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镇里鱼多虾多,镇民们都不用辛苦种地了,早晨拿个脸盆出门,随便一舀,一天吃的鱼就有了。想发家致富,就多舀几下。”
“但很快,大家就发现,鱼一天天变小,也变少了。”
“终于,水里见不到什么鱼。”
“于是就有贼。贼夜里翻墙,去邻人家偷吃的,还偷女人,被镇民逮住了,按照祖制,捆到菩萨庙去杀头。”
“人头刚落地,整个镇子又冒出无数鱼虾鳖蟹,跟最开始一样。”
“镇民们懂了,杀人泼血,就能涨鱼。”
“没人愿意辛苦去种地了,大夏天耕地挑水,每年都要热死人。雨水不合适还白干。天天家门口就有鱼肉,这日子多美?于是每当街上的鱼虾少了,镇子里的人就聚在一起开会,开会内容就是讨论杀谁。人总干过点错事儿,老王年轻时偷过瓜,有罪,杀了。老李二十年前觊觎兄弟的老婆,有罪,杀咯。老赵随地吐痰,有罪,杀了。”
“杀到最后,整个沉镇不剩几家,全成了鬼屋。有外人路过,问镇子里的人,你们这房子这么多,怎么没人住?镇子里的人心虚,就说咳,不是涨大水吗,很多人夜里睡觉,被水卷了沉地底下去了。”
“这就是沉镇。”冯牧说,“夏天时你过来,满镇子都是大水,现在冬天,镇子底下全是冰。”
小狸摇摇尾巴,没吭声,盯着地缝里的冰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牧跟着卫兵一路前进,穿过无数的空屋。沉镇已经荒废许多年,一半房屋院墙都坍塌,满地砖瓦,跟轰炸过后的重庆伦敦似的。一些没倒塌的院墙上,留着雨似的无数白点,全是鸟粪。
终于,到了谈判地点,菩萨庙!
菩萨庙比想象中的宏伟,简直像博物馆,台阶就有36级。气派地不像一个镇子能建起来的。冯牧注意到台阶上都有凹陷,那是镇民们磕头时留下的。十几代成千上万人一辈子在这里磕头,就留下印记。
冯牧拾级而上,快到顶时,猛然看见上面站着十一个人。
十名盔甲闪亮的卫士,每人都有接近两米的惊人身高。背阔腰粗,腰佩长剑。站在一起,仿佛铁墙。
最前面的人一袭紫红色蟒袍,眉稍发白,头发白了一半,眼神却依旧雪亮,精气神十足。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却有无形的气场大张。
冯牧和他对视,两个人同时微微一震,仿佛······走路时冷不丁遇见老虎!
小狸感觉到气氛不对,从冯牧肩头跳下来,去找九尾。
随即,两头老虎都露出笑容。
“想必阁下是······裘将军?”冯牧深深行礼,“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我以为我来的够早,没想到裘将军还快许多。”
“冯将军。”裘直也行礼,“我一个时辰前就到了,表示诚意。这次的约毕竟是我劳烦冯大人前来,当然要早一些。”
“倒是我失礼了,请将军先入。”冯牧比了个请的手势。
“你们都在这里等待。”裘直转身对身后的卫兵说。
然后,裘直竟然直接伸手揽着冯牧,像揽哥们儿似的,一起进入庙中。
冯牧的卫兵们也站在庙门外等候。其他卫兵都面容严肃,昂首挺胸,雕塑似的立住不动。只有九尾,很悠闲地在台阶上走来走去,抱着小狸看风景,像是来公园观光散布的。
庙里空空荡荡,墙上全是蜘蛛网,地上一层灰。冯牧和裘直走过的石砖上,都留着清晰的脚印。
“真脏啊。”裘直捏鼻子,四下打量,微微皱眉。
“得,咱也甭坐了。站着说吧。”冯牧道。
“不用,应该有干净地方。”裘直道。
裘直松开冯牧往前疾走,直接跳上神台。原本放在台上的玉菩萨已经没有了,只剩汉白玉的空台子。裘直伸手在上面摸了摸,点头。
“干净的,来坐吧。”裘直盘腿坐下。
“放菩萨的地方,咱们上去坐,好嘛?”冯牧一边往上爬,一边开玩笑。
“冯将军说笑了,咱们这样的人,会在乎神佛菩萨?”裘直微笑,“我听说你在霁国办学校,强制每个村里都腾一间空屋出来,让小孩都去学认字。有些村里没有空屋,你直接派兵去把佛堂扒了,大佛砸烂了扔出来,改成学校。”
“有这事儿?”冯牧一愣,盘腿坐在裘直对面,“我怎么不知道?”
