的大感满足。”

    谷倩莲心中应道:“你不找我麻烦我也真的大感满足。”

    船速忽地明显减缓下来,船身微震。南婆道:“船到码头了。”

    “呀!”叫声由风行烈处传来。三人六只眼睛齐往风行烈望去。风行烈扭动了一下,叫道:“谷……”

    韩府大厅内。不舍大师捧着茶杯,一口一口喝着香气四溢的铁观音,似乎全没发觉站在他面前的马峻声的存在。除这一坐一站的两人外,其他人都避到厅外去,门也掩了起来。

    马峻声忍不住唤道:“师叔!”

    不舍放下空杯,眼中精芒暴射,望向马峻声,淡淡道:“峻声你到哪里去了?”

    马峻声知他一向对自己没有多大好感,心下暗怒,道:“我闷着无聊,出去逛逛。师叔!”

    不舍微微一笑道:“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马峻声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见他丝毫没有要自己坐下来的意思,大不是滋味,勉强应了一声。他乃马家堡独子,自小受尽父母溺爱,拜于无想僧座下后,不但在少林地位尊崇,在江湖上亦是处处受到逢迎吹捧,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舍这种态度,自然是令他大为不满,冷冷道:“若师叔没有什么话,我想先回后院梳洗,再来向师叔请安。”

    不舍垂下目光,没有说话。马峻声暗忖,你要在我面前摆架子,我可不吃这一套,大不了有师父出面,难道我怕了你不成,转身往后厅门走去。快到门边时,后脑风声响起,马峻声大吃一惊,猛一闪身,一件东西擦头而过,“啪”一声嵌进门里,像门闩般横卡着两扇门,却没有将门撞开,用劲之妙,使人目瞪口呆,原来是一条金光闪闪的令符。要知若要令符嵌入大门坚实的厚木内,用劲必须至刚至猛,但要不撞开没有上闩的门,则力道又需至阴至柔,现在令符既陷进了木门内,又不撞开木门,显是两种相反、立于两个极端的力量,同时存在于一掷之内,完全违反了自然的力量,真叫人感到那想不通的难过。

    不舍的声音从他背后悠悠传来道:“你认得我们少林的‘门法令’吗?”

    马峻声惊魂甫定,又再大吃一惊,比之刚才的惊惶有过之而无不及,转过身来,对着安坐椅上,正喝着第二杯茶的不舍时,俊脸上已没有了半点血色。

    不舍喝道:“还不跪下!”

    马峻声傲气全消,“噗”一声双膝触地,像个等候判决的囚犯。

    不舍放下茶杯,起身走到跪着的马峻声前,冷然道:“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字虚言,立杀无赦,你应知道我不舍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

    马峻声心中一震,想不到不舍竟拿到了少林派内,可操门人生死之权的“门法令”,难道连师父也护我不着,深吸一口气,压下惊惶,道:“师叔问吧!”

    不舍道:“不过先让我提醒你,自韩府凶案发生后,我动用了一切人力物力,深入调查整件事,所以我虽是今天才到,知道的事却绝不会比任何人少。”

    一股冰寒涌上心头,马峻声表面平静地道:“峻声受教。”

    不舍转身,背着他负手仰天一叹道:“你或者会以为师叔一向不大喜欢你,其实我对你的期望,绝不会比你师父对你的少,只不过我看不惯你的骄横,却希望这是因年少气盛,到江湖历练后可将缺点改正,我看着你,就像看着当年初涉江湖的自己。”

    马峻声一呆道:“师叔!”

    不舍摇头苦笑道:“何况我还曾和你父亲在鬼王虚若无帐下并肩作战,为驱赶蒙古人出力,唉!现在蒙人回来了,但我们却仍为小辈的仇杀弄得四分五裂,散沙一盘。”

    马峻声愕然道:“怎么我从未曾听爹提起过认识师叔?”

    不舍道:“当年我投军之时,隐去了门派来历,尔父当然不知当年的战友,正是今天的不舍。”想起了往事,无限唏嘘!

    马峻声此刻对不舍印象大为改观,已减少了原先完全对抗的心态,想了想道:“师叔,请恕过峻声不敬之罪。”

    不舍道:“你起来吧!”

    马峻声坚决摇头,道:“师叔既拿出了‘门法令’,峻声便跪着接受问话。”

    不舍默然半晌,忽而平静若止水般淡淡道:“你究竟是为了护着什么人干下了这么多蠢事?”

