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白茫茫的洒下，青绾借着自己微弱的灵力，爬上了村口最高的那棵柿子树。
她伸手摘了柿子塞进嘴里，却是一点甜味都没有，她想到了时序，想到了云台之谷，想到了秋娥，想到了田伯，想起了烈日下老弱妇孺收割的场面。
夜风吹着泪痕，她又咬了一口柿子，又咸又涩，最后她索性蜷缩起身子放声哭了起来。
司尧在门前等了大半夜，没等到青绾回来。
青绾如今正在气头上，大约是不想见他的，但怕她出事，他还是用灵力寻着踪迹找到了柿子树下。
他没有走近，只是在田埂上远远地守着。
青绾的啜泣声他听得真真的，树干上小小的身影那么渺小，却又好像比这世上所有的光彩都要刺眼。
她对世人的悲悯让他自惭形秽。
青绾在树上枯坐了一夜，司尧在树下守了一夜，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青绾就着晨光爬下了树。
路过司尧时，司尧率先开了口：“你昨天都没吃什么，肯定饿了，要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青绾起先摇摇头，想了想又道：“腊肉汤挺好的。”
司尧看着她，心也随着她的反应七上八下。
两人不再说话，一前一后回到了司尧的小院子。
踏上台阶前，青绾停住了脚步，回头对司尧说：“司尧，对不起，你虽是神族，但看得出你是真心帮助这里的人，你守在这里，神族的事情又岂是你能左右得了的，我昨天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就对你发了脾气，实在不好意思。”
司尧脸上的表情依旧温和，心情却没有因为青绾的道歉而变得轻松自在，他害怕，害怕如此敞亮清澈的青绾，害怕面对自己判断失误带给别人的那些伤害。
他迟疑了一会说道：“不是你的错，我去给你煮汤。”
青绾不解，但还是点点头答了一声：“好。”
司尧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踏上石阶进屋去了。
青绾一夜未眠，进了屋整个人都头昏脑胀的，坐在院角的石凳上打起了瞌睡。
司尧看着她，本想把她抱到里间休息，但又怕冒犯了她，就由着她伏在石桌上。
眼下天光亮了，鸡鸣声此起彼伏，炊烟袅袅冉冉，村落从沉寂变得喧闹。
司尧起身在青绾周围施了个隔音的术法，所有的喧闹瞬时也就被隔绝开来。
他把腊肉汤用蒸笼煨着，又将菜叶洗干净在篮子里搁好，从里屋捧了一本书出来坐在青绾的对面读起来。
青绾一觉睡到晌午，哭了一夜身心疲乏，睡得很沉，完全顾不上别的，现下醒了，肚子饿得直打鼓。
青绾抬眸，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司尧。
司尧放下书道：“汤一直煨着，青菜略过一下水就可以了，我去拿碗筷，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院子里弥漫着肉汤的香味，青绾猛吸一口，开心的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司尧就把青菜煮好了，青绾也特别有眼力见儿，麻溜地将碗筷在石桌上摆好。
青绾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而司尧呢，只是不紧不慢地舀了一碗汤，慢慢悠悠地喝着。
青绾说：“我有一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司尧问：“什么事？”
“我这次出来，是打算到处走走的，过几天我可能就会离开这里，去玄都的成山，路途上必定是会路过神囷山的，你把村里被抓去的人的样貌大概给我描述一下，我到时候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你怎么救他们？”司尧知道青绾的心意，但是她灵力微弱、孤身一人，她根本就应付不了那些看守神囷山的神族以及他们豢养的各种凶兽。
青绾垂眸：“只要找到他们，总会有办法的。”
司尧苦笑，嘴里低喃道：“会有吗？”
这话他说得很轻，他不是问青绾，是问自己。那些被带走的人族不止黎芦村有，望仙镇也有，还有别的许许多多的村子也有，压迫和奴役不止于神囷山。
他曾尝试过去救他们，可是他失败了。
青绾一腔热情，当她发现自己也无能为力时，她会怎么样。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看着司尧一直在发愣，青绾追问到：“怎么了吗？”
司尧回神道：“没有。只是神囷山现下由轩辕神族数一数二的高手镇守，极难应付。”
青绾：“不必担心我，我会尽量想一个万全的法子的，神族虽然强大，但肯定也有他们的弱点？”
司尧看着她，眸子里情绪不明：“你一定要去吗？”
青绾没有迟疑，坚定地点点头。
司尧：“好，那我陪你一起去。”
也许能够把他们救出来的希望只有万分之一，但司尧没来由的就想相信青绾能救出他们。
青绾：“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司尧：“你都不将麻烦当回事，我又怎么会怕。”
青绾弯起唇角道：“好，我们一起去。”
“他们的样貌你还记得吗？”
