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镇的位置很特殊，在梁军控制区和赤军控制区中间的模糊地带。之前冯牧看地图时，考虑过一旦兵出安素，就拿下沉镇，做一个前沿阵地。
万万没想到，局势急转，现在沉镇成了两军统帅和谈的地点。
天还没亮，冯牧的马车就在路上了。
一共三辆马车，车夫都是卫兵。最前和最后的马车上也是卫兵。冯牧和九尾坐在中间的马车上。
九尾还抱着小狸，没办法，孩子得有人看。
“怎么谈判，你心里有数了吗？”九尾问。
“必然。夜里一宿没睡。”冯牧点头，“赤军的独立性必须保持，我必须是赤军唯一的最高统帅。在这个条件下，可以配合裘直的大军。至于具体的价码，到时候再说。”
“我昨晚去了趟梁营。”九尾说，“谈判的形势对你是有利的。”
冯牧一震，“跑那么远？有什么消息吗？”
“裘直昨夜干了件惊破人胆的事儿。”九尾微笑，“他杀了八成的梁军高级军官。连自己的副将都杀了。先是大摆筵席，上烈酒，送美女，军官们乐不可支，外面弓箭手围得水泄不通。裘直中途溜出去，就开始放箭屠杀。每具尸体上都插着至少十支箭。”
冯牧表情夸张，内心惊涛骇浪。
他之前掌握的情报，裘直虽然高居梁国的军队统帅，却是一个和善的人。他爱惜自己的部将，厌倦无意义的杀戮，还养了一些僧人，时常和僧人们清夜长谈。裘直的府邸里有猫舍，专门饲养流浪猫，久而久之，梁王都的野猫都聚在猫舍里，数量上千，喵喵声连绵不绝，简直爱心泛滥。
可昨晚的屠杀，他毫不和善，反而狰狞可怖。
把自己手底下辛苦奋战的军官们杀个干净，这得多狠的手？
短暂的震惊过后，冯牧懂了这一事件背后隐藏的含义。
裘直不是疯子，不会无缘无故杀军官。
他之所以这么干，只有一个解释：争夺军队的统治权。
他手底下的军官，八成流露出过对梁王的忠心耿耿。如果裘直突然宣布起兵造反，军官们有集体哗变的危险。
所以，不忠于自己的全部干掉，再把自己信任的军官提拔上来，给整个军队换血。
一夜之间，八十万梁军就成了八十万裘直的私军！
冯牧感觉一股恶寒，类似的事情他上学时在史书上看过，当时没啥感觉。现在真正面对了，才体会到能留名史书的人，都是些何等精于权谋、阴狠狡诈的老妖怪。
幸好自己穿越是从蘑菇开始的，如果直接空降到朝堂上，估计用不了几天，就在激烈残酷的斗争中被搞死了。
“他采取这么极端的手段，说明起事的日期非常紧急，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冯牧分析，“所以他会尽可能争取我的支持，好壮大实力。”
“没错。”九尾满意地看着冯牧，似乎觉得这个傻学生有开窍的迹象。
小狸晃悠着大尾巴，趴在九尾腿上。全程默默地听。
突然，小狸插话了：
“裘直这种人胃口大，不会愿意和你平起平坐的，你要防着他一手。”
“暂时他或许会对你很客气，等夺了梁王的位置，他就要来攻你了。”
冯牧很意外地看向小狸，小狸一直小孩兮兮的，没想到还能懂这些。
她说的这些冯牧也知道，裘直是有大王心的人。他的胃口吞天。联盟只是一时的。冯牧也没指望能百年好合。
“你在教我做事？”冯牧存心逗她。
小狸气的瞪冯牧，黑眼睛圆溜溜的，举起一只爪子，“我这就挠花你的臭脸！”
九尾伸手把小狸从腿上抱起来，递给冯牧。
小狸缩回爪子，把头扭到一边，不吭声了。
九尾又把小狸放回腿上。
小狸龇牙咧嘴，凶神恶煞，伸出爪子，“冯牧！撕烂你的臭嘴！”
九尾把小狸递给冯牧。
小狸又不吭声了，低着头。
冯牧哈哈大笑，把小狸接过来，放在腿上，“你是个狐狸，怎么跟狗似的？你就不能硬气一点吗？”
小狸伸出爪子，往冯牧的某个地方伸，恶狠狠地威胁，“阉了你信不信？”
“祖宗！”冯牧吓得赶紧把小狸举起来。
马车停下来了，卫兵在前面喊，“大人，沉镇到了。”
九尾撩开马车帘出去，冯牧抱着小狸，紧随其后。
刚出马车，就是扑面的冷气。
虽然是冬天，但其他地方远没有这么冷。冯牧感觉就像站在北极冰盖上。
确实是冰盖，他低头看，脚下的土地随处可见巨大的裂缝，裂缝里冒出森森白气，深处隐约可见冰层。整个沉镇的下方，都是巨大的坚冰。
“怎么底下有冰。”小狸趴在冯牧肩头，探头探脑地往下看。
“知道为什么叫沉镇吗？”冯牧问。
“不知道。”小狸摇头。
“最早这地儿不叫沉镇，叫菩萨镇。镇中央有个小菩萨庙，庙里放着一个玉菩萨，碧绿油亮，夜里发闪。镇里人去上香，说，菩萨，赐我个男娃！很快家里老婆就生个大胖小子，八斤四两。镇里人去上香，菩萨，明年风调雨顺！第二年就大丰产，粮食堆成山。”
冯牧一边给小狸讲，一边跟着卫兵往前走，去定好的谈判地点。
“然后呢？”小狸认真听。
“镇里有个规矩，无论如何，不能动这个玉菩萨。原因很简单，这菩萨是全镇人的守护神。这个死规矩持续了两百多年。”
“但是，有个男人，他老婆难产。男人跑去求菩萨，咣咣磕头，说一定让我老婆活下来。磕完头，回家，接生婆脸色蜡黄，老婆死了。”
“男人在镇子里就这么一个亲人，死了，他无牵无挂，觉得菩萨戏弄他。于是，月黑风高夜，男人去偷玉菩萨，打算带出去卖钱。这么大一块玉，够吃两辈子了。”
“结果，男人刚把玉菩萨搬出庙，镇子就地震了。地下轰隆隆地响。水哗啦啦从石缝里涌出来，流的全镇都是，路变成了河。”
“镇民们惊醒了，出门，看见街上银亮亮全是水，水里都是鱼虾鳖蟹。螃蟹拳头大，虾有香蕉大，鱼都几十斤，王八大的跟锅盖似的。”
小狸突然打岔，“香蕉是什么？”
冯牧愣了愣，想起这个世界还没有香蕉。
“我换个比方。茄子。长茄子。”冯牧说。
小狸点点头，“那虾是真的很大只，然后呢？”
“有大水阻挡，男人没能跑了，被镇民抓住打死了。镇民们把玉菩萨放回庙里，大水又退回地下，只留满地的鱼虾鳖蟹。”冯牧继续讲。
“后来旱灾，赤地千里，到处饿死人。镇子里屯粮吃光了，眼看也要饿死人。”
“于是全镇三十岁以上的男人聚集到镇长家开会，一致决定，打破祖训，把玉菩萨移走。”
“玉菩萨一走，又开始涨大水，鱼虾鳖蟹。镇子里的人饿不死了，还能往外卖鱼。”
“跑题了呀，不是解释为什么叫沉镇吗？”小狸听腻了，扭动起来。
“莫急，莫急，马上讲到了。”冯牧拍拍她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