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祈月给云芙斟了杯茶，“国师每日守在奈何桥旁，给来往亡灵卜算来生，不是为了敛财，而是在等人。”
“等人？”云芙抿了口茶水，微微蹙起眉头，“等裴将军所说的狗屁师父？”
落祈月勾唇，抬手轻点了下云芙的眉心，“按辈分，你该喊一声师祖，怎么能说是狗屁师父？”
云芙撇撇嘴，心中对这位让师父魂牵梦萦，失魂落魄的师祖毫无好感。
“国师怕是守到了你那位师祖，只是投胎转世，怕是……”
“怕是前尘已了，人家早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云芙愤愤地饮一口茶，将杯盏往桌上重重一放。
“还天天劝我放下执念，怎么到自己了就这么糊涂。”
落祈月轻拍了拍云芙紧攥的拳头，示意她放宽些心。
“动心起念，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更何况国师守了半辈子的执念，就算身死亦要追寻，想来真是刻苦铭心，难以忘怀。”
云芙还想痛斥两句，可是看见落祈月含情的眼睛，满腔话语又说不出口。
如果她转世投胎，饮孟婆汤时，恐怕也会舍不得。
真到那时候，也许自己的执念，并不会比师父少上半分。
她轻叹口气，眉宇间的怒意退散，倒浮现起些许愁容。
落祈月看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便显出了失落，他心思一转，立刻明白了云芙的所思所想。
“你嫁给我，便算入了仙籍，不会和我分离的。”
他拉过云芙的右手，用自己的两只手包住，语气郑重。
云芙勾勾唇，轻轻点了点头。
她轻声开口，“落祈月，我想帮帮师父。”
落祈月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有些欲言又止。
“我知晓你想说什么。师祖已经投胎转世，应该早已放下，擅自去干扰他的轮回，并非应有之举。”
落祈月点点头，轻轻抚摸着云芙的手，“你既然知道，又为何……”
“总该给师父一个答案的，或是希望或是结束，我不想让他就这么无休无止地等下去。”
“落祈月，杀人不过头点地，在无边的黑暗里等待光明，太难了。他是我师父，我……”
落祈月轻轻叹息一声，心头某处角落隐隐跳动一瞬，却又被什么东西立刻压制，再无半分声息。
“我帮你。”
二人对视一眼，落祈月对云芙安慰一笑，云芙心头一动，似有什么记忆要喷涌而出，却又无处可寻。
来到魂灵阁，落祈月一个人翻找着云芙师祖的命数档案，云芙则被浓重的鬼气阻挡在外，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话本。
“找到了。”落祈月的声音从书阁深处传来，云芙忙抛下手里的话本，希冀地看向声音来处。
落祈月拿着一本泛黄的书册走出重重书架，回到云芙身旁。
他缓缓打开书页，纷繁的记录最后，仅有四个字，回归神界。
“回归神界？”云芙惊呼出声，“回归？那不是说，师祖他……”
落祈月的眉头也皱起，“倒是有上界神仙下凡历劫，历劫后脱离轮回，返回上界。”
“可是师父曾说，师祖死后再度轮回，又怎么会是已经回归了神界？”
“凡间生灵皆有定数，为了因果轮回有报，上神离开，自然要有新的灵魂补上空缺。”
云芙思索片刻，抬眸看向落祈月，“类似于偶人？真身离开，便有替身代为承受命运。”
落祈月缓缓点头。
云芙从落祈月手中拿过魂命簿，翻来翻去，而后有些气恼地往落祈月身上一抛。
“狗屁师祖，自己造下因果，拍拍屁股回归上界，留我师父一个人深陷执念，算什么神仙。”
落祈月将云芙抛来的魂命簿收好，有些哭笑不得，“上神历劫后开悟，才能更好的造福三界。”
“那我师父呢？就成为了上神开悟的牺牲品？”
云芙一脸愤愤不平，落祈月目露不忍，说出的话却一字千钧重。
“是。”