司尧答：“在我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被带走了，但是可以向田伯打听。”
青绾：“这事对于村里的人来说都是伤心事，想想怎么田伯说吧。”
司尧声音喑哑道：“田伯会答应的，交给我。”
青绾起身道：“好，那等他乐意说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找他。”
青绾出了院子，就一直沿着青石板路从村尾慢慢悠悠朝村头走。
她到村里明明才两三日，却又好像在这里过了很久很久，一起打过稻谷，一起吃过饭，一切仿佛都很熟悉。
她一路走着，每遇上一个人就和他们闲聊一会，说的话明明是开心的，一转身却只剩落寞，心里头莫名地很不是滋味。
她垂着眸，无精打采地继续朝前走。
秋娥在院里摘橘子，看到青绾，热情地招呼一声：“青绾，去哪呢？”
青绾抬头看向秋娥，挤出一丝笑道：“随便逛逛。”
秋娥朝她招手：“刚摘的橘子，快过来拿一些去吃。”
青绾点点头，拖着脚步往院子里走。
进了院子，顺子正把橘子一个个剥开，果肉放在盘子里，果皮洗干净放在小簸箕里。
看到青绾，顺子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只是弯弯眉眼，朝她笑笑。
青绾问：“顺子，你这是干什么呢？”
顺子还没开口，秋娥先抢了话：“昨儿个你不是说顺子有些咳嗽，橘皮、蜜炙甘草制成丸子服下很有用嘛，现下稻谷也收完了，我就试试。”
青绾微微笑，走近顺子，摸摸他的头问：“今天咳得还很频繁吗？”
顺子摇摇头，答道：“上回吃了姐姐给的药，咳得很少了。”
“那就好。”
秋娥接着说：“吃了你的药，好了不少了，大家都在夸你的药方管用呢。”
秋娥把装着橘子的篮子放在一旁，顺手拿了一个顺子剥好的橘子递给青绾。
青绾接过橘子，轻声道了句：“谢谢。”
秋娥：“这有啥可谢的，我们都没谢你呢。对了，我正打算用这个橘子肉做一些甜酒，等过几天酿好了，我给你和司尧送一些过去。”
等酒酿好，她也许已经不在村子里，内心怅然，她没答话，只是怔怔地看向秋娥。
秋娥不解：“怎么了？”
青绾缓过神来：“没……，没有，我忽然想起这橘子树其实除了治咳嗽还有很多的效用，我今天一并和你们说说，青橘子可以消食、去湿理脾快气；橘核可以治腰疼……”
秋娥嘴巴微张，眼睛也睁得大大的，看看院子里的橘子树又看看青绾：“这么多效用呢？”
青绾点点头，淡淡出声：“这些都是基础的，很多大家熟悉的东西，都有药用价值，我先前比对着阿娘的手札学了不少方子，昨儿个在田里和大家聊的都是最简单的，那些药方我随后会放在田伯那里，如果是简单的病症，你们可以看着方子吃药，如果遇到疑难杂症，你们再去镇上找医师。对了，我这里还有很多药草的种子，都是那些方子里写的药材，你约着村里的人辟一块空地出来，到时候种下去，需要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取了用，如果……如果村子里遇到了什么你们就用司尧给你们的联系他的方式找他，他会帮你们解决的。”
青绾一边说着，一边取出药草的种子递给秋娥。
秋娥接过种子，眉头微微皱起，问道：“你要走了？”
青绾低头，轻声道：“嗯，我停留了一段时间了，该离开了。”
秋娥没再多问，只是叮咛道：“到哪里都是要照顾好自己，有机会回来看我们……”
说到“看我们”几个字时，秋娥明显停住了，她很想再见青绾，可是神族寿数漫长，百余年不过也就是他们生命中的一瞬，等青绾游历完云州，黎芦村大约早已物是人非。
漫长与短暂形成的巨大鸿沟仿佛真真切切有了形状，数日的感情似乎微薄又渺小。
青绾缓了缓身，拉着秋娥的手安慰道：“我不会去太长的时间，回云台之谷前我一定先回来看你们。”
青绾说完，侧身看看还在专注剥橘子的顺子，温声道：“顺子，最甜的那个橘子记得给姐姐留着。”
顺子甜甜一笑，应了一句“好。”
秋娥道：“都给你留着，一定要回来。”
青绾微微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小院，司尧端了茶碗正在石桌前看书。
他一身粗布衣裳，茶具也极其简陋，可他坐在那里，就是仙风道骨、风雅无限。
看到青绾进来，他拿起旁边的空杯子倒满茶水，放在石桌的另一端。
青绾顺势坐下，碰了碰杯壁，确定茶温刚好，才端起茶杯，也假模假样的品起来。
一杯下肚，青绾放好杯子才开口道：“田伯那边怎么样了？”
司尧放下书道：“田伯说这是大好事，他肯定得帮忙。”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把画像画下来？”
“方才我已经画下来了。”司尧说完进到屋子里把画好的画取出来，一一展开给青绾看。
“这么快吗？”青绾有些震惊，视线扫过，每一幅画皆是栩栩如生，灵动无比，看到田伯画像时，她直接愣了愣神，那画太过于逼真，就像是活生生的人直接走进了画纸里，作画之人画技可想而知。
青绾赞叹道：“没想到你画画也如此了得，要是阿序也在，你们一起比比作画，估计得成人间盛况了。”
司尧低声道：“不过是些无用的东西，哪里有柴米油盐实在。”
青绾打趣道：“画技一流，自嘲的功夫也要挣个一流吗？”
司尧结结巴巴想要辩解：“我……我不是……”
“我开玩笑的，那我们今夜就动身去神囷山吧！”
“好，动身之前我再替你探探你体内的那团蓝色光晕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