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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瞿麦投军

    赶牛车的老汉子,问白术:“你也是个扮禾佬?”

    “是咧。”白术说:“我这种穷得做鬼叫的男人,不做扮禾佬,还能做什么?”

    “我问你一句,你认识党参吗?”

    “怎么不认识?把头割下来,当凳子坐的兄弟。”白术说:“奇怪了,你也认识党参吗?”

    老汉子说:“我和党参,有一面之缘。”

    鱼贩子醒了,感觉这秋夜,有微微的凉意。只有刚才两个人靠在的地方,还有点温度。

    鱼贩子说:“半夜三更,你到哪里去寻你的伙计们啊?”

    白术拍着胸口说:“老妹子哎,你不晓得,我这个人,混流民帐,混习惯了。就像一条流浪的野狗,随便钻到哪个稻草垛子旁,混一夜,算了。”

    牛车停下来,火光中,白术看到,一个年轻的汉子,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这个年轻汉子,不是瞿麦,还会是谁啊!旁观劝瞿麦的汉子,正是党参。

    白术的头,“嗡”的一声,炸了。慌忙跳下车去,抱住瞿麦,说:“小老弟,哭什么呢?你莫吓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瞿麦回过头来,见是白术哥哥,反身抱住。大约是哭哑了嗓子,瞿麦的嘴里,吐出来的,不是言语,是一股急促促、悲恸恸的气息。

    白术说党参:“砂仁呢?”

    “死了。

    “茅根呢?”

    “死了。”

    “黄柏呢?”

    “死了。”党参说:“都是得了火烧毛瘟疫症,死了。”

    “啊!”白术的眼睛,像是西洞庭湖的两盏渔火,火一样的红,水一样的迷惘。

    再颐指气使、再装强势的女人,也有眼泪溃堤的时候。赶牛车的老汉子,口中的鱼贩子鱼贵妃,也在伤心伤肝地流泪。

    哎呀呀,鱼贵妃想起来了,眼前这两个人,正是上个月,澧州城封城的时候,急吼吼去桂花山洋人的教堂里,去买药的人吗。

    再好的药,也救不了死去的人。何况那个长跪不起的男人,他在断断续续地告诉白术:

    “我可怜的茅根哥哥,我可怜的黄柏哥哥,他们的尸体,被大火烧化了,只剩下头颅骨,脊梁骨,未曾烧尽。”

    白术跪在地上,伸出长臂,仰天长啸一声,猛喊道:“苍天!苍天啊!你到底会不会做苍天呢?你说过,雷公不打种田的汉子,苍天不收扮禾佬。你为什么,为什么讲话不算数呢?你凭什么理由,收走砂仁?收走黄柏?收走茅根?”

    赶牛车的老汉子对白术说:“老伙计,你还晓得吗,雷公专寻软豆腐打!我奉劝各位,人死不能复生,早点收埋了亡者的尸骨吧。”

    几个男人,各拿一棍木棒,扒开燃尽的木灰。地面上,脊梁骨长而直的,应该是茅根的尸骨;坑灰中,脊梁骨短而弯的,应该是黄柏的尸骨。

    白术说:“怎么只有两具尸骨呢?砂仁呢?”

    瞿麦说:“他最先死亡,被我们埋了。”

    瞿麦带着白术,寻到砂仁的坟墓,跪下,磕了三个头,将背上的龙砂壶摘下,一线清酒,向砂仁的坟上斟下。白术说:“砂仁哥哥,我白术答应过你,扮完禾之后,咱们兄弟,痛痛痛快快喝一场酒的。不料想,你竟然死了!白术今晚上敬你的酒,你尽兴喝吧。”

    赶牛车的老汉子,拉着党参的手,走了三四十步,说:

    “党参同志,我和紫萱姑娘,去桂花山的洋教堂找你们,可恶的红毛鬼,不准我们进去,我们农民赤卫队的一名同志,去砸那块华人与狗,不准入内的牌子,还负了伤。”

    党参说:“龙骨同志,你先传达上级的指示吧。”

    丑汉子老骨说:“省委赤芍同志指示,衡阳、湘中、西洞庭湖这几个地方,如果举行秋收起义的条件不成熟的话,各地的农民这动骨干,马上到长沙汇合。省委决定在醴陵、浏阳、平江、铜鼓这一带,举行秋收起义!”

    “好!”党参说:“是时候,向反动派开火了!”

    “党参同志,我先送那个鱼贩子回去,明天早上,我们到荆芥家里见面。”

    白术问瞿麦:“你哥哥茅根的尸骨,你是准备背回去,还是埋了?”

    瞿麦说:“埋了。”

    白术说:“瞿麦,我看错了你!你这个人,一点兄弟之情都没有!”

    瞿麦说:“你不晓得,我将我哥哥的尸骨背回去,我的爷娘,我的嫂嫂黄连,岂不要急死?”

    瞿麦下跪的地方,三尺远的斜坡上,新增了两个坟墓。白术将龙砂壶的酒,斟在两个新坟上。

    党参抱来一大捆稻秸秆,挽成三角形的墎子,一个一个往火中看去,快要熄灭了的火堆,重新冒出焰火。

    瞿麦对白术说:“老哥哥,你回西阳塅去,拜托你,偷偷地告诉我爷老倌子,中间埋的坟墓,是砂仁。砂仁年纪最大,居中。荆芥老伯伯,特意为他选了一块大大的河卵石,刻了字,留作记念。左边的坟墓,埋的是哥哥茅根,他的坟前,河卵石又长又直。右边埋的是黄柏,他的坟前,河卵石又短又弯。”

    “瞿麦,你说这样的话,我白术听不懂呀。”白术问:“你自己告诉你爷老倌子,不行吗?”

    “我几年内,不准备回西阳塅。”瞿麦说:“白术哥哥,你不来,我准备去拜托荆芥老伯,托其他的扮禾佬,搭一个口信回去,告诉我爷老倌。”

    “瞿麦!你不孝!你还有半点人性吗?”白术勃然大怒,骂道:“茅根死了,你一家人,终究要知道消息的,时间久了,终究会接受的。如果你不回去,你一家老小,靠谁干活?靠谁供养?”

    “咹!瞿麦,世界上,有你这样做儿子的吗?依我的脾气,恨不得送你三个辣疯巴掌,打得你发黑眼晕!”

    “白术哥哥,我承认我是个不孝子。”瞿麦说:“但是,你不晓得,我还有一个家,需要我去尽孝。”

    “哪个家?你哪里还有一个家?”白术焦急地问:“你在这里,成家了吗?就算成了家,你必须先回去,告诉你的父母啊。”

    “老哥哥,我说的家,不是小家,是大家。”瞿麦说:“我说的这个大家,包括你,包括我,包括他;包括你们,包括我们,包括他们,包括千千万、万万千的穷苦人民。”

    “瞿麦,你晓得我没有进过学堂的门,莫和老哥哥绕弯子。”白术说:“老弟,你有什么话,索性来个竹筒里倒豆子,直来直去,好不好。”

    瞿麦“嚯”地站起来,大声说:“我们有一个家,叫中国!”瞿麦越说越激动,越说越高亢:“这个大家庭,有许许多多的穷苦老百姓,跪着过日子。我的梦想,我要一个一个将他扶起来,站着!威风凛凛地站着!”

    “喝!”白术尖叫一声,说:“瞿麦,我晓得了,我晓得了,你是准备去闹革命。呵呵呵!你这个烈性子,和你爷老倌枳壳大爷一样,是一场熊熊大火。我错怪你了,瞿麦老弟,你这个口讯,我帮你转达给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