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月被她逼问得身形不稳，连退了几步。她的心混乱不堪，实在难以理出头绪，不知该如何反应。
难道真的如她所说，尘辸从一开始便对自己关注备至，都只是因为她是天尊的弟子吗？
天尊破天荒收了新的女弟子，让他心生困惑与好奇，所以刻意接近，想看看究竟是何人竟可以取代江云的位置？
心中惊疑不已，她已没了方才的坚定，只是面上依旧强撑着，不想叫人看出。
阿兰冷眼瞧着她，“你以为他真的爱你？你也未免太天真了！他不过是想把你从天尊的身边抢过来罢了！你若不信便去霄云殿看看，就什么都能明白了。”
霄云殿？千月有些疑惑，霄云殿如今不是由尘辸住着吗？也并未阻止旁人入内，又有何蹊跷？
阿兰看出了她的疑虑，冷笑一声，“自从江云走后，圣主便从碧游宫搬去了霄云殿。可难道你没有注意到，他住的是外殿，与仙君议事皆是在外殿。霄云殿的内殿——也就是江云曾经的寝居，那可是蓬莱的禁地，除了圣主任何人不得踏入半步，你就不好奇里面究竟有什么？”
千月垂了垂眼帘。她知道阿兰说的是真的。她曾附身在渺音笛上在霄云殿中住了大半年，殿内格局她很清楚。
突然一声冷喝从门外传来。
“住口！”
尘辸匆匆走了进来，紧蹙眉头望着殿中的两人。
“圣主，”阿兰一改咄咄逼人的姿态，气焰顿时消了下去，朝他冲过去哭哭啼啼道，“圣主为何不肯见阿兰？阿兰陪伴圣主多年，难道你就这么狠心抛下我吗？”
千月心神震荡，抬头恍惚望着她扑向他的身边，紧紧拽着他的衣袖，哭诉不停。
“圣主，阿兰不求什么，只要能默默陪着圣主就好。阿兰自知身份低微绝对不敢和千月仙上争风吃醋，只求仙上和圣主能留下我，哪怕是为奴为婢，阿兰也绝无怨言。”
尘辸看着她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满是泪痕，心中微动，片刻后却终是挣开她的手，朝千月走去。
“怎么忽然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他声音温柔极了，倒叫千月有些无措。
她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尘辸眼眸微沉，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出了寿兰宫。千月就这么被牵着，毫无方向地跟着他走着。她目光停留在他握紧自己的手上，看了许久，眼睛忽然就酸了。
“她说的可是真的？”她轻声问道。
尘辸沉默了片刻，“千月，你可心悦我？”
她点了点头。
尘辸又道：“你心中喜欢我，我亦是如此。这还不够吗？”
千月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不，那是不一样的。我喜欢昆仑山的长风，喜欢常年不散的云雾，喜欢人间城镇的热闹景象，喜欢逍遥酒楼的吃食。可我喜欢你，却是与它们都不同的，不可替代的。若你给我的情意是与旁人相同的，那我宁愿不要。”
他眉头轻轻蹙起，“千月，不要任性。”
她轻声笑了，鼻头酸酸的，眼睛也有些模糊了，“我若非要任性呢？”
她的目光越过迷茫的水雾，专注地望着他，“若我非要知道，你的答案呢？”
“周萝山上，你说来除魔，其实你是来找我的，对吗？你接近我，打动我，让我的心思为你牵动。你所做的不过是将我当做了你众多江云替身中的一个。”
尘辸嘴唇微张，刚要开口，却被她打断了。
“不要骗我。自我出生以来，就一直活着谎言和欺骗中，我听够了。你和她们不同，你和所有人都不同，所以，不要骗我。我宁愿你什么都不说，也不要听一句谎话！”
“千月……”他眼神闪了闪，沉默了下来。
她眼中慢慢蓄满了泪水，鼻子酸涩不堪，强忍着哽咽，挺直脊背，“我不要蒙在鼓里糊里糊涂地嫁给你。我要去霄云殿。”
说罢不等他回答，她便闪身到了内殿门前。刚伸出手触碰到门，却猛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撞倒在地！
她应该想到的，内殿布有结界，很坚实的结节。
她被那股力量撞击得心口疼痛，喉中已隐隐泛起腥甜之感。半撑着自己的身体躺坐在地上，抬首便看见尘辸站在不远处，神色冰冷地望着自己。
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如此寒冷的神色，犹如被一块寒冰瞬间冻住了她的心，冰冷传至四肢百骸。
“千月，不要使性子。”他冷冷开口，“霄云殿不是谁都可以进的。”
千月直直回视他，神色不甘，“随便的谁？难道在你心中我只是‘随便的谁’？”
她的神情那么倔强，这是他曾无数次在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身上见到过的神情，是哪怕与她样貌再相似的阿兰也从来不曾有过的坚忍傲骨。尘辸看得心中泛起不忍，上前几步朝她伸出了手。
“千月，你该知道你与旁人是不同的。”
嗓音低哑，祸乱着她的心。看着他伸至面前的手，她终是忍不住泪，沿着脸颊不停地滴落。
“我知道我与旁人不同。”她苦笑，泪如断线的珠子，“我很特殊，因为我是天尊的弟子，对吗？所以你要娶我，不是因为我在你心中有多重要，只是因为你觉得师父对我很特别，你想要从师父身边带走我，对不对？”
他唇角抿得紧紧，面色不太好看，却依然沉默着没有言语。
她望着他，心中的失望越蓄越满，最后连眼中仅余的一点期望慢慢地磨灭了。
他的沉默，她懂得了。
“从遇见师父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不再是我，我只是一个人的影子。我一直都明白，师父对我好，大师兄对我好，我能留在玉虚宫留在昆仑，都是因为那个人。可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反而很庆幸，庆幸我能成为她的影子，庆幸我能代替她活着。”
她缓缓抬起了头，眼中通红，“可是，你不一样。对我来说，你与他们任何人都不同。我可以在所有人心中是个影子，是个替代，但唯有你不行。我希望在你面前我可以是我自己，不是任何人。我希望你可以看见我，听见我，你心中喜欢的只是我，不是任何人。”
“其实我，”她有些哽咽，“并不贪心……”
“也许，终究是期盼了不该期盼的。我原以为你与我会是不同的。”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认真看着他，“尘辸，我们到此为止吧！”
逃避从来不能解决问题，就算心中再难受，也要咬着牙踩过去。这才是她！
就算手还在颤抖，却依然固执地解下了系在腰间的乾坤袋。既然不属于自己，那便不要再眷恋了。多入一分，便多伤一分。
可是，脑中虽然清醒，心中却还是疼得厉害，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大块，空空落落得在胸腔里隐隐作痛。
尘辸捏着乾坤袋，语气低哑，“你当真要如此？”
她缓缓站起身，浑身轻飘飘得犹如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它不属于我，你也如此。其实你比我明白，不是么？”
她咬牙撑着自己的身体，挥手召来一片飞云，固执地爬了上去，没有回头再看尘辸一眼。
尘辸枯立在原地，失神地望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
身后的暗影中，凤凰冷眼望着他，“你当真如此放她走了？日后怕是会后悔！”
言语刺耳，尘辸却没有反驳，甚至没有任何回应。他垂下目光，摸了摸腰间的渺音笛，心中也是混乱不堪。
九天之上，融入这如墨染的黑夜中。
风在她的耳旁掠过，风声盖过了一切，世界之大仿佛只剩了她一人。
她再也支撑不住，倒在飞云之上，哭得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