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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上药

    睁开眼时,身下是柔软熟悉的床铺,带着微雪与杏花的气味。

    听见窗外有小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又扑扇着翅膀飞走,带落片片花瓣。

    我抱着枕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起身,刚有动作便被人按着后脊压了下去。

    “莫动,刚上好药。”

    我扭头看向床侧,发现宿华正撩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又结实的小臂,一手握着节染血的旧绷带,一手指缝间卡着几只打开封塞的药瓶。

    青年的束发有些松,着素色里衣,披着件烟色外袍,皱眉看着我的后腰,面色疲惫。

    我见他眼下又是淡淡发青,只觉得这个场景格外眼熟,心虚地将脸埋进枕头里,想继续装睡。

    “新伤旧痛,全都叠在此处了。”

    对方的指尖轻轻按在缠在我腰间绷带外侧的肌肤上,宛若一片羽毛,又轻又挠人,我不由得绷紧了后背。

    此刻才后知后觉,我这会姿态着装实在算不上太好——上衣被推至肩胛骨,整个背部都露在外面,被对方一寸寸打量。

    “作为剑修的胸章 ,是吗?”

    对方问我,语气不甚和善。

    我抓着枕头沉默了一会:“不要生气……”

    “弟子哪敢生气。”

    青年打断了我的话:“师尊若真怕我生气,就不会又带一身伤了……”

    宿华的声音低了下来:“那位阙鹤师弟,真就那么重要?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护?”

    “是有些重要。”

    毕竟曾经手握我的生死。

    我小声嘟囔一句,却闻宿华轻笑一声:“有多重要?”

    与其说是危机感,倒不如说是第六感。

    我从枕头中抬起头,打量宿华的脸色,磕磕巴巴道:“只是曾经有些重要,但是现在不重要了!况且我这次只是运气不好才受伤,和他没什么关系。”

    见宿华依旧沉默,我不由有些着急,支撑着胳膊便想从床上爬起来,又被他按着肩膀趴在床上。

    “师尊昏睡三日了,身上毒素今日才彻底清除,还是好生修养…待会韶音会来替师尊梳理经脉,弟子先行告退。”

    说罢,他便收拾好药匣准备离开。

    我手疾眼快地抓住了他的衣袍,却不想直接将它拽了下来。

    宿华脚步顿了一下,我趁机捉住他的手指,对方指尖冰凉,跟翠染峰的雪似的。

    “你不相信我。”

    我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因我这句话,青年的肩膀垂拉下来,他将药匣放在桌几上,反手握住我的手,然后蹲在床边仔细看着我。

    他将我睡乱的头发别到耳后,眸中倒映出我的模样:“我相信…不论师尊说什么,我都相信。”

    在他再度开口前,我先打断了他:“那我有话要对你说,你先转过去。”

    宿华听话地背过身,只是牵着我的手却没松开。

    我从床上坐起,先把衣服放下,盖好腰背,心中那股害羞感才稍微散了些。

    宿华听见动静想回头,挣扎了几下还是没有转过来:“……师尊,当心伤口。”

    腰上的伤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这种程度的疼痛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我将手从他掌心抽脱,指挥道:“拿笔墨来,还有我的储物袋。”

    宿华听话地将东西取来递给我。

    我接过储物袋,一边翻找,一边对宿华道:“写我的名字。”

    宿华微怔,提笔在宣纸上落下我的名字。

    他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风姿绰约,如他人一般。

    我看着赵寥寥三个字,头也没抬,继续说道:“写你的名字。”

    青年毫不犹豫地将名字落在我的名字旁边。

    我道:“写衍宗。”

    “再写,翠染峰。”

    “折春。”

    “洛川。”

    宣纸上逐渐被墨色填满,每一字都锋芒毕露,如同断金割玉一般。

    我终于翻出储物袋中吃灰已久的卷轴,将它打开,抬头看着宿华:“写,小重山秘境测绘图。”

    青年一顿,与我四目相对,提笔悬滞许久,才写下这几个字。

    直至最后一笔勾勒完,一滴墨溅在纸上,慢慢晕开。

    仿佛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我看着与卷轴地图上一模一样的字迹,心中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这份地图,是你做的。”

    宿华沉默不语。

    虽然早在尧州时就有了这种猜想,但此刻猜测成真,我竟然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你是……谁?”

