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绾醒来时是第二日。
司尧抱着她，眉头微微皱着，盯着她的神色有些凝重。
她睁眼时，他恰好抬手想要为她整理额角的碎发，四目相对，青绾有些尴尬，司尧眼眸中却是难掩的喜悦。
“绾绾。”司尧轻唤了一声，众人回过头来。
青绾坐直身子，怔怔看向青阳王。
“为何这样对我，姑姑还在里面？”她的声音很轻，却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绾绾。”时序拉了拉她的衣角，想要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青绾却是不曾理会，依旧死死地盯着青阳王，眸色更加坚定。
“这阵法你破不了！”青阳王淡淡回她一句。
“破不了？”青绾垂下眼眸，嘴角一抹苦笑。
“破不了我也要去找姑姑。”青绾起身，再次朝结界边缘去。
“青绾。”臾朝喊住她，“阿爷不是那意思，此乃天玑阵，是九尾狐一族独有阵法，没有九尾狐族的天玑珠根本破不了，结界内的情况我们不了解，贸然行动可能还会影响琅玕姑姑。”
青绾的脚步一滞，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她望着无边的结界，只感觉绝望又窒息。
顿了好一会，她朝结界边缘又靠近了一些。
身后的几人很是担心，也朝前走了几步。
这次她没有贸然行动，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
双膝触碰到冰面，一股冷气霎时间遍布全身，她的身体有些止不住地颤抖。
“青绾。”司尧与玄霄同时出声，满是担忧。
她合十双手，嘴唇张合着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弯下身去，重重磕在了冰面上。
恰是此时，时序、听拂、时明也走上前去，与青绾并列成一排，与她一起十分虔诚地开始叩拜。
身后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不解。
“罢了，随他们去吧！”青阳王看了一眼，有些心疼有些无奈。
“阿爷，青绾他们这是何意？”臾朝低声问。
玄霄向后退了一步，也淡淡道：“青绾她最是怕冷的，又熬了这些时日，她的身体怕是吃不消。”
“这是玉镜山的祈福方式，传说只要内心足够虔诚，便能够得到空桑之灵的赐福，助人实现心中所想。”青阳王看向几人，眼神微怔，空洞却又感觉无限惆怅。
“远古诸神的本源之力？”凝姝闻言，疑惑开口。
“空桑之灵乃天地万物阴阳调和而产生的巨大能量，远古诸神也正是诞生于这些能量之中，几十年前司尧将天火引到清泠之渊时，阿昭便是召唤了空桑之灵又以身献祭才设下了云台之谷的巨大结界。”青阳王似在回忆，语气中丝丝缕缕都是忧伤。
“所以是有成功的先例，那我也去跪着。”臾朝听得这一句，明显有些欣喜，走过去和已经陪着跪了好半天的司尧跪在一起。
“空桑之灵要召唤绝非易事，当时二姐一定是用了什么方法。”凝姝冷静分析。
青阳王朝左侧走了一步，仰头望着天，好半晌才道：“无数的大江大河汇聚才能成为汪洋大海，召唤空桑之灵自然也需要以远古诸神的神力为引。”
“远古诸神的神力？”司晏与凝姝对视一眼，“远古诸神不是都陨落了吗？”
“是青霄神女留下的霜雪之花。”
“霜雪之花?”
