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带着暗卫队赶到神囷山的时候,已是夜深时分,浓黑的雾气将整座山脉紧紧包围,越往里走,雾气越浓,宛如一张无边的大网,要将人吞噬一般。
黑暗中完全辨不清方向,幸得白夜在对环境的感知上天生要比其他神兽好上许多,加之它先前一直在这一带打探消息,很顺利的把他们带到了时序他们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个较高的山头,在他们几人发现司尧和青绾的正下方。
远远看去,一个小小的结界阻挡住风雪,灯草发出的光成无边暗夜里的唯一光源,结界中的三人皆在凝神打坐,蓝凫和另外三只月鹿兽皆伏在地上,闭目养神。
抵达结界边缘,臾朝与司晏并未贸然破开结界,而是礼貌地叩击结界边缘,继而轻声呼喊了数声。
时明察觉到之后,将结界破开一道缺口,让二人与暗卫队进入到了结界之中。
时序和听拂也互相搀扶着起身。
“臾朝殿下,绾绾和司尧神君怎么样了?”时序怔怔看向臾朝。
“阿爷……阿爷在给他们疗伤,姑姑也在。”臾朝心里也没有底,眼神闪躲着,不敢直视她。
时序眸色一暗,脸色更加惨白,霎时间竟吐出一口血来。
众人皆是一惊。
“时序姑娘。”臾朝惊呼一声。
“小妹。”时明拖着仿佛千斤重的身体,连忙上前。
听拂扶着时序也是一脸担忧。
时序抬眼,艰难地看向臾朝的方向。
“殿下,绾绾……绾绾到底怎么样了?”她的唇角留着鲜血的痕迹,乌黑的双眸中盈满泪水,整个人娇娇弱弱,感觉一碰就碎,可她语气坚定,眼神坚毅,又莫名给人一种不卑不亢的果敢与血性。
“阿爷是世上最好的医师,阿爷不让我们在旁,将司尧和青绾送到后,他就将我们赶了出来,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臾朝顿了顿,抬起头直视着时序接着道:“阿爷一定有办法的,你不要担心。”
时序费力地抬眼,还想说什么。
臾朝凑近了一些,却什么也没听到。
再抬眼,却见她已经晕在了听拂怀里。
“阿序。”时明和听拂焦急万分,同时掐诀将灵力输送到时序身上。
臾朝上前,立即用灵力探了探。
司晏也捏诀将灵力送到时序身上。
“脉浮细而无力,周身灵力被压制……”臾朝言罢,忽地望向时明,开口问道:“我带着司尧和青绾走后发生了什么?时序姑娘这似乎不是什么病症,而像是被什么强大的东西压克制住了灵力。”
时明咳嗽了一声,嘴角渗出鲜血。
“怎么回事?”臾朝诧异地盯着他。
灯草昏黄的光实在是太过微弱,方才他们离得又远,看不清时明、听拂两人的表情神态,如今凑近了再看,两人实际上也没有比时序好上多少,惨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周身的灵力极其微弱,不过就是在强撑罢了。
说起来,这灯草也是神物,一株便能在暗夜中将一方天地照亮,可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根本就不是几株,而是一大堆,可是它发出的光却如此微弱,这压根就不对劲。
四下看来,臾朝这才发现诸多的不对劲。
司晏当下也察觉到了异常。
“输送灵力的事交给我,你们两个在旁边调息休整一下吧!”他对着时明和听拂道。
时明和听拂也不推脱,当下就撤了法决。
臾朝给时序喂下一粒固元丹,又将剩下的两粒递给时明和听拂。
时明服下固元丹,配合着周身灵力打坐调息一番,方才觉得全身松快了不少。
“你带着绾绾他们走后不久,我们三人就围绕着结界查探情况,我们也尝试着用灵力破开结界,可是完全没有用……”时明咳嗽了一声,顿了一会:“我们又查探了好一会,可是完全找不到突破口,随着黑夜的来临,这里一下子就像被浓浓的黑雾笼罩一般,不过一会我们就像被抽去了气力一般,全身使不上劲,为了安全,我们这才落在此处设下结界打坐调息。”
“蓝凫、绵绵、青青还有月影似乎也受了影响。”听拂也恢复了一些,看向耷拉着耳朵伏在地上的神鸟和三只月灵兽,补充道。
“似乎却有一股阴森之气,让人觉着有些不舒服,不过对我们的灵力倒好像没什么影响。”时序的情况稳定了很多,司晏收回法诀,调息感受着自己周身的灵力情况。
“我似乎也没受影响。”臾朝也掐了个诀查看周身灵力,并没有什么异常。
“大家都看看,是否有异常。”司晏回身,对着暗卫队的人道。
众人闻言皆掐诀一试,结果都和两人一样,并未受到影响。
“难道因为我们是人族和妖族的缘故吗?”听拂推测道。
臾朝思索着,也摸不着头脑。
