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宫外，扶离孤身站在悬崖边上，面对着无穷无尽的夜空。
他一向睡眠轻，千月起身离开屋子时，他便已经醒了。当看见她熟练地炼制出隐匿符时，他很是讶异。
千月的技能如何，他很清楚。她是何时开始，炼器技能竟提升如此之快？
还来不及多加思考，便见她隐身飞离了玉虚宫。
他没有阻止。她要去哪里，他很清楚。
夜风很凉，穿透了他的衣裳，也凉透了他的血液。他却毫无知觉，如失去神思的人偶，站在夜色中，无望地等待着。
夜空中的星被云遮住，又被风吹散开，墨色一般云卷云散，不知等了多久，也不知她是否还会回来，扶离轻声叹了一口气，心无声地沉入谷底。
忽然天边遥遥忽然划过了一抹幽幽的荧光。
扶离原本冷寂的心突然跳动起来，定睛去看便立即认出那是她戴在手腕上碧玉镯子的亮光！
那抹亮光越来越近，他的呼吸也越来越乱。
千月落下飞云，见到他时微微一顿。她脸上的泪痕已干，眼中却仍是通红一片。
“师父，您怎么还未休息？”她声若蚊吟，低弱且微颤。
见她如此，扶离心中一惊，不禁上前握住她的肩膀，“发生什么事了？”
她眼中噙着泪，嗫喏着半天说不出什么，只是拼命摇头。
扶离心惊不已，“可是尘辸对你做了什么？！”
她小心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到他关切的眼神，突然心中温热，忍不住又泪意翻涌，呜咽了一声“师父……”，便扑进他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像是大海中漂浮的一叶浮萍忽然找到了可以停留可以依靠的港湾，她泪如决堤，一波又一波，将头埋在他的怀中闷声痛哭。
扶离心疼不已，轻拍她的背，心中焦急不已却只能柔声安慰，“别怕，他若是敢……欺负你，我必叫他千百倍偿还回来！”
“不、不……”她哽咽着拼命摇头，抱着他哭了许久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缓缓松开他，吸了吸鼻子，脸上因为被满是泪痕而变得干涩紧绷。她看着眼前扶离胸口处被自己的眼泪鼻涕浸湿了一大片的白衣，忍不住伸手抚了抚。
“师父对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他抓住她的手，“别管什么衣服了，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为何弄成这副模样？”
她低了低头。她与尘辸不过刚刚定亲，如今她要退婚，不仅她自己会被六界嘲笑，怕是连昆仑也会被连累成为笑柄吧。
心中更难受了，鼻子囔囔闷声道：“对不起，师父，我，我做错事了。”
“说清楚！”
“我可能要被六界笑话，让玉虚宫蒙羞了。”
扶离眸中情绪闪动，握住她的手不自觉用力，“什么意思？”
她咬着嘴唇，面色难堪无比，“我与尘辸不过刚刚订亲，就发生这样的事，我……我对不起师父，辱没了师门……”
她还未说完，扶离却已是心神震荡不已！瞧她这欲言又止，难堪难言的模样，竟似被人给……
他只觉胸中腾地烧了起来，怒火攻心，恨不得立即冲入蓬莱岛，将那欺辱她的混蛋就地正法！
“他竟敢如此对你！”他眼中怒意翻滚，几乎咬牙切齿，即刻便要飞身而去。
千月死死拉住他，猛地摇头，“不，不，师父你别去！我不想把最后一点尊严也丢掉。”
扶离看着她，心中复杂不已，眼中满是疼惜，“千月，这事不怪你。”
“不，”她苦着脸摇头，“是我同意的，是我愿意的。”
他浑身一凛，满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是我，是我主动提出来的。虽然明明知道这么做会让昆仑被人指摘，我也会沦为六界笑柄，可我还是这么做了。请师父责罚我吧！”
“千月你……你为何？”他身形不稳，连退了几步，“你对他的情意当真到如此地步了……”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轻地几乎要听不见了，满眼苦涩看着她。
她没有回答，紧抿着唇，面色仍是悲戚伤感。
扶离盯着她看了许久。
他的心中酸楚难忍，被撕扯着痛到几乎麻木，感受不到它的跳动。似乎被极为冷冽的湖底之水漫过了头顶，置身于看不见任何光芒的泥潭之中，令人窒息。
为何我们竟都卑微至此了？
他闭了闭眼，嘴角僵硬地扯了扯，浮起一个悲怆的苦笑，似认命般心死如灰。
“罢了，事已至此，便如你所愿，将婚期提前，下月……便成婚吧。”
说罢，他颓然转身，双手无力地垂在袖中，胸膛里的那颗心像死了一般不再跳动。整个人如丧原神，失魂落魄地缓缓朝玉虚宫走去，在月影下连一向挺拔的身姿都显出极致的颓唐来。
千月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木然。
什么……什么下月成婚？难道师父为了顾及昆仑颜面，坚决不同意她取消婚约？
不可不可！她不可以作为替身嫁给尘辸！她不要未来都和一个死人抢夺夫君的爱。
“师父！”她冲了过去拦住他，“我知道我错了！可是师父，我求你了！”
“师父，你可以责罚我，什么我都认，但是求您答应我。”
扶离没有看她，他的眼中没有丁点光彩只失神无焦地望着茫茫夜色，声音涩哑，“你还有何所求？”
她咬了咬牙，斩钉截铁道：“我要取消婚约。求师父应允！”
扶离浑身一震，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神伤而导致幻听了！
他缓缓转眸满是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一字一顿问道：“你说什么？”
千月被他如此大的反应弄得心中不安，只得硬着头皮道：“我知道是我太过任性，做事欠考虑，是我不懂事，我太……”
他直接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急切问：“你刚才说什么？”
“刚才？”她一愣，“我说我太过任性……”
“上一句！”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
“你说，”他突然逼近了一步，原本已经黯淡无光的双眸忽然似被重新点亮了，有幽幽亮光在眼底闪动，“你要取消婚约？”
她被逼得身体微微后仰，直视着他。
见他如此反应，她心中忍不住有些发慌，却还是给自己鼓了鼓劲，豁出去般一口气道：“是！我要取消婚约！我不可以嫁给尘辸！我与他已经结束了！”
长风将她的声音卷起入空中，然后吹散在无边夜色中。云层散开，薄雾不再遮掩月华，清晖洒了下来，落在银白皎洁的玉虚宫上，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温柔起来。
鬓边碎发被晚风吹在脸颊，有些酥痒，千月刚想伸手去挽，却猛地被股力量一带，转瞬便被拥入了温暖中带有清柔燃灵香味的怀抱中。
扶离的心颤抖地厉害，仿佛只有这样紧紧拥住她，才能让自己不那么心颤！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哑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当真决定不嫁给他？”
她闷声点了点头。
有如翻天覆地的巨大的狂喜朝扶离席卷而来，他被震撼到几乎窒息，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濒临死亡的心终于又活了过来，在胸膛里百倍剧烈地跳动着！
“师父，尘辸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我自己想通了，”她在他怀中小心出声，“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
“你没有做错什么。千月，不必担心，我便会处理好一切。昆仑从来不怕任何人笑话，也没有人敢笑话！”
她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可怜兮兮，“我听师父的。”
扶离听得心颤，低下头看着她柔顺的眉眼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情难自已，忍不住在她头顶轻轻落下一吻。
晚风将他温柔感激的声音吹散开。
“千月，谢谢你，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