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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民国时期的警察(3)

    我二伯父瞿麦的性格,极像了我大爷爷枳壳,脾气点得火燃。刚才听辰砂痞子如何谋财害命的言语,恨不能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我二伯父凛然说:

    “我的祖祖辈辈告诉我,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祖宗。竖着生,站着活,立着死。你算哪根葱?也配叫我下跪?”

    辰砂痞子说:“后生崽,血气方刚,固然是好事。我实话告诉你,好汉不吃眼前亏,鬼不怕你瘦,官不怕你穷。到了乡公所,是条龙,给我盘着,是条蛇,给我低下头!如今的政策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人。搞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子,你要想清楚点!”

    我二伯父瞿麦说:“我就不相信,天底下没有王法了?我哈巴农民一个,挑粪种田,挑担抬轿,闹人的药不吃,犯法的事不做,从不怕遭天火烧,遭雷公劈。”

    七五斗桶冷笑一声,说:“你不怕雷劈火烧?你当我这身黑皮子衣服,白穿了几十年?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在我手底下,多少铁打铜铸的汉子,多少油嘴滑舌的老鸡头,能过得了我这个关口?”

    七五斗桶朝门口的警察招招手,说:“这个家伙,不晓得老虎发威的样子,不晓得细舅舅,也是外婆的崽。你们两个,给他一点厉害瞧瞧!”

    背枪的警察走过来,一枪托砸在我二伯父右膝的膝关节内处,痛得我二伯父不自觉地跪下一条腿。另一枪托,砸在我二伯父的软腰上,双手被反绑着,我二伯父站不稳,倒下去,老半天爬不起来。正欲站起身,那枪托,像雨淋茄子一样,密密实实砸在软腰上,小肚子上,大腿上。

    半炷香时间,我二伯父的口里,鼻孔里,前胸后背,到处流着血。被打伤的地方,立刻高高肿起,慢慢地变成了青淤。

    一帮看热闹的人,像欣赏一样猴戏,哈哈大笑着。辰砂痞子和七五斗桶,捧着水烟壶,轮流吸了一遍。七五斗桶开始审讯我二伯父:

    “姓名!”

    我二伯父侧躺在地上,弯成一个红虾子状,痛得说不出话来。

    又是一枪托,砸在我二伯父的腮帮子上。

    “你认识土匪党参吗?”

    我二伯父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已经说不出话来。

    “吊起来!吊半边猪!”七五斗桶说:“吊到他喊爷喊娘再说。如果再不肯开口,明天送到龙城县东山坳,枪毙掉!”

    所谓的吊半边猪,就是用一根细竖麻绳子,绑住我二伯父右手的大拇指,将整个人吊在半空中。一个人全身的重量,全系于一个拇指,用不了多久,整条右臂就会废掉。

    我二伯父瞿麦,吊在离地面三尺高之处,钻心似的痛,感觉大拇指快要断了。不一会儿,便失去了知觉。

    没到半个时辰,我二伯父被杀猪般的叫声惊醒。听声音,显然是我邻居家的辛夷正在受刑。

    辛夷越惨叫,殴打他的人,越兴奋,时不时“哈哈哈”大笑。

    大约是打累了,辰砂痞子说:“算了吧,这种软骨头,脓包货,打多了,纯属浪费力气,没结果的。”

    七五斗桶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吊起来,赶紧吊起来。吊他个一天一夜的半边猪,早点吊死他,眼不见,心不烦。”

    我二爷爷自然晓得,如今的衙门,官不要钱鬼也怕,只要是进了公堂,哪怕你是一只鸬鹚,官家也得从瘦腿上刮下二两精肉来。要想把我二伯父瞿麦放出来,只有抓紧办法,去筹钱。

    但是,筹钱之前,先得把党参的事办妥了,才行呀。万一党参被抓,牵涉到瞿麦,即使筹到钱,瞿麦也放不出来呀。

    我二爷爷叫我大伯母黄连,赶紧把我大伯父茅根寻回来。我二爷爷说:“你们两个人,到弹弓坳那个地方寻一,寻到党参之后,茅根,你连夜将党参送到壶天麻纱塘,你二姐银花家里。”

    黄连问我二爷爷:“那个党参,当真是土匪吗?”

    我二爷爷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人家党参,是春元中学的老师,怎么可能是土匪呢。”

    黄连与茅根,两颗心之间,似乎有一条丝线牵着,黄连沿着这条丝线,径直走到丝线的尽头,却是姐夫黄柏的家。

    黄连还未进屋,就喊:

    “茅根哥哥!茅根哥哥!”

    黄连像死去的娘,单瘦,轻盈,有模有样。黄柏的堂客则不同,完全像那刚死去的父亲,矮矮的,驼着筲箕背,两个泪眼角上,各挂着一粒白晃晃的眼屎。

    黄柏这个人,是个劳碌命,经常是天光夜,都在外面劳作,不见他归家。不要问他在哪里,不在田里就在土里,不在土里就在山里。

    黄柏说:“我天生就是阎王老子打发来要饭的,不劳碌,哪有吃的?拿块石头子去打天吗?不比人家多劳动,一家人的肚子,吊到天上去吗?”

    茅根正帮着黄柏家劈柴火,听完黄连的话,系上麦秸秆草鞋,就往直冲跑。

    听说警察抓走了瞿麦,辛夷,茅根估计,警察暂时不会来捉人,茅根才放心大胆喊着党参的名字,从直冲,往黄丝冲,弹弓坳方向寻去。

    炎炎夏日里,蝉们爬在树木上,有永远发不尽的牢骚,噪一阵,歇一阵。长着白毛的松毛虫,正在葱绿的青松枝头上,大快朵颐。灰喜雀站在青冈木上,“嘎嘎嘎嘎嘎”地欢叫,似乎,每一条松毛虫,都是灰喜雀的美味海参,或者是浪里白条。

    果然,党参就在弹弓坳。

    茅根在前,党参在后,沿着新铺子到大冲湾弯弯曲曲的山路,过了竹山珠屋场,翁头山屋场,大冲尾巴头的清水湾屋场,分水岭屋场,往条亭子、冷泉冲、毛坪里,麻纱塘奔去。

    俗话说,不是自己插的四行禾内的事情,就不要多管闲事。但我大伯父茅根,担心着外甥女女贞的安危,毕竟,大姑母瞿香,与爷老子枳壳,是滴血亲亲的姐弟呀。

    “女贞,她没事吧?”

    “她没事。”党参说:“幸及女贞书记机智,及时发出了警讯,我们没有人被捕。”

    “那就好,那就好。”茅根心里滴沽。如果有人落在警察手里,叫做黄鳝上沙滩,不死一身残。不知道瞿麦和辛夷两个人,怎么样了?这世上,好事没一桩,坏事连成线,当真是叫人揪心的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