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农忙已过了昏天黑地的时候，秧苗在水田里整整齐齐，一阵微风拂过，吹得人心里直痒痒。
春天已经结束，夏天的雨季却没有如约而至，稻田里出现了柔软的裂缝，庄稼人不会亏待刚刚把根扎进泥里的秧苗，纷纷开始抽水灌溉。
每年这个时候，池塘里的水被抽水机抽起，塑料管子被撑得满满的，孩子们的脚丫子踩在上面，可以感受到水是硬的。
奥特四人帮站在塑料管子上，他们张开双臂，尽可能保持身体平衡，不让自己从管子上滑下来。别处的水管晶莹剔透，像圆柱形的冰块，他们脚丫子踩过的水管则泥不溜秋，地上脚印摞脚印，泥水弄得满地都是。
“嘿！龟孙子，水管踩爆了老子要你们的命！”远处的稻田里，一个头戴草帽肩扛铁锹的人在大声吆喝。
奥特四人帮拎起拖鞋就往学校的方向跑，他们的笑声沿着地上的塑料水管，流淌进了一望无际的稻田里。
上课还早，可大家今天一点也不无聊，杨柳村小学的池塘边站满了人，足足围了大半圈，人们都在瞅着脚下的池塘，等着里面的水被抽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岸上的拖拉机水箱里冒出白白的热气儿，仿佛一个被累的吭吭哧哧的老头。
已经抽了一天一夜，池塘里三分之二的水被运送到周围的稻田里，剩下的水已浑浊不堪，正是浑浊不堪才能吸引这么多人围观。
平时安安静静的池塘在此刻显得有些焦灼，水面上逐渐有了动静，不知道是什么鱼翻起的浪花，大家的眼睛死死盯着剩下的一潭浑水。
因为，浑水才好摸鱼。
大树下响起了铃声，学生都不舍得回教室，老师拿着教鞭赶过来才让一批人恋恋不舍的离开。
剩下的一批人还是不愿意走，有人的裤管刚撸到大腿根上，就挨了一教鞭。
“滚回教室去，反了你们！”
谁也不知道胖子校长什么时候来的，他的威力更大一些，把剩下的恋恋不舍全部赶回了各自的教室。
没有时间的参照最煎熬。麻蛋在板凳上如坐针毡，度秒如年，他在期盼着下课铃声在下一秒响起，然后拔腿就跑，冲向那即将干涸的池塘。
终于，下课铃声响了，大家一窝蜂冲向池塘岸边，发现现在的水位还来得及，如果再晚一点怕是连个鱼毛都捞不着。
池塘里顿时炸了锅，人跳鱼飞，高年级的同学摸鱼非常娴熟，且多是团队合作，一人摸到立马送到岸边给另外一个同学，低年级的同学这摸一把那摸一把，摸到手里的鱼还没等拿到岸边，就从手里滑出去了。
池塘里鲫鱼偏多，养殖的白鲢早已被承包户捞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小白鲢。
有个男生直接把裤子脱了，只穿一个内裤，岸边的女生尖叫起来，纷纷捂住眼睛。
扑通一声，内裤男生直接淌水去了池塘中央，他的内裤很快就变成了泥裤。
很快，他就摸到了一个巴掌大的鲫鱼，然后使劲挥舞手臂，扔到了岸上，一群女生慌忙去抢，没想到这条鲫鱼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蹦到了对面的水沟里，最后谁也没抢到。
大家都沉浸在浑水摸鱼的兴奋中，池塘里的人满身是泥，岸上的人两眼放光，就连老师都忘了上课的时间。
奥特四人帮没有全部下水，阿毛和辣条站在岸上收鱼，麻蛋和二皮在靠近岸边的水里摸来摸去，他们已经收获四只龙虾、一条小鲫鱼，外加一条不知名的小黄鱼。
麻蛋那叫一个兴奋，脸上都是泥点，在摸鱼大军里窜来窜去，尖叫声不断，仿佛已经摸到了大鱼，瞬间又从手里逃脱了一样。
池塘里叽叽喳喳都是摸鱼的学生，他们弯着腰摸来摸去，感觉摸鱼的人比池塘里的鱼还多。
下水的女生几乎没有，她们大部分在岸上看热闹，也有几个女生在岸边附近的泥地上捡漏。
突然，一个大浪在麻蛋的腿边翻起，溅了他一脸泥水，还没等麻蛋反应过来，几个高年级男生就围了上来，麻蛋被刚才的巨大动静吓傻了，他意识到什么，头发都竖起来了。
好家伙，是个大家伙！
天呐！
岸边的阿毛也看见了刚才溅起的水花，尖叫了一声，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麻蛋这边。
几个高年级男生在麻蛋腿边摸了一圈什么也没摸到，又离开了，麻蛋站在泥水里，短裤打湿了三分之二。
此时的他感到既惊恐又兴奋，仿佛离中大奖只有一步之遥，很遗憾那条大鱼在他脚下逃跑了。
岸上的人们紧张至极，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池塘里的动静，大气不敢出一口。
目前还没确定是什么鱼，凭刚才麻蛋腿边的动静可以判断，这条鱼起码有十几斤。
辣条在路边的泥地里挖了个小坑，里面灌上水，奥特四人帮的战利品就在里面相濡以沫。
二皮的脚被刺扎到了，疼得他一瘸一拐，还没摸到大鱼的他心有不甘，只能在岸上眼巴巴瞅着池塘里的盛况。
阿毛负责接应麻蛋，他也很想下水，但很害怕晚上回去挨打，如果衣服弄脏了，真不知道回去怎么交代。
池塘中央又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浪花，大家纷纷往中央靠拢。
水不深，最深处也不过半米，但有的地方淤泥有二十几厘米深，有个男生一脚踩进了淤泥里，在那扭来扭去，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腿拔出来，差点都吓哭了。
阿毛注意到摸鱼大军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女生个子要比同龄的男生高一点点，细细的腿像麻杆一样，只见她把短袖束在裤腰里，裤子已经撸到了大腿根上，那双细细的腿却能在淤泥里轻松地走来走去，跟其他人比起来要轻松灵活很多。
