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八卦持续了十多分钟,有关冯牧的黑料记了四张大纸。
九尾越说越来劲,眉飞色舞。冯牧在旁边唉声叹气,仿佛暴晒的芹菜,越来越蔫巴,整个人都萎靡了
终于话题又回到蒲娇事先准备好的大问题上。
蒲娇:“现在市面上有很多关于您的著作,您都怎么评价?”
冯牧:“没看过,讲别人的书我愿意看看,讲自己的书有啥看头?那些作者能比我更懂我自己?”
蒲娇:“其中有一本是我上周刚看的,讲战争史,市面上很火,已经卖出两百多万本,很大的篇幅是在讲您,这书我今天还带来了,送给您。”
蒲娇从怀里抽出一本厚书,递给冯牧。
冯牧连连点头说谢谢,接过书来,头使劲往后仰,努力睁大眼翻看内容。年纪大了他的眼神也在变差,看简单的书本都很费劲。
看了两页,他就笑了出来,把书放下。
冯牧:“这书没啥价值,里面的基础知识都是错的。”
蒲娇:“错的?”
冯牧:“我刚刚看的315页,讲白乾带的炮兵部队。书上说战场范围是由部队人数决定的,很荒唐。白乾的战法是依据炮兵来定进攻纵深。一般是炮兵群主力弹种的射程,射程的90,是集团军的进攻纵深,射程乘以二,是进攻的正面宽,大部分情况是这样,遇到敌军炮兵,就把进攻纵深缩减到射程的60。市面上这种畅销书,你得看看它是谁写的,这作者都没进过部队,怎么可能写好战争史?”
蒲娇:“受教了,这些可以记录吗?”
冯牧:“可以,过时上百年的战术了,何况天下太平,发表出去也没什么不妥。”
蒲娇:“说到白乾,八十年前白乾去世的时候,您为他抬棺,是很看重他吧?”
冯牧:“当然很看重,白乾是当时的军队柱石啊,他基本上没打过败仗,唯一一次吃亏是南越国突然把炮阵拉出来了,在广林那一仗,谁也不知道南越国当时有了火炮技术,搞得他措手不及。如果没有白乾帮我,天下统一要多死很多人,百姓要多受很多罪。而且白乾这个人虽然打仗勇猛,并没有什么私心,他不贪也不享受,像个和尚一样清心寡欲。不像俞搏,要造反,我只能把他杀了。白乾死了,我真是很难过,出殡那天哭的腰都直不起来。”
蒲娇:“广林之战,白乾还负了伤。”
冯牧:“对,这件事我能记一辈子。最早是白乾的副将劳定报告给我的,当时劳定只是个警卫员。”
蒲娇:“您讲讲,这件事在民间也经久不衰。”
冯牧:“当时是这样,我们以为南越国没有火药武器,所以白乾让炮队拼刺刀,也就是大炮拉到很前线的地方,对着几百米开外的敌兵直打。但其实当时南越国也有火炮了,很落后,但也是火炮,突然拉出来对准白乾的炮阵猛轰。正好有一发炮弹,落到离白乾四五米的地方,当场把他的右腿炸断了,膝盖以下全飞了。”
冯牧:“但是白乾没反应,还是站在那儿,拿着望远镜看对面敌阵,不停下命令指挥战斗。副将劳定在旁边看傻了,对他使劲喊,长官,您的右腿炸掉了。白乾低头看了看,很平静地看了一眼劳定,说好的,我知道了,劳定。说完继续指挥战斗。”
蒲娇:“民间很多人说这事儿是假的,我觉得可能是真的。”
冯牧:“它就是真的。我的兵是世界上最好的兵,从将军到炊事员都是最好的。打广林那仗出了很多战斗英雄,我还记得有个人,那个人叫……叫……我有点想不起来了,姓曾。”
九尾:“曾怀。”
冯牧:“对,曾怀。曾怀是当时敢死队的队长,负责打开敌阵缺口的。当时他的小队陷在敌人包围圈里了,南越的军人朝他们战壕里扔土制炸弹,曾怀就捡起来扔回去把敌人炸死。结果他弯腰捡一枚炸弹时,发现捡不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手臂没有了,上一枚炸弹在他手里炸了,但是他不知道。仗就激烈到那个程度,手臂炸掉了都不知道。后来我给曾怀发了个金勋章,让他在当地做县令,他很长寿,活了一百多岁才死。他这样的人当时在部队里有很多,真是不怕死。”
蒲娇:“难以置信。”
冯牧:“我个人很佩服他们。不过说实话,当时南方各国的敌兵打仗也很凶。”
蒲娇:“千寺将军进兵央越时,说过一句话,自上战场以来从未见过这么多尸体。”
冯牧:“对,说到千寺,千寺也很可怜。他最早是个很刚毅的人,但是晚年心理出了点问题,每天晚上做梦打败仗,战友和自己都被捆起来挨刀子。到最后有点魔怔了,他说其实他当年没有打胜仗,他其实正在战俘营里等着被处决,所有一切胜利和赏赐不过是他的幻想,为了战胜恐惧幻想出来的,他这些年活在一个漫长的梦里。等第二天他被拉上刑场,所有幻觉就会破灭。所以千寺死前那几年,精神状态很可怜,整个人魔怔了,什么医生都治不好。身体上的病好医,心病很难医。”
九尾:“他要是不疯,还能活很多年。”
冯牧:“很可惜,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冯牧:“言归正传,刚刚说到哪了?”
蒲娇:“南方各国的兵。”
冯牧:“对对,老了记性不好。当时南方各国的兵也都很凶,不怕死的人太多了。有时候赤军打偷袭,用炮队拼刺刀,那些敌兵没办法,也不投降,就朝着炮阵硬冲,前面被炸死几百人,后面的人速度根本不放缓,冲的越来越快。当地的老百姓也不支持我们。”
蒲娇:“不支持?但是课本上说……”
冯牧:“后期都支持了,因为知道赤军的政策,前期都在抵抗。井里都投了毒,部队都不敢去村里喝水。有些落单的赤兵在地里走,遇见两个百越的农民,那两个农民笑嘻嘻地迎过来,等赤兵走过去,就在背后捅刀子。还有南越的老头,怀里揣着小包的炸弹,坐在菜地边上。我们的部队走过去,他不理不睬,等我们的部队队尾经过他,他又跳起来扔炸弹。这种事情太多了。”
九尾:“好了,今天的采访到此结束吧,今天冯牧的儿子闺女们带着孙子孙女和曾孙曾孙女和曾曾孙曾曾孙女……来看他,过会儿家宴就开始了。”
冯牧:“你可以在宫里留宿一下,明天有时间再聊。我希望你把我这辈子的事情都记下来,算是给我盖棺定论。要是这次说不完,过几年我就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