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晟好歹是咬着牙回了家,但是安彼时显然并无放了他的意思。
夜晟自知毫不占理,无奈,只得扛着个木槌大棒去了后院卖力捣药,心里犯嘀咕可别叫自己一口饭都吃不上。
他有了几分怀疑,若今日没有那几株大药,这婆娘还准备如何炮制自己······比如说,耳朵先左右上下拧个七七四十九周?
一直忙到了很晚很晚,夜晟才勉强被允许上床睡觉。只不过,瞧着安彼时那神色,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夜晟越是回想越是后怕,这女人要真发起火来,自己还真是一点都承受不住······
“哟,小夜哥,今儿个又遭大姐骂了?”临床的小松幸灾乐祸,眉飞色舞,眼神挑动,“哎呀,我说你啊,怎么老是这么不长记性,上次也是被大姐抓了个现行。”
夜晟闻言皱了皱眉头,这混蛋小子每次都是打趣他,气的牙痒痒又不得对这个年仅八岁的小子动手。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莫要和一个八岁小孩一般志气。
“要说大姐是不是喜欢你啊,每次都要把你多看着,她每次都知道去哪里找你。可恶,我好羡慕你们大人啊,恩恩爱爱,莺莺燕燕······”
小林见着夜晟一边气得打颤颤,一边默不作声,登时就来了兴味。夜晟虽然气得不想说话,但脑子里还是不自然浮出了那暴脾气婆娘的样子。
哦,真是见鬼,自己真的喜欢那婆子?
太恐怖了,她就是个包办婚姻管东管西的老妈子,自己就算是跟狗凑合一晚上也不会喜欢这样的······
夜晟也想过教训教训这个看戏脸开花的小鬼,但是一想到安彼时一大早包扎时候那比鬼不差的怨气,他一抄被子,扭头就睡。
兴许真是累得牛马似的,夜晟浑身软塌得像是没糊泥巴的墙。几个哆嗦之间,终究还是没了声音。
······
哗啦,哗啦······
自己貌似,浮于水中。
夜晟猛的睁开了眼,他发现自己并非是在床上,也不是在床底。放眼望去,自己立在一处小山峰顶,肉眼可见的一切是血红一片的倾颓天空,和一望无际的黑色大洋。
天无烈日,却不见阴霾。
地无荫蔽,却不见寸光。
夜晟有些不信,为何自己笃定此乃海洋?自己又是因何来到了这片光怪陆离的世界?
夜晟瞪大了眼,他貌似见着了,那洋流之下是被淹没的无数城镇,天地之间似乎就剩了这么些个邪乎的黑。一切都消失了,夜晟在定睛一瞧,登时冷汗就浸了全身。
那是······他们所在的城镇!
毫无生机,一切都遭淹没,缓慢消解,化作虚无。
无人生还,所有存在都在这黑色之中消解溶化,就仿佛寰宇乾坤初开,一切皆是混沌,一切仍是鸿蒙。
遥远之地,独有一人立于那海面之上,不知那人究竟注视何物。它微微抬起了头,看向了依旧散发出光芒的高远天空,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隔得很远,可夜晟依旧听到了那略带沙哑的声音。
熟悉,陌生,或者自己并无答案。
“生死徒增谬误。”
“法理唯存偏恶。”
“永恒不过妄梦。”
“至此,随晦明的火焰······”
“步入良夜。”
夜晟听得那叫一个莫名其妙,这到底是何人?它站在海上不沉,口中颂唱着古老的诗歌,似是在控诉,似是在歌咏,遥遥的背影看不见面容,却见到那人怀中似乎抱着什么。
黑海上下,没有时间,没有生命,没有死亡,没有秩序,没有律法。肉身在此消亡,灵魂挣扎归寂。
看起来,再过一些时间自己就会遭受同样的命运。
夜晟不知道对方有何方法逃出这囹圄,苦熬了一番心理斗争后,他试探般地伸出一脚,轻轻落在了水面上。随即他竟发现自己不沉于水,这黑海并不吞人。
稍微一看,此人对于他的存在无动于衷,并不回头也不前进,如一座静谧海上的凋亡孤塔。
确认了并无危险,夜晟头也不回的朝着对方冲了过去。他不知道,为何一切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镇子到底经历了什么,而如今的自己究竟是为何出现于此。
一脚踏出,夜晟忽然间感觉自己的脑子嗡鸣爆裂,每一步都有无数人的凄惨哀嚎之声传来,求救,求饶,痛哭,无数种复杂萎靡的情绪忽地出现在了夜晟的心头。
越是靠近那黑色的孤独身影,夜晟脑中的哀嚎之声越发剧烈,简直是要从内生生撕了他的心脑肝肺。
他停了一瞬,那鬼哭之声瞬间消失。明明他竭尽全力,黑海之上却依旧毫无波澜,一星水花都不可见到。仿佛这并不是海水,而是某种更让人绝望让人无力之物。
他顾不得如今局面,头都快要裂成八瓣,他一股脑的冲上前,不知道到底跑了多远,那距离依旧如此之大。他一次次奋力跃起,眼见就要碰到对方的肩膀,可最后却又总是失之毫厘。
就在这时,那黑色身影突然再次开口。
“为何害怕,为何逃匿。”
“生者永沉苦海,死者重归大劫。”
“夜晟······你见永恩,何苦不受?”
对方突然转过头来,罩着它头顶的阴影忽地散了。夜晟瞪大了眼,伸出手,颤颤巍巍,他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怎么是你······你为什么······”夜晟瞪大了眼,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动弹不了一星半点。
她一身漆黑的破布,手脚漆黑,如野兽的利爪一般。
她大了许多,青丝却是尽作雪白。
那双眸子再也没了半点生气。
如死水一般,那空洞,那象征终末的无。
如自己面前的这片世界一般,没有任何光泽。
血泪已干,黑色的稠浊挂在她眼下,更是多了几分诡异狰狞之气。
直到定眼过去,夜晟才终于看见了她怀中之物。
一模一样,简直是一模一样。
可为何,这一切究竟为何?!
那缠着裹尸布的惨白之物,双手耷拉,毫无生气,浑身伤痕累累,血瘢纵横。
那副模样,可谓是凄惨至极,实在是叫人看不下去。
可那,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