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黑下来，冯牧踏入乱葬地。
大半夜去坟地，着实考验胆量。冯牧提着一盏纸灯笼，借着纸灯笼的微光，翻越一个又一个坟包。
大部分坟包都被刨开了，里面尸骨无存。地上散乱着无数狗脚印，看上去叫人后脊发凉。
他没有带太多护卫，就带了包洪一个人。包洪一身红铜色盔甲，手里攥着剑柄，也提一盏纸灯笼，默默跟在冯牧身后。
不带护卫的原因很简单，怕引起恐慌。
接连好几天，都有外围的士兵受到惊吓。他们报告称目击到鬼怪，青幽幽地在坟包间飘动。还有骇人的红眼。
只有冯牧和包洪知道，根本不是什么鬼怪。
是越来越多的丧尸犬。
今天冯牧来，是视察一遍乱葬地的情况，看看已经有了多少丧尸犬，尸骨还够吃多久。
风极冷，说不清是寒气还是阴气，包洪手心都是汗，他对丧尸犬了解甚少，因此格外紧张。
吃死人繁殖的东西，怎么想都邪。
“我一个时辰前刚刚收到消息。”冯牧突然开口了，“霁国边境，已经失地一个半郡。估计有六十多万梁军在边境的平原上游荡，偶尔聚集起来发动进攻，像海水一样。打下一个城，就进去杀人，抢劫，然后又散开游荡。”
包洪吓了一跳，他只知道边关交战了，却没料到丧地这么快。
一个半郡！
霁国的八分之一已经没了！
“大王的金甲军，出动了吗？”包洪问。
“出动？不可能出动的。”冯牧冷笑。
“属下愚钝。”包洪不明白。
“边境有昌平候，广平候，季秉候三个大侯爷，每个侯爷都有私军二十多万。”冯牧如数家珍，“这三个侯爷关系密切，家族通婚，已经连在一起。霁王把他们视为心腹大患。但是又不敢削他们的兵员。这次梁国来攻，霁王正好利用梁军，解决三个侯爷的私军。”
包洪眉头紧皱。
“季秉候的封地离边关最近，已经全部沦丧。他的军队十不存一，都在激战中消耗掉了。季秉候成了光杆侯爷，现在估计正在拖家带口地流亡，可是他又能流亡到哪里去？而昌平候和广平候，他们两个人加起来的四十万人马，在二线防守，我估计，能顶一段时间。但不会超过一个月。”冯牧说，“他们必须防守，因为他们的百姓和财产、封地都在那里。”
“霁王最后带金甲军参战，坐收渔利？”包洪听明白了，“三个有威胁的侯爷，军队都打没了。梁军也被消耗大半。金甲军一进场，很容易就能平定局势。又解决了内忧，又解决了外患，还花费很小，是吗？”
“对，霁王是这么打的算盘。咱们的大王老奸巨猾，只要稳固他的皇位就行，边境百姓死了多少，他不在乎。甚至还高兴。”冯牧不屑地冷哼，脸色鄙夷。
“但是！”冯牧突然停下脚步。
包洪也站定，认真地看着他。
“霁王的算盘完全打错了。”冯牧脸上浮现出可怕的神色，“梁国并不是出动这六十万军队就结束了，而是会不断增兵，举国之力，发二百万军队来攻！”
“二百万！”包洪瞪圆眼睛，这个数字大到让他头皮一麻。
“很惊骇是吧？我最初听说的时候也很惊骇。”冯牧长叹一口气，哈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吹散，“我有一个老师，她会神行功，能日行数百里。她亲自去梁国打探的消息，不会有错。”
“我从没听说过这么大规模的兵众。”包洪震惊地冒汗，着急起来，“北方最强大的炎国，二十年前轰轰烈烈的勤王内战，兵力规模只有一百五十万而已。一个兵的装备粮草，需要十几户农家来养。从后方往前线运粮，二十车粮食能运到一车就算不错。梁国虽然庞大，但怎么能凑二百万军？这不是掏空国力吗？”
“你说对了。”冯牧深沉地笑起来，“梁王赵瀛，已经快死了。他老糊涂了。幼时他在霁国受过委屈，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他心底里的仇恨并没有被时间打磨掉，而是生根发芽，野蛮膨胀，冲垮了理智。临死前他要看到霁国亡国，至于死后梁国变成什么样，他不在乎了。”
包洪沉默，后背一阵发凉。
梁王赵瀛的狠辣，他年轻时就早有耳闻。这几年过去，他变得愈发可怕。
终于，举倾国之力，发动了这场灭国战争！
这场大战，将彻底掏空两个国家！
“霁王不明白这一点，他还抱着天真的幻想，觉得金甲军无往不胜。十万金甲军再能打，怎么挡得住二百万梁军？”冯牧摇头，“梁王疯子，霁王傻子，两个大王，坐拥庞大的军队，最后都变成了这个。”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玩意儿，递给包洪。
包洪双手接过，捧到眼前端详。那是个白色的折纸玩具，一头惟妙惟肖的小老虎，虎头上还写了个小小的“王”字。笔迹很稚嫩，像小孩写的。
