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村小学由两排瓦房组成，前面一排，后面一排，中间一条土路贯穿，土路的两边是池塘。后面一排瓦房只有三间，周围的池塘把这片校园的后面一半围成了一个半岛，另一半则在两百米远的田地旁。
这小小半岛上的三间瓦房分别是学前班、一年级和二年级。在这半岛上，没有下课铃声，大家看见两百米外的教室旁有人在玩耍了，就对讲台上的老师喊：“老师下课啦，大孩儿们出来啦。”
老师伸出头往外望，随后就让大家自由活动十分钟。有时候坐在门口的孩子只要看见远处有人在活动，就跟老师说下课了，老师有时候看也不看，靠这种蒙混过关，孩子们一天下来便多了几个课间。
半岛上没有厕所，学校的公共厕所在前面一排瓦房的后面。想着反正都是小孩，老师便让大家到教室后面的墙根那里大小便，女生去西边的墙根，男生去东边的墙根。
因此，一到下课，三间瓦房的东西墙根就热闹了起来，不是谁踩到了谁的脚，就是谁尿到了谁身上。东边的红砖墙上留下了一道道被尿打湿的印记，它们的高度参差不齐，但看得出来都很用力。
阿毛刚到学校就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来上学，叽叽喳喳的小朋友让他眼花缭乱。虽未见过这么多小孩在一起，但他也不害怕了，反而觉得有那么多人在一起很热闹。
时值夏末，知了的叫声一整天都没停歇，热得老师汗流浃背，学生蔫了吧唧。这课索性不讲了，老师把粉笔一扔：“大家搬着板凳，我们到路坝的大树下面，大树下面好乘凉，你们也不会总想着找娘。”接着哄堂大笑，大家跟自己的同桌抬着板凳就往外跑。
“上什么课好呢？要不讲讲故事？讲什么故事好呢？要不还讲吹牛大王的故事？”
同学们欢呼雀跃，好像要蹦到老师肩膀上去。
“杨毛毛，你去前面小卖部给我买个冰袋回来，老师口渴难耐。快去快回！回来晚了我就罚你站在太阳底下冒冒油。”
赵老师是一个大高个，站在这群刚入学的学生面前就像一座山，而他脸上的那个大鼻子就像他脸上的山。
同学们的家长明着叫赵老师大鼻子，同学们则背地里叫赵老师大鼻子。
大鼻子赵老师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毛钱递到阿毛手里。阿毛转身就往远处的村子跑，他知道那个小卖部在哪里，之前和爷爷一起来学校附近放羊时，爷爷在那里给他买过冰袋。
那是他第一次品尝到冰袋的滋味。这种一毛钱一袋的冰块有小孩子的巴掌大小，从冰箱里拿出来时是一个淡黄色的坚硬冰块，拿在手里捂一会儿，凉悠悠的，手心凉了，接着把手放在脸上，脸也凉了。冰袋在袋子里开始慢慢融化，等化出一些水，用嘴在袋子的角上咬一个小小的口，接着往嘴里挤，酸酸甜甜，夏天如此多娇。
阿毛自从上次尝过冰袋的滋味便久久不能忘怀。他从小卖部阿姨手里接过冰袋的那一瞬间就开始口水流个不停了。他来时如策马狂奔，可在回去的路上却走不动路了，眼睛盯着手里的冰袋，嘴里一口一口往下咽着口水。
“这个杨毛，买个冰袋怎么那么慢？等下回来我要把他晒得冒油。”赵老师双手掐腰，一副不喝冰袋解渴就不开始讲故事的样子。
同学们哈哈大笑，仿佛赵老师每说一句话都能成功击中大家的笑点。
一个孩子的声音从笑声中冒出来：“老师，羊毛出在羊身上。”大家知道这个学生是在拿阿毛的名字开玩笑，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阿毛眼瞅着手里的冰袋已经化出了水，那淡黄色的液体让整个袋子变柔软了，让阿毛的口水也分泌更多了。
实在忍不住了。阿毛走到一个拐弯处，站在一棵大柳树下，用嘴轻轻在袋子的一个角上咬出了一个小洞，他一边贪婪地往嘴里挤着冰水，一边警觉地观察着四周有没有来人，心简直跳到了嗓子眼儿。
高年级的那几间教室就在不远处，一个学生突然从教室冲出来，一溜烟到了厕所。
还好没有被人看见，阿毛把冰袋里的冰水已经吸得差不多了，柔软的胶袋附着在里面的冰块上，显然没有一开始饱满了。
阿毛想着里面还是一整块冰，老师应该看不出来，于是开始做最后一百米冲刺，他要赶在冰块化出水之前把它递到老师手里。
“加油！加油！”
看到阿毛飞奔过来，同学们坐不住了，有的站在板凳上喊加油。
阿毛满身大汗地把冰袋递到老师手里，眼睛时刻观察着老师的一举一动。
“看在你大热天替我买冰袋的份上，就不罚你在太阳底下站着了，回座位上去吧。”
同学们不停地往肚子里咽着口水，看着大鼻子赵老师用嘴嘬冰袋。
嘬着嘬着，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疑问的表情，眼睛仔细盯着手里的冰袋看，看得阿毛脸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滴。
“杨毛毛，你先来！”赵老师突然厉声说道。
“老师，来什么？”
“给大家讲吹牛大王历险记的故事！快！”
阿毛低着头走到了老师跟前，面对着他。
“面对着同学们，别对着我呀。”
阿毛嘴里嗫嗫嚅嚅。
“看你这熊样，嘴里半天蹦不出一个屁，站到太阳底下去！”
阿毛低着头站到了树荫外，烈日的炙烤并没有使他忘记冰水的滋味，但此时心中却充满着自责和内疚。
真不应该偷喝老师的冰袋，可那也太美味了。
不知怎的，他觉得赵老师站在那里更像一座山了，只是这山没法替他遮挡天空中的太阳。
“有一天吹牛大王和妈妈去赶集，在路上遇到了一条河，没有桥，这个时候妈妈非常焦急，该怎么办呢？结果吹牛大王一下子就把妈妈送到了对岸，你们猜猜妈妈是怎么过河的？”
同学们坐在下面抓耳挠腮。
“谁来回答？谁要是答对了我奖励他喝一口冰水。”
赵老师真的是不嫌弃同学们的口水，就那点冰水还要你一口我一口。
结果没人回答上来。
“吹过去的！阿毛把妈妈吹到了对岸。不，吹牛大王用嘴把妈妈吹到了对岸。”小明站在太阳底下满头大汗地说。
由于口误，这个回答让同学们再一次笑得前仰后合。
“杨毛毛回答正确！你小子的嘴还真厉害，能把你妈吹到河对岸去。这个冰袋奖励给你了，喝吧。”
阿毛握着所剩不多的冰袋，一饮而尽，里面都没有冰水了还嘬着不舍得扔，他刚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就被前前后后的小伙伴扑倒了，他们也想喝。
为了争夺一袋已经喝干了的冰袋，大家在草地上叠起了罗汉。
被挤出来的同学哈哈大笑着坚持不懈地往上冲，大鼻子赵老师拉完这个又去拉那个，兜里的钱都掉出来了两毛，不知哪个同学偷偷捡走了。
高年级的学生背着书包从教室里冲出来了，夕阳在远处的村庄上逗留，它要跟杨柳村小学的同学们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