“看这架势,我们一时半会估计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司晏朝着结界外扫了一眼,又道:“臾朝,你在此处照顾他们,我先带着别的弟兄们出去看看,还有传信给玄霄,让他直接赶来这里,阵法结界他最是擅长,我们确实需要他。”
臾朝叹道:“原来姑姑早想到了这一层。”
司晏转身带着暗卫队的人就朝结界外走去。
“表哥,等等。”臾朝喊住了他。
“表哥,分一部分人到山下的镇子里协助卢月吧,也不知道那里怎么样了。”
“知道了,你照顾好他们,玄霄来了即刻传讯给我。”
臾朝点点头。
司晏从暗卫队里分出三十多人,让他们到孔炎镇上找卢月,他自己则带着其余的人朝着司尧设下的巨大结界而去。
玄霄赶到时是第二日的辰时,因为有臾朝的指引术法,他在泥沼一样的夜雾中也未迷路,比预估的时间还早了半个时辰。
风雪依旧未停,即便到了白天,也不过稍稍可以视物。
时明、听拂经过一晚上的休整,状态好了不少,时序也醒了,不过因为她灵力太过低微,整个人还很虚弱。
臾朝给司晏传了信,便大致和玄霄说起了此处的情况。
玄霄一边听着一边踱步,烈焰一般的战袍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扬起。
“方才在路上我也看了几眼,司尧的结界我还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等司晏回来了看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他的语气淡淡的,有一种不卑不亢的孤傲感。
间隙,他瞥了一眼在旁边的时序、时明和听拂三人,然后径直走向了他们。
他凝视着眼前的三人,琥珀色的眼眸深邃而幽暗,眉头亦微微蹙起。
他依旧没说话,只是抬起手将灵力聚集于掌心,然后缓缓将其传送到三人的体内。
灵力进入身体的一瞬间,时序、时明和听拂只觉灵台顿时清明,束缚住身体的桎梏一下子就消失了。
时明感叹于身体的变化,惊喜开口:“多谢这位兄台,你怎么做到的!”
琥铂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待再回头时,神色却又平静地没有任何波澜,他淡淡道:“你若日复一日修炼几百年也能做到如此。”
一个妖族修炼几百年灵力就能如此强盛,寻常人根本做不到,到了他嘴里却感觉如此轻巧。
时明只能尴尬笑笑,不再说话。
没想到玄霄不依不饶,顿了好一会,神情严肃地看向时明:“既是哥哥,平日里就该好好修炼,怎么能妹妹都保护不了。”
时明满头雾水,却也被他说得有些惭愧,在谷里,他的灵力也算是数一数二,到了这谷外,遇见这些高手,他才发现自己真是什么都算不上,任由着青绾出谷,如今身受重伤,带着时序和听拂找来,却又没能力保护好她们。
“兄台教训得是,我回去一定多加修炼。”
“嗯。”玄霄的语气依旧平淡。
过了好一会他又补充道:“你我都是妖族,想学我可以教你。”
时明有些震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道:“那谢谢兄台了。”
玄霄还想说些什么,臾朝赶紧阻止了他。
照玄霄的个性,若是放任他,他能当场就拖着时明开始练习,非得让时明练到接得住他十招八招才肯罢休。
“教学的事情出去再说,先看看阵法怎么破,还有时序、时明、听拂他们到底怎么回事。”臾朝问道。
“阵法?你表哥不还没回来吗?”玄霄看向臾朝,琥珀色的眸子没有丝毫波澜。
十万火急的事情到他嘴里怎么就能如此云淡风轻呢,臾朝一时语塞。
“那……时序、时明、听拂他们呢?”
玄霄看了看结界外不疾不徐地说道:“这里死了太多神族人了,形成了强大的怨念。”说到此处,他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角落里的三人,然后缓缓道:“他们三个,两个妖族、一个人族,灵力又太低,招架不住这股怨念。”
说别人灵力低,还当着别人的面说那么大声,他是不知道什么是婉转吗?
臾朝两眼一黑,后悔自己的提问,在心中暗自腹诽。
不接话似乎更尴尬,他打圆场道:“表哥的暗卫队不也是一直在山下种地吗,修炼怕是也荒废了吧,他们也没事,我灵力也不行,不也没事,你这说辞不合理。”
“你……”玄霄抬眸,若有所思地看向臾朝,然后直截了当道:“你灵力确实不行,不过比这些死去的神族还略高一点点。”
臾朝愣愣神地看向他,倒不是羞愤,只是感叹闻名不如见面,眼前这人真是冷酷又毒舌。
“至于你表哥的暗卫,你知道自暗卫队到了山下,十里八乡的牛都闲下来,也没有农忙的时候了吗?”