“纸老虎？”包洪头一次听说这个东西。
“是。”冯牧微微一笑。
这个小纸老虎，还是小狸叠的。昨夜冯牧和九尾相坐而谈，分析前线局势。冯牧说出纸老虎这个词后，旁边无所事事打哈欠的小狸就扯了张纸，没一会儿叠了只小老虎出来，提笔写了王字，“啪”地扔在冯牧脸上。被冯牧当场没收。
“那大人的意思·······我们是要亡国吗？”包洪小心翼翼地说。
“霁国要亡，但是在霁国的土地和霁国的人民之上，新的国家会建立起来。”冯牧说。
包洪愣住了。
“再过半周，我手里四万军队的盔甲就会凑齐。这两天你没见到张术对吧？他已经带着兵，到下面的村落去收购粮草，到周围的县去抢买马匹。明天估计他就完成征粮任务了，我会派俞搏带兵一万，即刻启程向前线运送粮草。”冯牧平静地说，说出来的话在包洪耳中却如雷鸣，“元宵节一过，第二天早上，我们就全军开拔，去前线勤王！”
包洪眼瞪得几乎掉出来。
他预料到要打仗，但是没料到这么突然！
“包洪听令。”冯牧突然严肃地说。
包洪跪拜于地。
“封你为勤王左将军，统兵三万，择日西进勤王。赐你虎符！”
冯牧大声说，从怀里摸出一枚虎符，红玉雕成，崭新地像是今天才做出来的。
包洪神情惊骇，双手接过虎符。
“定不辱使命！随时听候大人命令！”包洪声若洪钟。
“起来吧。”冯牧挥挥袖子，打了个哈欠，不再严肃。
“左将军······”包洪起身后喃喃。
按照冯牧的官职，他是不能封什么将军的。
但是，现在冯牧封他为勤王左将军······
这是要······谋反！
冯牧似乎猜出了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
“这次勤王，去前线后看情况做决定。”冯牧道，“我的初步计划是，先把梁军击溃，掉过头来再打进霁王的王宫。如果情况不对，也可以先打进霁王的王宫，再击溃梁军。”
包洪傻呆呆地看着冯牧。
冯牧说这话时，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讲什么很轻松的事情，一定能做到，像是他手里不是四万兵马，而是四百万兵马！
可是······可是·······怎么可能呢？
包洪很清楚冯牧手下军队的实力，满打满算四万人，就算装备精良，但是无论迎战二百万梁军还是十万金甲军，都是天方夜谭！
这不是鸡蛋碰石头的问题了，鸡蛋和石头至少还可以大小相仿，这简直是小狗进攻大象！
包洪忍不住了，“可是······大人，我们兵力不足。”
冯牧没说话，伸手，指向前方的黑暗。
包洪抬头看过去，很茫然，那里只有黑漆漆的夜色而已。除了隐约可见的坟包，和造型诡异的桃树，什么都没有。
突然，一点红色亮了起来。
那是一双鲜红的眼睛，幽灵似的在夜色里亮起。直勾勾地注视着两个提灯笼的人。
包洪瞬间冷汗透背，伸手按住腰间的剑。
紧接着他的手却抖了起来。
一双又一双的红眼从夜幕中浮现，十、一百、三百、五百、一千······多的数不清！
大片大片的红色血眼，像泛起的猩红海潮，带着骇人的气息，逐渐靠近！
“大人退后！”包洪拔剑，挡在冯牧身前。
“莫怕。把剑收回去吧。”冯牧很淡定地拍拍他的肩膀，提着灯笼，悠悠向前走。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千万只鬼在移动，灯笼光照到的范围内，那些红眼终于现出真身！
大群青蓝色的丧尸犬，靠近冯牧，一声不出，带着奴仆靠近主人的谦恭。
几日不见，这些丧尸犬居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个个藏獒似的大，浑身的毛钢针似的炸起来，油光发亮，让人想起草原上凶猛的野狼。它们嘴里还有匕首似的犬牙，闪着锋利的寒光。
包洪只是看着，就吓得不敢走动，浑身汗毛要把盔甲顶起来似的。
“好家伙，都长这么大只啊。”冯牧蹲下，伸出手。
最大的一只丧尸犬，立刻小跑过来，把头凑到冯牧的手底下蹭。就像家犬邀请主人抚摸。
冯牧很高兴地摸它身上的毛，像抚摸养了多年的爱犬。
【高兴】【温暖】
被摸的丧尸犬眯起眼，传达出情绪。
周围的丧尸犬都忍不住了，一只只凑过来，摇着尾巴，在冯牧身上蹭，邀请抚摸。
很多年以后，包洪回忆这一幕，冯牧蹲坐在坟地里，白灯笼的光照在他脸上，森森的阴影。周围一群毛色诡异的丧尸犬邀宠，像是一群小鬼，围绕着人形的巨大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