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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师死

    手指粗的锁链是由精铁打造,连延百丈,直通云海中的赤霄峰。

    赤霄峰在玄清宫所在的翠云顶西边,隔着一条山谷遥相呼应。峰上有一石洞,创派祖师曾在洞中修行,现在是应的师伯牛道终修行之地。

    这条铁锁乃是创派祖师留下,下连玄清宫竹林,上接绝壁玄玉顶,传说当年祖师也是以此锁链往返。

    应看到山谷里围困赤霄峰的人手不少,而索道钉在竹林里,位置偏僻,竟无人看守。

    一队巡逻的汉子经过,两只玄鸦惊起,吓得应赶忙趴在地上。

    应等到巡逻人走远,抓住铁锁,运起灵气,与铁锁产生一丝微妙的共鸣。

    顺着铁锁爬上玄玉顶,应累得够呛。若不是共鸣了铁锁,几次应都险些掉下山谷。所幸谷中壮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喝酒,没人抬头,否则应怕是要挨几发铁珠。

    应还是第一次来玄玉顶,以前的凡人应,都是走山路上赤霄峰,最多也就在石洞里给师兄送些药品。玄玉顶乃是派中思过之处,更是鲜有人到。

    赤霄峰也不大,应顺着不起眼的小路,很快来到石洞,几个师兄在门口防卫。

    隔着一段距离,应先开口:“几位师兄!我是应,药庐的应!”

    几人中有人认得,道:“应师弟?你怎么上来的?”

    应走到跟前,道:“回师兄,我遇到四六,然后从索道上来。”

    那师兄满含羡慕笑道:“听说应师弟已经是术脉首座,果然有了传承,已经能通索道了!哦,看我,得叫应师叔祖才对。”说着就要行礼。

    应赶忙拉住,道:“师兄不必多礼,虽然掌教真人有令,我也不好强求,那咱们就各叫各的,礼数就免了吧。”

    那师兄道:“好,应师伯祖快进去,听说方师叔快不行了!”

    应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也顾不上给师兄拱手,连忙就往山洞里跑。

    山洞是个溶洞,空穴很多,道士们都三三两两的在洞中休息。应直往最深处走。

    转过石壁,应看到了方自来。

    方自来坐在蒲团上,师兄幺八在为方自来施针。

    此时的方自来须发尽白,形容枯槁。师兄幺八胸前绑着绷带,仅剩一条左臂。

    应眼中噙泪,带着哭腔道:“师。。师父!”

    方自来缓缓睁开眼,双目浑浊无光。这哪里是能喝稀饭的样子?四六一定是被骗了!

    “?好孩子,快过来,为师看看。”方自来的声音嘶哑而无力,睁开的眼明明已经什么都看不到,却还往应声音的方向,努力张望。

    应“扑通”一下跪在方自来身前,两行泪水滑落,左右看看师父的脸,他想过师父受伤,或是箭伤,或是刀伤,即便是断臂折腿,也在应预料之中。

    如今师父这哪是受伤?明明已经是油尽灯枯,垂垂欲逝啊!

    应难以置信地问幺八道:“师兄,师父怎会如此?”

    幺八此时也是清泪两行,满脸愧疚哭道:“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师父!”

    应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幺八道:“那日我与师父乘车出了皇城,不知何时被一队人跟上。”这些人待到我们行至山野,使用那黑管,远处攻击我们的马车。

    我右肩被那铁珠打中,一条臂膀断飞出去。护送我们的一队军士当场就被射杀五人,剩下五名军士也是英勇,以命拖住敌人,我与师父才骑马逃了回来。

    回来后,我才发现。。才发现师父腰脊被铁珠击中。若不是师父已经修成药体,灵肉合一,怕是当时就要毙命。”

    说完,幺八哇哇大哭起来。

    方自来摸索着,应赶忙握住师父的手,方自来却继续摸索,摸到应的脸,微笑道:“无妨,寿命由天,皆是自然。”

    应哭着叫了一声“师父”,这声师父饱含着不舍、难过和疼,那种钻心的疼。

    应觉得此时如同有一双手,将沙漠中的荆棘缠在自己的心上。每看师父一眼,这荆棘就收紧一分。

    方自来用干枯得裂开裂纹的手指,去擦应的眼泪。应赶忙躲开,他怕眼泪流入师父裂开伤口,他怕咸湿的眼泪蛰疼师父的伤口。

    方自来已然带着微笑,道:“无妨,为师时间不多了。”

    应心里最后的防线被这一句击溃,他不敢想这一刻什么时候来,他希望还能有办法,他脑子里甚至想过去找《长生诀》,也许、说不定、可能、或者能为师父疗伤续命。

    可是师父嘴里说出这句话,如同同时也宣判了应的死期。师父这句话,在因心里,甚至比宣判应自己的死期,还要严重。

    应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师父的命!在他心里,师父永远是那个驼背的老头,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医术通神。

    山民恶疾,师父药到病除。师兄伤病,师父针解膏敷。这世上没有师父治不好的病,没有师父疗不好的伤。

    可是。。可是。。

    应哭道:“还有办法,对不对?师父还有药的,对不对?”

