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米雅敲开村长家大门时,夜幕已完全盖下了。
不息的五彩风暴像极光一般,同黑云一起翻滚,天际好似有万马奔腾,天幕上是时间浩渺的碧波。
无数条或红或绿或蓝或黄或橙色的激流盘结交错,向四方伸展,向水天交界处,向云的尾端,山的身后。
那红的蒸腾,绿的奔涌,蓝的空阔,黄的凝滞,橙的灵光一闪。天空好似抽象大师的画布,窥见的是一片大气磅礴的心海。
据说,在[蓝海],云色会更美,更华丽,更自由。更有,生命感与,
压迫感。
但这时那里无人能有心境与机会欣赏大自然的神工巧作。
他们或在泥坑中,或在防空洞里,或在大洋中冰川间的小舟或巨轮或军舰上彷徨颤抖迷茫吧,仿佛世界会同他们一并死去似的,是一种共同毁灭的使命感,所以没有哭闹的,有时偶尔有句人言:
“有人吗”
仅此而已。
真正的美丽总与危险并存。美貌越甚,危险越甚。这是致命的邂逅。
你向往极美又极凄惨的死亡吗?
死亡亦向往你,我的孩子。
尤里卡揉一揉朦胧的睡眼,一把拉开了门扉。
“爷爷……是我执意要他……”
忽的发现是米雅,尤里卡顿时惊得满脸通红,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米雅自来熟。她拍一拍尤里卡的脑袋,提着篮子进入屋中。她一本正经地说:
“尤里卡,我听黑尔波叔叔说你爷爷今天不回家了,你奶奶又走得早,你又是一个懒鬼,想必饿坏了吧。”
她环顾四周,发现散乱的地面上竟有坤骨鱼刺混迹垃圾之中,痛心地说:
“尤里卡,”
她紧盯这个无赖坏小子的扑闪的眼睛,
“再饿也不能偷呀,这很光荣吗?”
熊男本想一笑置之,但看见她略带泪光的眼睛,笑不出声。
这个米雅比尤里卡年长几个月,尤里卡总把她当姐姐看待。平日里偶尔会叫“米姐”。
米姐并不十分美,但她坦诚善良,说话又是极轻柔的,又容易发火,发火又总是点着自己,先哭的总是她。
米雅小时候是顶可爱的,有墨绿色的眼睛,金黄光亮的柔舒长发,圆圆的脸蛋,滑腻白皙的皮肤,笑起来有一对甜甜的小酒窝,身材也不错,很娇小,惹人怜爱。现在也差不多。
记得那时小尤里卡总是被叫作“熊孩子”,他还一度认为这是因为自己没有米姐可爱,所有的锅应当她来背,谁叫她如此可爱呢,无论她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吧。
他曾极认真极愤怒地去诅咒她,手搓了个米姐的泥人,用茅尖,狠狠去刺她的脸蛋。还刺了很多下。
不知是否是诅咒降临,还是自然影响,可爱长到十五岁的米雅忽然有了一些雀斑,这让她大哭了几回。虽然大人们都说雀斑米雅依旧是村庄顶流美少女,但尤里卡确确实实感觉她不是那么美了。这让十四岁的“熊青年”十分怨恨六岁的自己。
他总感觉米雅知道这事,只是岁月流痕抚平了骄傲与张扬,我们都变得含蓄,还有一点点变态了。
只是熊男打算用长长的时间去弥补自己的恶。
如今的尤里卡自然没有十四时那样单纯,恶行深贯肚肠的他却对这少年时的承诺耿耿于怀。
不知为何,从不记录从不在意时间的他竟强烈感觉就是今天,就是这天——十二年前的今天,六岁的自己狠狠刺了米姐的脸掷出了回旋镖。
如今镖头正中眉心,同样的星流之夜,
同样的致命的
邂逅。。。
米雅在厨房做饭,尤里卡忙着打扫客厅。
客厅陈设简朴,只是墙角有个竹筒。在几把破雨伞之间,插了一把神奇的长剑。
长剑的刀把上镶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
尤里卡将剑缓缓抽动,寒光一闪,光色夺人。那精良细致的做工,只有[王室]的御用工匠能做到。
在[林地大陆],所谓[王室],有且只有一个,[杰拉瑞尔]王室。
只有他们,[旧世界]纷斗与战乱之后残余的旧王之列,才有义务与资格配备如此华贵的长剑。
他们从不低下高昂的头颅。连鞠躬时都是抬着头的。
民间有人猜测,有人怀疑,认为他们是[神]的眷属。
然而这个男人,一个[王室]成员,至少是[王室]亲卫,竟逃出了天堂,坠入凡世,在浊河污流中漂泊,最终挂上人头与金钱交易的磅秤。
然而世界真的变了吗?
然而那沉昏的少年,那天神的面孔,会是跳脚的哥布林与呲牙的恶鬼?尤里卡不敢相信。
他放下剑,向黑洞洞的里屋里瞧。竹床上还有个黑块,像铁铸一样,似乎不曾动过。
还好,事情还未超出他“熊男”尤里卡的掌控。
想到这里,尤里卡不禁傻笑了几下。
无意中,他发现竹筒中有一只孤零零的空剑鞘,好像天外来客般的神秘与傲骄。
剑呢??!
“应该是这把王族佩剑吧,我亲爱的朋友。别找了,它在这,在我彼得孙王子手中。”
“你听见了吗?”
“不要轻举妄动!”
是一种冷酷的男声,隐含了[威胁]的意味。
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呢?他从哪里来?为什么,
为什么,
突然出现了呢?!
熊男不明白。他抬头看去,先见到一双拘束的,正在微微抖动的小巧的红布鞋,它被一只强横的金头皮靴架住了。那皮靴的帮凶隐藏在美人姐妹身后;
再向上看,四条腿,如溶树的根须;
然后是身躯,玲珑的和挺拔的;
最后,那严峻的面孔毫不理会他人眼中的泪光,他的手擎着长剑,长剑蛮横地在女孩的颈上舔血。
米雅的脸涨得通红,一手抓着男人的手臂,另一手还紧握一把老锅铲。
锅铲的边缘还有许热气。
在黑暗中,熊男看见了一双寒光四射的淡蓝色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