臾朝的确不知,司晏到了青阳之后,他大多时间都在外游历,好多事情确实不了解。
“怎么说?”臾朝疑惑开口。
时序、时明、听拂也是满脸问号。
“地是用灵力翻,药草是用灵力种的,运送也是用的灵力,总之就是把日常的修炼全都和种田融合在了一起。”
几人恍然大悟。
“所以他们的灵力就没有一个是低的。”
顿了一会,他又补充道:“当然,比我还是差一点。”
臾朝无奈翻翻白眼。
玄霄也不在意,朝着结界外看了一眼,淡淡道:“司晏怎么还没回来?能不能行啊!”
说曹操曹操到,司晏和暗卫队的人先后都回到了时明设的结界里。
“玄霄,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司尧设的结界多大你知道吗?”司晏无奈道。
“实话实说罢了,还是怪你学艺不精,就你这样怎么保护王姬殿下。”玄霄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一股脑就说了出来。
司晏微微一愣,没再和他争辩。
看司晏沉默着,玄霄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司晏喜欢凝姝这件事,亲近的人都知道,可按辈分来说,凝姝是青阳王的义女,是司晏母亲那一辈的,他须唤她一声姨母。
纵然大家都知道他们并无血缘关系,相恋无可厚非,可天下悠悠众人,若是每个人都当闲言碎语说两句,那凝姝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威望必会受到影响。
凝姝知道,司晏更是知道,所以他从不曾将这些情意宣之于口。
话是自己说错的,僵局自然也只能自己打破,玄霄轻咳了一声,装作无事发生,自然地问道:“你们查探了一夜,可发现什么。”
司晏手一挥,开始在凝结成的水镜上边画边讲:“我们分成三队,将结界全都细细勘察了一遍,大致的情况可以确定。”
司晏有条不紊地说着,大家也听得十分专注。
“简单来讲,这里不只一个结界,而是大的结界里又包裹着三个小的结界。”
“那三个小的结界肯定就是被抓来的人族集中的地方,怕万一有什么闪失,多重保障。”臾朝揣测道。
“应该是,四弟的法阵非常精巧,而且他几乎倾注了自身所有的心魂之力,极其复杂,我们合力试了试,完全没看出破解的门道。”司晏继续道。
玄霄聚精会神地听着,眉头一直皱着,过了好一会才问道:“臾朝,你是怎么感知到司尧出事的?”
“我……我吗?”臾朝听得认真,又仔细在脑子里整理思路,面对玄霄猝不及防的提问还有发懵。
“是霜影剑,当时我和司尧在青阳时,曾为对方打造过一样兵刃,我们约定在武器中注入自己的一缕魂力,如若真的遇到危机的情况,对方可凭着那一缕魂力寻来,我感受到了霜影剑的异动,追寻着魂力才来的这里。”臾朝回答道。
“那你做的是什么兵刃。”玄霄略略顿了一下问道。
“是一个箭镞,箭镞在淬炼的过程中我加了上百种青阳的秘制毒药,遇到强敌,用此箭镞,对方绝对没有活命的机会。”臾朝有条不紊的说着。
“这箭镞司尧也是随身带着吗?”玄霄又问道。
“自然。”臾朝非常肯定的说着。
“这箭镞司尧收到了之后很是开心,原先是想着要打造一把上好的弓来配它的,后来轩辕王不是将天箫给了他做法器嘛,他也就不折腾了,将箭镞略微修饰了一下,做成了天箫上的流苏穗子。”年少的意气涌上心头,与当下的忧虑、不安翻搅在一起,此刻臾朝只觉得一阵阵又一阵阵的酸楚不断冲击着自己。
“运筹帷幄这块司尧在昆仑与云州可是出了名的,他以身为祭,必是将身上所能用的法宝都用上了,那三个小的结界可能不只是双重保障那么简单,外层的阵眼所在处,箭镞必定在哪里,贸然破阵,箭镞里的各种毒素必将破阵之人全都毒杀。”
众人听着玄霄的分析,也觉得十分在理。
玄霄沉吟片刻继续道:“引你来的是霜影剑中的魂力,那破阵的关键必然也在霜影剑中,而且天箫作为音系术法中最强的法器,这法阵必然也和音律相关,司尧从前可有很是擅长的术法,又或是较为喜欢的曲谱。”
“所有的音系法术他都是强者,谈不上最擅长什么。”
“曲谱?”臾朝低头沉思着,好一会才抬头,惊呼道:“《长风曲》,是他父亲教他的,当年在落月峰,他吹过这首曲子,我当时舞剑用的也是霜影剑。”
