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空灰蒙蒙一片，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很像江心月给唐一敖送丁香花那天。
或许是面临离别，老天爷也伤感起来。
唐一敖昨夜已经收拾好行李，早上起床以后比较从容。
细细洗漱一番，换了身新衣服，很有仪式感。
他从窗台上捧起那盆丁香花，拿了把雨伞，推门而去。
“这么大雨，他上哪去？”刘美香坐在沙发上嗑瓜子。
“别管他，孩子长大了，知道该干什么。”唐元峰目光凝重。
白丁香的花期并不长，四月开放，六月就会凋零。
唐一敖手里的花盆，几乎只剩繁密的花枝和碧绿的叶片。
一路走来，虽然打了伞，衣服和头发还是被雨水沾湿。
几缕刘海在眉前晃悠，平添了一抹不羁的帅气。
走上楼梯，他深吸了一口气，敲响那扇门。
“小月儿，我来了，你在家吗？”
江心月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敲门声，心中骤然一紧。
昨晚参加完聚会，回家以后，她就头疼得厉害。
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凌晨四点，才终于沉沉睡去。
她穿着睡裙，挣扎着爬起来，一照镜子，发现自己脸色苍白得可怕。
干枯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
嘴唇毫无血色，像涂了一层粉。
这副鬼样子，怎么见他？
看了看墙角那把新买的吉他，心中五味杂陈。
迟迟等不到人开门，唐一敖越发不安，又焦急地催促了几声。
终于，江心月弱弱的嗓音传来：“你……你来了。”
唐一敖疑惑道：“小月儿，你为什么不开门？”
江心月背靠着房门，咬了咬牙说：“你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吧！”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通过窗户玻璃的反射，看到唐一敖的身影。
正如当初在教室里，可以看到卫生角阳台上的丁香花。
而这盆让她痛彻心扉的花，此刻就在唐一敖手里。
她不知如何面对，想听听他对自己说的话，再决定是否有勇气打开这扇门。
“你不想见我，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唐一敖用手抚摸着房门，语调凄切。
他的指尖，距离江心月的后背，只隔着几厘米厚的门板。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唐一敖定了定神道：“小月儿，我要走了，去京城参加训练班，专门来向你道别。”
江心月心一惊：“什么时候走？”
唐一敖回答：“今天下午两点的高铁票。”
“这么快？”江心月顿时慌张起来。
一看桌上的闹钟，已经将近十点。
四个小时后，他就要离开江城。
江心月的手触到门把手上，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雨涵是不是跟你一起去？”
唐一敖一怔，只得如实回答：“是。”
有过前车之鉴，他不敢再说半句谎言。
可不知为什么，无论他说真话还是假话，都会伤到小月儿。
江心月的手，默默地垂了下来。
昨天聚会的时候，有人说唐一敖和萧雨涵上了同一辆车，起初她还不肯相信。
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江心月的大脑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眼前天旋地转。
她将嘴唇咬出了血，才强忍住没有发出声音。
“小月儿，对不起，关于这盆花，我的确欺骗了你。”
“我起初只是想讨好萧雨涵，才随口跟你说，我喜欢丁香花。”
“可我并不知道，你会那么认真，为了给我买盆花付出那么多。”
……
这番道歉的话，唐一敖在脑海中反复练习了无数次，甚至还拿笔打过草稿。
起初他一直在思索，要怎样措辞，才能取得江心月的原谅。
后来干脆放弃了一切技巧，只保留真诚。
江心月靠着门，从玻璃窗偷瞄着唐一敖。
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三个月来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闪。
到头来，连看他一眼，都只是镜中观花。
“不怪你，是我自作多情。”江心月带着几许自嘲。
“我真的要走了，你还是不肯开门吗？”唐一敖的眼泪也漫了上来。
既然真诚才是必杀技，他干脆豁出去了，决定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和盘托出。
关于萧雨涵，也关于江心月。
“小月儿，我从上小学就见过萧雨涵。”
“她那样的女生，特别受男生喜欢，我也只是个俗人。”
“我承认接近你的最初目的，完全是为了认识她，这一点你应该知道。”
……
说着说着，唐一敖哽咽了，眼泪涌出眼眶。
三个月前换座位，在他的视角来看，好像没什么问题。
可是通过后来的相处，他能够感受到，江心月对他怀着特别的情愫。
从百花村回来，甚至直接从张慧芬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所以再反省自己的行为，无意中给江心月造成了许多伤害。
门那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情绪激动的唐一敖，并未注意到，又或者被雨声遮掩。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讲述对江心月的情感转变。
“小月儿，能跟你做朋友，我感到很幸运。”
“你的纯真、善良、温柔，真的很有感染力，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特别的女生。”
“尤其是从百花村回来，知道了你的理想，我甚至觉得好像喜欢上你了。”
……
唐一敖用了“好像”这个词，是因为他心里的确很矛盾。
萧雨涵这个因素的存在，让他分不清楚，对江心月是友情还是爱情，或者介于两者之间的感情。
十八岁的少年，对待感情总是懵懵懂懂。
也许要多年以后，才能明白自己的心。
他不愿意再欺骗江心月，所以选择了实事求是。
可惜当他说完这番话，屋里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小月儿，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不肯再见我一面吗？”唐一敖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等你五分钟，要是你还不开门，我就离开，不再打扰你。”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朦胧。
丁香花已经凋零，不复当日的洁白与芬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唐一敖的心，跟着一点点下沉。
这五分钟，就当作自我惩罚。
可这道房门，终究没有打开。
像受过伤的少女，心房永远不会再对他敞开。
唐一敖心中的失望，慢慢堆积成绝望。
他将那盆丁香，轻轻放在地上，还给江心月，向她作最后的道别。
“我……我走了。”
走出几步，他又猛地折返回来，不甘心地再说最后一句：“我真的走了。”
可是依然没有回答。
唐一敖步入雨中，没有撑伞，任凭泪水混合着雨水在脸颊流淌。
心中的哀愁，恰如此刻的烟雨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