    无论不舍问什么,马峻声心内早预备了拟好的答案,独有这一问令他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不舍道:“其他人或者相信你可以杀死谢青联,但却绝不是我不舍。”

    马峻声至此已招架不住不舍像剑般锋利的话,叫:“师叔!”

    不舍道:“长白以‘云行雨飘’身法在八派中轻功称冠,凡是轻功高明的人,耳朵特别灵敏,因为轻功关键处在平衡,而平衡则关乎耳内的耳鼓流穴。所以独行盗范良极以轻功称雄天下,耳朵的灵敏度亦是无人能及。以你气走刚猛沉稳路子的身手,要掩到谢青联近前而不被他发觉,可说是痴人说梦,我不舍第一个不相信。”

    马峻声哑口无言,直至此刻,始发现一向沉默寡言、锋芒不露的师叔,才智和识见均到了惊人的地步,自己比起他来,真不知要算老几?

    不舍续道:“我曾检验过谢青联药制了的尸身,那致命的一刀透心而入,割断心脉,位置准确狠辣,以谢青联的身法,竟连半分闪避也来不及,即使在他毫无防备下,你也不能做到,何况是个不懂武功的韩府小仆?”马峻声默然不语,心中不知在转着什么念头。

    不舍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峻声你告诉我,为何会忽然到韩府去?”

    马峻声待要回答。不舍已截住他道:“当然是因为你和谢青联在济南遇到了韩清风吧!”接着喟然道:“你知我为何代答此问,因为我怕你会以谎言来回答我。”

    马峻声愕然张口,呼吸急速,因为他的确想以拟好了的假话来答不舍。在不舍恩威并施下,他完全失去了应有的应对能力。马峻声垂下头,不住喘气,显然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不舍的声音传入耳内道:“你和谢青联本是惺惺相惜的好友,表面看来是因遇到了秦梦瑶,故嫌隙日生,但我想其中实是另有因由,峻声你可以告诉我吗?”

    马峻声颓然往后坐在脚跟上,抬起头仰望卓立身前的白衣僧,颤声道:“师叔……师叔……我……”

    不舍知道这乃最关键的时刻,柔声道:“你有什么难题,尽管说出来吧。”

    马峻声一咬牙,垂下了头,冷硬地道:“韩清风和我们说的只是普通见面的闲话,后来遇到梦瑶小姐,知她对韩府名闻天下的武库很感兴趣,遂和她联袂来此。”

    不舍长叹道:“只是这句话,我便知道你必是晓得韩清风现在的去向,所以不怕他会出来指证你,峻声呵!你身为少林新一代最有希望的人,怎还能一错再错呀!”

    马峻声似下了决心,紧抿嘴唇,一句不答,也不反驳,但亦不敢抬起头迎接不舍锐利如剑的目光。

    不舍声音转冷道:“那告诉我,为何韩家五小姐要为你说谎?”

    马峻声依然不抬起头,沉声道:“她告诉师叔她在说谎吗?”

    不舍微微一笑道:“正因为她咬牙切齿说她不是在说谎,才使人知道她正在说谎,说真话何须那么费力?”马峻声闭口不答。

    不舍缓缓在他身前来回踱步,好一会后道:“负责审问韩柏的牢头金成起和几个牢卒,事后辞去职务,举家迁移,不知所终,告诉我,是谁令他们这样做?你将怎样向长白的人解释?”

    马峻声道:“何旗扬告诉我,他们不知韩柏一案牵连如此之广,加上韩柏忽然暴死狱中,连尸骸也失了踪影,怕惹祸上身,所以纷纷逃去,至于长白的人相信与否,峻声又有什么办法?我没有杀死谢青联,就是没有杀死谢青联,师叔你刚才也指了出来。”

    不舍一声长叹,摇头苦笑道:“只要我一掌拍下,这在八派掀起滔天巨浪的凶案,立刻了结,我真希望我能下得了手。”

    马峻声恢复了冷静,沉声道:“师叔要杀要剐,峻声绝不反抗,若我的死能令八派恢复团结,峻声死不足惜。”

    不舍背转了身,望着高高在上的屋梁,平静地道:“好!你回房去吧!”

    马峻声全身一震,不能置信地抬起头来。不舍孤高超逸的背影,便若一个无底的深潭,使他看不透,也摸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