    你是谁?

    是和我一起度过这十年间的宿华,还是那个书中抱着赵寥寥残魂跳崖自尽的宿华?

    宿华垂眸看着宣纸,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下打下一小片阴影。

    室内安静了下来,只余彼此绵长的呼吸。

    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时,宿华终于开口道:“师尊,弟子是宿华,永远是宿华。”

    青年捉住我的手抚上他的侧脸,满眼真挚,一瞬不瞬地看向我,吐露出他的秘密:“弟子确实是重活了一次。”

    宿华眼中聚了泪,他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可怎么看怎么苦涩:“本以为,天上地下,再也无法与师尊相见……谁料一睁眼,竟能回到从前,竟还能再见你。”

    “我欣喜若狂,却也忧虑万千,只因此事过于惊世骇俗,不敢言说。”

    “我确实是在尧州那晚才想起一切,但不代表那晚之前的人不是我。”

    十年师徒相处,让我们彼此了解,所以哪怕我此刻什么都没有说,宿华也知道我在犹豫纠结什么。

    “师尊也是一样,我知道的。”

    青年勾唇笑笑,眼中的泪再也盛不住,落在我手心里:“不论什么过去,不论前世今生,亦不论三千世界,你永远都是赵寥寥,独一无二的,弟子心悦已久,倾慕不已的赵寥寥。”

    我很久没有哭过了。

    曾经受再重的伤,也不会落一滴泪。

    可现在,只是听宿华讲出这种话,眼眶与鼻子便酸涩得要死。

    我吸着鼻子,努力平稳声息:“我或许真的不是那个赵寥寥……”

    那个书中值得你抛下一切的赵寥寥。

    宿华的指腹带着层薄茧,小心的替我拭去泪水:“何出此言呢?人活世间,魂魄不灭,尘埃聚神,大道三千,万化皆一,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寥寥,我与你一起度过的时光不是假的,对你的心意也不是假的,我就在这里,我们都是真实的。”

    “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我再也绷不住,扑进宿华怀中。

    对方本是半跪在床边,因为突如其来的拥抱一个重心不稳向后倒去,最后半躺在地上,将我牢牢护在胸前。

    我的眼泪染湿了他的肩膀,本还克制着情绪,可他的怀抱太温暖了,他轻轻摸着我头发的动作也很温柔,让我终于哭出声。

    我确实在害怕…

    在我意识到我喜欢他以后,怕我不是我,怕他不是他,怕这份心意其实是错开的。

    我还怕我自作多情,怕我伤他心,又怕我……又怕我大梦一场。

    “不要哭了,你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宿华语气无奈,尾音却带着笑,像小猫尾巴一样翘了起来。

    我搂紧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是你先惹哭我的。”

    青年低笑着,微微侧头,轻轻蹭着我:“对不起,往后不会再惹哭你了。”

    我将残余的泪都擦在他衣服上,准备先起来再说。

    跟个小孩似的扑到人家怀里哭这种事,冷静下来后感觉好羞耻,有辱师尊排面。

    谁知宿华按住了我的肩膀,一手托着我的侧脸,指腹轻轻扫过我的唇角,眸中宛若流光云转,渴求又克制地看着我:“我可以吻你吗?”

    那双眼睛里的爱慕浓郁不加掩饰,令我有些不敢看,慌乱地垂下眼眸,视线落在他的双唇上,然后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柔软干燥的唇瓣贴了上来,蹭着我的唇角,轻轻地点啄着。

    “寥寥。”

    “寥寥。”

    “寥寥。”

    每亲一下,他就要唤我一声,一声比一声暗哑。

    普普通通的名字,由他这么叫出来,反倒让我觉得害羞起来。

    宿华的双唇染上潋滟水色,看起来格外诱人,让我忍不住。

    或许两厢情悦,互诉衷肠,就是这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