    方自来摸着应的头,干裂的伤口摩擦着头发,应觉得那些开裂干硬的伤口,就像缠在心上的荆棘,又一次勒进血肉。他却不敢动,他怕头发牵动师父手指的伤口,他怕师父疼。

    方自来道:“傻孩子,那还有什么药,世上哪有长生不老的药呢。”

    应道:“徒儿该死!徒儿没有找到《长生诀》,若是找到《长生诀》师父也许就不会死了。”

    方自来道:“没找到也无妨,即便找到,对我也无用。”

    应道:“师父您是药体,一定还有办法,对不对?您告诉我,我现在会术法了,我都去过神王墓了,我能去给你寻来神药,您告诉我,告诉我哪里还有药啊?”应慌的语无伦次,他多想告诉师父,自己现在变强了,自己现在出息了。

    方自来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你也不必伤心,为师还有话交代你。幺八,你去门外守着。”方自来道。

    幺八看着师父不愿移动,他不是觉得师父厚此薄彼,而是他希望还能多看师父一眼。

    方自来也不催促幺八,只开口道:“,你一定要与白棋,保持距离。咳咳。”方自来气力不济,开始咳嗽。

    应情绪激动头脑发昏,根本听不进去师父说话,只道“师父您别说了,留着气力恢复身体,徒儿答应远离白棋,与之势不两立。”

    房子来摆摆手,道:“非也,为师是让你与他保持距离,而非势不两立。”

    应稍稍恢复些理智,道:“师父是什么意思?”

    “白棋,是我师弟。”

    方自来一语,将应定在当场。

    “六十多年前,我的师父捡回一个弃婴。弃婴项上挂着一枚白色棋子,师父便给他取名白棋。当时师父已经老去,白棋便是由我一手带大。我与白棋,既是师兄弟,又如师和徒,更似父与子。

    我三十岁时,家中变故,全家死于大火。万念俱灰便上了冬楠山,师父垂怜,收我为徒。我也乐得修习药理,做个修行的道士。

    我将白棋视如己出,与他同吃同住。直到。。”

    “直到我叛离玄清派!”

    应背脊一凉,汗毛根根竖起,转头看向门口。

    白棋缓缓走进门来。身后的芭拉,正缓缓放倒昏迷的师兄幺八。

    “六十年了,总算再见师哥一面。”白棋走到方自来身前。

    方自来听到白棋的声音,却没有一丝讶异,依旧语气平和,道:

    “是啊,六十年未见,总算你还能来见我这最后一面。”

    白棋道:“我已经让巨力宗上下七十二口,先一步下去为师哥开路,师哥可以瞑目。”

    方自来道:“这又何必?妄造杀孽。”

    白棋道:“天下便是如此,你杀我,我杀他,他再杀你。只有大同,方得太平。”

    方自来道:“你的大同,不敢苟同。”

    白棋道:“昔日秦皇,去繁伐异,统一而开太平。天下之乱,便在不同。”

    方自来道:“不敢苟同。”

    白棋道:“师哥还是坚持师父的想法,蒙昧不前。唉”

    方自来道:“你来。”

    应赶忙再握紧师父的手,看着师父,道:“徒儿在此。”

    方自来道:“这便是我要你与他保持距离的原因,你懂了吗?”

    应此时脑子乱作一团,哪里还能思考,却不愿师父再操劳,忙道:

    “徒儿明白,必定与此人老死不相往来。”

    方自来摇摇头,道:“非也,你要盯住他,并且在必要的时候阻止他!更加不能与他为伍!懂了吗?咳咳咳”方自来说得激愤,咳得剧烈。

    应似懂非懂,嘴上应承道:“徒弟遵命。”

    方自来又对白棋道:“我盯不住你了,我徒弟会盯着你。”说完轻声笑了笑,如同一个卑微的胜利者。

    应看向白棋,眼中满是怒火。他此刻恨死了白棋,师父如此虚弱,白棋还来气他。

    白棋转过身,缓缓向门外走,语气坚决,道:

    “记住这个感觉,继续恨我,用力恨我,让自己更强,来战胜我!或者像师哥一样,卑微地盯着我,看我如何开万世太平!”

    应气急,想起身去砍白棋一剑,可是身子还未起,却有一物向自己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