她叫柳如歌，和阿毛是一个班的，平时大家都叫她六哥。不知道这个外号是谁先喊的，估计是有人说话太快把柳如歌喊成了六哥。
多好听的名字，硬生生喊成了一大老爷们儿。
因为平时男生很少跟女生在一起玩，女生也懒得跟男生玩，且见了男生总是一副鄙夷的眼神。因此，二年级班里的男女生关系不是很好，经常出现隔空对骂的情形。
在阿毛的印象里，柳如歌是一个文静的女孩子，不像别的女生，一言不合就口吐芬芳。柳如歌只会在别人叫她六哥时瞪上一眼，然后噘着嘴离开。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胆大，摸鱼摸得这么溜。阿毛心中泛起了一丝羡慕之情。都他妈怪自己胆小，不然早下水了。
麻蛋摸着摸着就摸到了柳如歌屁股后面，他的手在泥水里抓来抓去，突然一脸兴奋，以为摸到了一条鱼，没想到使劲拿也拿不起来。
“啊——”
柳如歌刺耳的一声尖叫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大家都以为那条大鱼又出现了。
等池塘里的人都直起腰的时候，看见柳如歌回头对着麻蛋的头狠狠推了一把。
麻蛋一屁股坐到了淤泥里，挣扎了半天才站起来，身上全是泥水。
在场的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有人没站稳，直接从岸上滚到了池塘里，大鼻子赵老师都笑岔气了，腰都直不起来。
麻蛋拧了拧衣服上的水，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摸到的不是鱼，而是柳如歌的脚。
真是中了邪了，她什么时候下来的。麻蛋一脸困惑。
他倒不在乎身上的泥水，他更在乎别人的眼光，周围的人哈哈大笑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出了洋相，而是别人认为他耍流氓。
阿毛也笑个不停，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六哥，好样的，如来神掌啊，哈哈”有人在岸上喊道。
麻蛋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周围的同学还在看着他笑，他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
其实大家笑的不是他耍流氓，也不是他坐到了泥水里，而是他头上的手掌印，一个区别度很高的泥手印在麻蛋头上顶着，滑稽可笑。
柳如歌眼睛瞪得像铜铃，转身继续在泥水里摸鱼。
插曲过后，大家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那条不见踪影的大鱼上。
在场的每个人都在期待，期待着谁先抓住那条大鱼。
又一个浪花泛起，内裤男生立即扑上去，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他的双手按住了那条鱼，它的身子在泥水里扭动着，在场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很可惜，那个男生没有按住它，大鱼还是跑了，气得他站在原地抓狂。
大部分人采取的策略是在泥水里疯狂抓摸，但柳如歌和麻蛋二人不是。
麻蛋的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不停对水面进行扫描，时刻警觉着周围的任何动静，他同时也注意着前方柳如歌的一举一动。
岸上的人心急如焚，跃跃欲试。
突然，麻蛋感觉自己的小腿触碰到了什么东西，光滑柔软，他不敢轻举妄动，慢慢弯下腰，手指头刚刚触碰到水面，腿边就扑通一声，他赶忙俯下身去，瞬间把那条大鱼压在了身下。
泥水里，麻蛋与一条大鱼贴身搏斗，他抱着那条大鱼翻了个身，没想到泥水溅到了眼睛里，就揉眼睛的空，没抱住，那条鱼从他怀里逃走了。
大家一哄而上，什么也没捞着，阿毛站在岸上急得直跺脚。
突然，岸上沸腾了，连老师也大喊大叫。
大家站在池塘里回过神来，看见柳如歌双手死死掐住了那条大鱼的脖子。
这时大家看清楚了，那是一条大鲶鱼，怪不得光滑无比。
柳如歌已经将大鲶鱼的上半身提出水面，下半身还在水里。
看得出来，大鲶鱼在挣扎，但很无力。
池塘里摸鱼的同学们都惊呆了，没想到最后是一个女生抓住了大鱼，男生们羞愧不已。
柳如歌十分兴奋，她使劲拖着那条大鲶鱼往岸边走，赵老师赶紧下去接应，此时的他也不怕把自己的中山装弄脏了。
空地上围满了人，大家都在欣赏地上的大鲶鱼，旁边其他同学摸上来的小鱼相形见绌。
柳如歌趾高气扬，神气十足，周围的同学羡慕不已。
大鲶鱼翘着胡须在空地上扭着身子，它可能还想回到自己的池塘，可惜四周已经围得水泄不通，都是光腿杆子和糊满了泥的脚丫子。
有个老师拿来了一杆秤，秤钩子勾起鱼嘴，鲶鱼的尾巴在空中摇摆着，尾尖不停往下滴着粘液，像小孩子的口水。
最后的结果让大家有些失望，这条大鲶鱼才五斤二两，并没有大家估摸的十几斤重。
最后，学校一位刘姓老师花五块钱将这条鲶鱼从柳如歌手里买走了。
从那以后，在杨柳村小学，有人不知道柳如歌是谁，但没有人不晓得谁是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