凝姝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哈哈哈哈哈哈，小小狐妖，不自量力，窥得天机又如何，你终究是斗不过我，哈哈哈哈哈哈……”随着一声妩媚又森冷的声音，眼前的巨大结界忽然消失，一个红色身影被推出了结界外。
司尧识得这声音，猛一抬头，青绾已经从他面前掠过，运转灵力接住了那红色的身影，时序、听拂、时明也紧随之后。
“姑姑。”四人同时出声，红色身影霎时间被几人围住。
琅玕嘴角溢出鲜血，青绾搂着她，因为离得极近，可以看到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血块凝固，有的还在往外冒着血，血渍渗透红衣，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
青绾一抬手，手掌霎时间被染成刺眼的红，眼泪簌簌砸下，滴落在那早已分不清是鲜血染红还是原本就是红色的衣料上。
“姑姑……姑姑，我们回家，谷里有很多药草，我……我一定可以把你治好……”青绾握紧琅玕的手，呢喃道。
青阳王看了一眼，偏过了头。
旁边的几人早已也泣不成声。
“小绾……不要哭……”琅玕气若游丝，拼尽残余力气抬手，想为青绾拭泪，可那手只在空中无力晃了晃，便重重落下，像朵凋零的残花。
“姑姑……我们回家……”青绾说着，便尝试着要抱起琅玕离开。
“小绾……”琅玕极其温柔地唤她，就像小时候哄着她入睡那样。
“姑姑……姑姑不是想锁住你……姑姑只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辈子……”琅玕字句艰难挤出。
青绾拼命摇着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小绾……姑姑……姑姑回不了家了，就在这里我们好好说说话吧……”
几人闻言，泪水早已模糊视线，青绾紧握着琅玕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我遇见你阿娘的时候，她就在仗剑江湖，你阿爹就像她的影子一样，她到哪他就跟到哪，第一次见我，我闯入仇家家里杀完人刚出来，浑身戾气，我本想连她也杀了的，可她似乎认识我，看我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却有一丝怜悯和同情，她一连跟了我好几日，渐渐地我发觉她身上的开朗和明媚似乎有一种魔力，我被她感染，也愿意与她亲近，早已被仇恨蒙蔽的心似乎透进了一丝阳光，后来她把我带到西陵，为我疗伤，在那里，我认识了仲宣，我们四个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二十年，可是好景不长，灵蛇一族再次对父亲的旧部下手的时候，我心中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九河便是这时找上了我，她给了我赤焰石，为了复仇，我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在妖界大开杀戒，你阿爹阿娘还有仲宣赶到的时候我已经杀红了眼，你阿娘上前阻拦，差点也死在了我的手中，后来……后来是仲宣散尽神魂将我救了回来……”
青绾从没听琅玕讲过自己阿爹阿娘，也不曾听她说起过她自己的故事，这是第一次。
说了许久，琅玕的气息越加微弱，可她却笑了，眼眸有泪光闪过。
她咳嗽了一声，咳出大口鲜血。
“姑姑！”青绾、时序几人惊呼出声。
青绾运转灵力，想要为她疗伤，琅玕却再次拼着力气阻止了她。
“是九河……九河没有死……”琅玕看向青阳王。
青阳王看着她，浑浊的双眼空洞又失神：“琅玕，先好好休息。”
“自看见小绾的未来起……我便日夜修炼，将所有的修为与体内的赤焰石融为一体，我……我以为至少能够护住小绾，可终究还是……”
“你做得已经够好了，琅玕……”
“九河的本源神力只剩一二成，但她通过天星石吸取了不少神族妖族的神力，已是极难对付了，赤焰石乃魔物，用它灵力会增强数十倍，但同时也会被其强大的能量灼伤，直至死亡，九河是远古诸神，她了解赤焰石的破解之法，最多还有三月，她便可以恢复如初，那时或许才是少玹神君所说的真正浩劫。”琅玕每说一句，四肢百骸都在拉扯着，疼痛钻心刺骨。
她再次看向青绾、时序、时明、听拂四人：“姑姑累了……以后……以后云台之谷就交给你们了……”
四人早已泣不成声。
“不要难过……应该高兴……我马上就可以……见到……仲宣了……”琅玕眼眸逐渐暗淡，语气逐渐微弱，被青绾紧握着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姑姑……我们回家……回家……”青绾低喃着，眼神空洞，抱起琅玕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朝着云台之谷的方向去。
司尧上前，召唤来白夜，在时序的帮助下才将青绾拉了上去。
时序、听拂、时明也随着离开。
漫天雪地里玄霄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口仿佛被堵住。
好一会，几人就伫立在寒风中，一步也没有挪动。
良久，凝姝哽咽开口道：“父王，青绾会怎么样？”
青阳王垂眸叹息，却未说任何一句，跃上坐骑，消失在了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