听到此,玄霄豁然开朗:“破阵的方法便是先破解箭镞中的上百种毒术,再照着当年你们在落月峰时他吹奏的曲谱,用霜影剑一一破开每个音符,《长风曲》毕,这结界也就开了。”
“竟是如此。”臾朝垂眼。
众人心中无不佩服司尧的缜密,他把所有可能出现的危险全都预想了一遍,再将其全都规避,甚至连凝姝会让玄霄来协助破阵这样的事情也都预想在内,可谓算无遗策。
有了破阵的方法,大家便急匆匆往阵眼赶。
到了阵眼处,臾朝便结印施法,循着记忆中毒药的配方,一一解开每一种毒术。
因箭镞中的毒术种类众多且解毒方法颇为复杂,一个多时辰过去,臾朝也才堪堪解了三四十种。
其他几人帮不上什么忙,用凝水术凝结成一个悬浮的冰台,在旁边干等着。
司晏怕凝姝担心,已经用传音铃将情况告知了她。
玄霄将调息修炼的心法口诀传授给时明、时序、听拂三人后,自己漫不经心地跃上坐骑的背,仰躺的眯着。
时序看着手腕上的幻羽手链,久久出神,良久她看向结界,又看向臾朝。
斟酌了一会,她清了清嗓子对着玄霄道:“神君,我看臾朝神君破阵还需要一段时间,可有什么术法可以透过结界向里面的人传递一些消息。”
玄霄微微睁眼,眼神不带一丝波澜地看向她,淡淡问:“怕里面的人以为没有希望,自我了断了?”
时序眼神澄澈,有条有理地说道:“没有希望才是最绝望的,我猜想原先绾绾应该是在这结界内负责照看大家的,而那位神君在结界外,两人各自分工,可是后来估计外面的局势越来越不可控,绾绾不得已才从结界里出来,绾绾出来了,里面的人必定十分慌张,甚至还可能以为被抛弃了。”
玄霄直起身子,眼神赞许:“倒是个有头脑的,不过司尧的结界你口中绾绾居然能闯出来,也是奇事一件!”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得尽快给里面的人传消息,让他们镇定下来。”时序面色凝重,也搞不懂青绾如何破开这么厉害的法阵。
玄霄嘴角一丝笑,轻松道:“这对别人来说很困难,对我来说嘛,小事一桩。”
说完他大手一挥,星星点点的光辉在指尖凝聚,然后分散开向着结界内透去。
司晏刚和凝姝说完情况,一转身便听到玄霄的自夸,他咂咂嘴道:“我看你呀自吹自擂的功夫比你的术法更了得,我看那苦山的山膏就是没有遇到你,我看你比它更能说,哪天阿姝要是要收服它,我一定举荐你去。”
玄霄不屑地扫他一眼。
“对了,你和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司晏也不恼他,继续问道。
“青阳山的神君正在破阵中,勿慌。”
“就没了?”
“给你们传消息的是风伯山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守将——玄霄妖君。”
司晏一时哑口无言,默了良久:“你也不怕吓着里面的人。”
“对了,司尧和这位姑娘口中的绾绾怎么样了?”玄霄对能够破解司尧结界的女子感到有些好奇。
时序、时明、听拂闻言也是一怔,敛声屏气生怕错过司晏的回答。
“阿姝说外祖依旧未曾出神草殿。”
时序心头一紧,不自觉地握紧幻羽手链。
看着大家凝重的表情,司晏打着圆场道:“外祖的医术天下闻名,不会有事的。”
时明神色温柔地看向听拂、时序,安慰道:“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玄霄神色如常,没说任何话,躺回了坐骑背上。
看着臾朝独自一人忙忙碌碌,大家也想帮忙,可箭镞的里的毒术是臾朝亲自调配,制造之初他就设定了这毒仅有自己可解,所以除了隔一段时间问问解毒进展情况,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互相干瞪眼。
臾朝一刻也不敢停,几个时辰过去,细细密密地汗珠布满额头,心中暗骂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设计的那么复杂。
时序、时明、听拂三人看着臾朝劳累的模样,轮流着用灵力催动海纹石形成遮罩让臾朝尽量舒适一些。
玄霄和司晏倒是无动于衷,一个闭目养神,一个盘腿打坐,一副要让孩子自己成长的铁石心肠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