“肯定有啊,我手底下的探子不能骗我吧?”裘直说。
“那就是有吧。”冯牧笑道,“我只是让手底下人去给小孩们办学,具体他们怎么干我还没了解过。”
“冯将军可真是装糊涂的高手。”裘直说。
两个人对视一秒,同时哈哈大笑。
“早上饭吃了吗?”裘直问。
“没呢。”冯牧说,“我以为我来的早,能吃一顿再见你呢。结果你早来了。”
“德子!”裘直扯着嗓子,使劲朝门口喊,“把饭提进来!”
冯牧很想捂耳朵,裘直嗓子沙哑,低声说话时听着很舒服,喊叫起来简直像狼嚎。刺耳的很。
一个卫兵很快急慌慌地进来了,提着放食盒的木匣。放在台子上,又立刻离开。
裘直打开食盒,把里面的菜肴一样样端出来,放在两个人中间。
“我猜到你可能没吃,提前带了点好菜来。都是梁国特产,跑死几匹马运来的,好东西,给你介绍介绍。”
“这叫金蟹,只在梁国南方水田里产。是河蟹的变种。”裘直拿出蟹八件,敲敲放螃蟹的大碗。
“看着也不金啊,还是红的。”冯牧打量碗里的螃蟹。
“一般河蟹,黄占两成。四千只河蟹里出一只黄蟹,黄占五成。把黄蟹抓起来,天天放火吓唬它,它一害怕,身体里的黄越来越多。最后,一百只黄蟹里,有一只的黄能到八成以上,就叫金蟹。王室专供。”裘直一边说,一边干脆利索拆开一只蟹甲,递给冯牧。
冯牧拿在手里,看呆了,确实整只螃蟹里全是金沙般的蟹黄,还渗着肥嫩嫩的油膏!蟹肉几乎看不到!
如果不是裘直介绍,冯牧会以为这是一只螃蟹把肉掏走,打了七八个蛋黄进去填满壳。
吃了两口,冯牧点头,”确实好东西!“
裘直又伸手到另一个碗里,拿起一只虾,干脆利索地剥完,放在冯牧面前的盘子里。
冯牧低头看那虾,傻眼了,有两只头!
双头虾!
幸亏不是在前世,如果前世遇到这种虾,冯牧是万万不敢吃的,疑心是福岛水产品。好在这个世界没有核辐射,可以放心吃,不怕吃了以后变怪兽。
“这种虾叫同胞虾。”裘直介绍,“也是梁国南方水塘里的特产,一万只河虾里会出一只。其实味道也就那么回事儿,但在梁国的传说里,这种同胞虾吃了能交好运。”
冯牧果断吞掉,交好运。
裘直非常有耐心,像服务员一样,不停地投喂冯牧,并介绍:
“龙麟菜,在悬崖上长,形状很像龙鳞,能延年益寿。梁国西南特产。”
“金丝猴脑,梁国东南的山脉里有很多金丝猴,抓来以后活着运到厨房,开颅取脑。小孩吃了可以变听话,大人吃了安神。”
“月酥,梁国东南点心,上弦月、满月、下弦月,总共三种形状,分别甜口、咸口、辣口。”
······
前前后后吃了十几种,都是些很奇怪的好东西。冯牧何止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
吃着吃着,冯牧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全是梁国南方特产啊。”冯牧看向裘直。
“梁国南方水田广布,良田万顷,富人聚集,特产众多。远离北方的王都,生活自由,歌舞升平。”裘直道,“我在南方有几个大宅子,日后我年老体衰,便去南方养老。”
冯牧沉默几秒,“裘将军请我吃这么多南方特产,是有深意吧?”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裘直直视着冯牧,“梁国境内的军队还有很多,我一个人吃不下来,但冯将军要是愿意结盟,一并进军,则可以颠覆朝廷。”
“我的意思是,我占北方,冯将军占南方。梁国中央是厉江,我们划江而治。”
“我为北梁王,冯将军做南梁王,世代友好,互不侵犯,如何?”
庙里一片死寂,两个将军坐在杯盘狼藉旁,认真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