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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民国时期的警察(2)

    我二伯父瞿麦,满脸沮丧,悻悻地说道:“你们当官的,几时把乡下的几个农哈哈,当作人看待?像捞浮虾米子一样,天天捞个不停。我还以为是你们又来抓壮丁呢。”

    瘦个子警卫员察冲着辛夷吼道:

    “你和那个逃犯,分明是一伙人!不然的话,你为什么要跑?你讲!快点讲!讲清楚!”

    雷公劈豆腐,专寻软的打。辛夷只得用我二伯父说过的理由:“壮…丁…”

    瘦个子警察不耐烦,说:“押走!统统押走!逃犯也好,壮丁也好,有理由,讲乡公所去讲!”

    我大爷爷扬起三个爆栗子,准备敲过去。突然,后面有人拉了一把衣角子,我大爷爷回头一看,正是族长剪秋。

    剪秋说:“枳壳大哥,暂莫动手,我自有计划。”

    我二伯父瞿麦,邻居家的伯父辛夷,被押到白石堡的乡公所,一间麻石砌的房子里。房子没有窗户,闷热潮湿,活像个蒸馒头、蒸包子的火炉子。

    长着针尖长嘴、黑肚皮的花脚蚊子,一大群一大群,专门在耳边“嗡嗡”叫,专门朝只穿着长短裤、赤裸着长身的瞿麦咬。

    我二伯父瞿麦双手被绑住,双臂快发麻痹了。蚊子在背上咬,瞿麦把后背往墙壁上刮擦,每刮擦一次,墙壁上留下一条条血污线。

    后来才晓得,房子里还关着春元中学四个学生伢子。没有光线,光听口音,我二伯父猜测,大的学生伢子,多则是十六七岁,小的只有十三四岁。

    其中一个,坐在门背后,从门缝里挤进来的光线,全部涂在他的眼镜片子上。四个学生,偶尔细声交谈,说的都是惶惶不安的话。

    只有辛夷那货货,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屈起膝盖,耷着脑袋,还在哭啼。

    我二伯父最听不得男人哭,忍不住朝辛夷发火:

    “你嚎什么嚎?嚎衰的样!你爷老倌死了,你娘老子死了,没听见你嚎过半句,眼睛里,未见过半个眼泪星子。裤裆里没卵包的怂货!”

    辛夷历来怕我大爷爷枳壳,怕我二伯父瞿麦。听我二伯父发火,辛夷就像老鼠子见了猫,再不敢吱一声。一双豆泡眼,惊恐地望着我二伯父。

    门开了。

    一个满脸油光的警察,用长枪指着我二伯父,说:

    “你,出来!”

    我二伯父用眼光,意味深长地盯着辛夷,意思是告诉他,在警察面前,有话不能乱说,有屁不能乱放。否则,惹祸上了身,就等于三百斤的石帽子,往自己头上戴。

    我二伯父穿过十多丈的木板走廊,来到乡公所的大厅。

    大厅里,三条铁链子,吊着一个铁锅子,铁锅边,匍匐着三根灯芯,吐着晃晃悠悠的火焰。

    油灯的四周,不时有飞蛾子,飞蚂蚁子,扑向火中,烧得吱吱叫。

    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胖警察,秃了大半个头顶,长着一张黑炭似的脸,脸上透着油光。我们西阳塅里的人们,喜欢把这,又矮又胖身材的人,习惯叫做作夯锤,或者七五斗桶。

    七五斗桶,一般只有大财主才有,收租子用的计量器。

    七五斗桶坐在黑漆长案桌后面的太师椅子上,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抽完一斗烟,侧身问身边的乡长辰砂痞子:

    “这个土匪,你认得啵?”

    乡长辰砂痞子,快六十岁的人,脸色自然蜡黄,还长着许黑褐色的寿斑,清瘦得一桩老藤,显然是个老精怪式的人物。

    “认得,当然认得。”辰砂痞子打着哈哈说:“添章屋场大黄的孙子嘛,看着他从穿开裆裤长大的,怎么不认识?”

    这话不假,从添章屋场,到白石堡的乡公所,中间只隔着一条浅浅的西阳河。天旱时,懿家坝的石坝上,铺几个石头,穿着布鞋子跳过去,可以不打湿鞋子。

    “哈哈哈,当年,老子一副四天张,带两张四六子的响,硬生生的赢了大黄十六担金灿灿的稻谷。”

    “我还不晓得你偷天换日的手法?”七五斗桶讥笑道:“你不必告诉我,你的衣袖子里,至少藏了两张骨牌,一张天牌,一张九点子。你呀你呀,敬香摸屁股,搞惯了手脚,打骨牌,推牌九,你最喜欢搞诈胡子。”

    辰砂痞子并不恼火,诧异地问道: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我有几根花花肠子,你搞得这么清清楚楚。”

    七五斗桶说:“在赌场上,你算得上杀黑专业户。你不记得了,上次我和你打跑胡子,你撮住大贰,却又钓了大贰的鱼,硬是诈了我一席酒。”

    七五斗桶又补充一句:“后来,我想了又想,一副牌,只有四张大贰,你怎么打出五张大贰出来了?你呀,杀起黑来,不论生人熟人。”

    辰砂痞子“嘿嘿嘿”地干笑几声,正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说:“一席酒嘛,值得几个小钱嘛。你哪天方便,我加山加水还给你吧。”

    七五斗桶说:“不过,像大黄那种蠢得做黑猪崽崽叫的家伙,你不杀他两把黑,自然有别人杀他的黑。该杀黑而不杀,叫做有违天理。”

    “嗬嗬!”辰砂痞子笑道:“你那张花嘴巴子,当真是讲得死人复活,讲得活人马上死去。我倒想听听你的歪理邪说。”

    “第一,大黄好酒贪杯,一沾酒,脑子被粉粉糊糊,不晓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不晓得家里还有几个人吃茶饭。”

    “第二,大黄自认为聪明,自认为财大气粗,他哪里晓得,江湖险恶,他还没有出手,别人再已盯着他袋袋的几个钱,千方百计打主意了。”

    “第三,固执,偏狂。大黄只晓得赌单,这是老天送给你的发财机会呀。我记给有一回,你做宝官,摇完穀子,故作不小心,带开上边的小碟子,让大黄看得清楚,里边是单,叫大黄押钱。大黄心里想着,这一宝明明是单,多押一点钱,就能把以前输了的,统统赢回来。押完后,你叫他们离手,轻轻地揭开碟子,里边却是双!”

    “后来,我才晓得,那赌钱的大桌子中间,有一个机关,只要把碗往上一移,穀子的单双,立马变了。”

    “大黄连赌十七个单,不就是蠢得死吗?不是吹牛皮,我可以连续摇出一百双来,只要他愿意。”

    “那一次,我记得,你赢了他家最后十亩水田。”

    “不是,不是,大黄的儿子,枳壳那个霸蛮货,强逼着我,退了四亩水田。”

    两个人一唱一和,交流着赌博诈术,完全没把我二伯父放在眼里,气得瞿麦瞪圆双眼,眼里全是红红的火焰。原来,辰砂痞子这条恶棍,才是谋我家财,害死我爷爷的罪魁祸首呀。

    突然,七五斗桶冲我二伯父瞿麦,大吼一声: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