云芙浑身一颤，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落祈月。
落祈月语气平淡，再次重复一次刚刚的回答。
“是。”
云芙面上的怒意消失，她默默垂下头，最后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叹息一声。
“一将功成万骨枯。人间神界，都是这个道理？”
落祈月点点头，再度开口。
“是。”
云芙轻咬着下唇，似在思索着什么。许久后，她下定了决心，眼神坚定决绝。
“就算牺牲，也得牺牲的明白。宁愿清醒的痛苦，我也不想让师父浑浑噩噩地等候希望降临。”
落祈月被云芙炽热的目光镇住，有些担忧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云芙看向他，挑了挑眉。
“我打算见见那位狗屁师祖。”
落祈月的神色一瞬间严肃起来，“我虽为冥王，在神仙之中也不乏比我法力高强之辈，你那位师祖，也在其中。”
“只是见一见他，又不是和他打架。”云芙轻笑起来，安慰似的拍了拍落祈月的胳膊，“你放心便是。”
她从落祈月手中拿过那本魂命簿，手指点到师祖的姓名，缓缓闭上了眼睛。
云芙并未用什么高深法术，而是只用了个传音联络法诀。
她一遍一遍地念着，汇报自己姓名时，她停顿片刻，报上了李诚玉亲传弟子云芙。
时间流逝，云芙周身散发着淡淡白光，却始终未得到回音。
落祈月眼中闪过唏嘘，打算出言打断云芙的传音。
云芙仍不死心，随后念了一遍法诀，报完家门后，她心中暗想。
“若师祖不愿见弟子，弟子便将一切真相告知师父，劝慰师父忘却一切，转世投胎。”
心念一起，魂灵阁便迸现出耀眼金光，光影变换间，一个俊逸出尘的男子出现在魂灵阁。
云芙感受到周围灵力剧烈波动，猛然睁开了眼睛。
落祈月上前一步，微微拱手，“见过上神。”
他回头向云芙使眼色，云芙却直视着男子，没有行礼。
“师祖是不愿师父忘却前尘？”
男子表情淡漠，语气毫无情绪，“非也。”
“那师祖为何骤然现身？”
男子微微抬眸，表情悲悯，“不必告诉你师父本尊真实身份，以免徒添事端。”
“那就让师父，一直在奈何桥边守着，为那个替身魂灵一次次忘记他而伤心？”
云芙语气染上怒意，落祈月悄悄护在她身前，以免上神突然发怒伤了云芙。
男子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云芙身上，云芙与他四目相对间，浑身猛烈一颤。
他眼神悲悯众生，似能包纳世间万象，云芙只觉得自己渺小卑微至极。
可是云芙心底，一股无名火却烧的越来越烈。
“上神守护三界，自然功德无量。可是我师父又有何错？上神历经情劫后毫发无伤，回归上界守护三界百姓，为何要以牺牲我师父为代价？”
男子的眼中光芒一闪，似有微微的情绪波动。可也如同树叶落在湖心，涟漪细微，很快便了无痕迹。
他沉默片刻，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助本尊历经劫数，功德无量，往后轮回尽是坦途。”
“把一切告诉他吧。”
不知为何，云芙看着上神平静无波的面容，只觉仿佛重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憋闷地难受。
她忍住想流泪的冲动，目光锐利地盯着上神。
“我师父爱护无数百姓，自然功德无量。他行事坦荡，从未负过一人，只论道心，他不比上神逊色。”
上神睁开眼睛，仍是一片淡漠，他凝视云芙许久，忽然轻轻叹息一声。
“你唤我师祖，我送你个见面礼吧。”
云芙偏过头，轻哼一声，“上神尊贵，云芙不敢再认您为师祖。”
上神也不恼怒，只是又将目光转向落祈月，右手轻抬，一块拇指大小的冰晶便落入他掌心。
“去做我做不到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