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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惊闻噩耗

    公英径直来到添章屋场,问外婆:“外婆,外公呢,他到哪里去了?”

    我大奶奶晓得,我大爷爷最疼的就是公英。于是问:“公英,你找外公做么子?”

    公英说:“有一位客人,要和我外公说个事。”

    “什么样的客人?”我大奶奶说:“我去见客人,不是一样的吗?”

    “外婆外婆,那个人客人说,他只见我外公。”

    我大奶奶问我七姑母紫苏:“哎,七妹几,你爷老倌到哪里去了?”

    我七姑母说:“剪秋的儿子,茱萸把爷老倌喊去了。”

    我大奶奶埋怨道:“不晓得怎么回事,你爷老倌,天天往刘家屋场跑。七妹几,你把你父亲喊回来。”

    公英说:“不麻烦七姨,我自己去就行了。”公英的小姑母,订的亲,是剪秋家的大儿子茱萸。去茱萸家里,公英是熟门熟路。

    我大奶奶说:“你从屋后面的界基爬上去,路太陡了,容易摔跤,最好用手扯住石墈上的水竹子。”

    “外婆,我晓得。”

    公英跑到剪秋家里,看见外公和剪秋爷爷,坐在大柑子树下的石条子上,抽着旱烟,讲什么话。

    公英说:“族长爷爷好。”

    剪秋说:“公英乖。”

    “外公,我家里来了一位客人,他点名要见你。”公英说。

    “好咧。”我大爷爷说:“公英,我跟你去见客人。”

    我大爷爷转念一想,这个客人,莫非是搞革命的人?便对剪秋说:“剪秋,你和我一起去吧。”

    剪秋说:“好吧,我跟你走动走动。整天呆在家里,愁着愁着,愁得身上发了绿霉。”

    我大爷爷抱起公英,举起头上,公英双腿夹住外公的脖子,双手攀住外公的额头。

    外公问:“公英,那个客人,说过什么话?”

    公英说:“那个人说,他是个扮禾佬,刚从安乡院子回来。”

    提到扮禾佬三个字,我大爷爷心里一沉。茅根他们五个人,做扮禾佬,这么久不回来,肯定出了大事。这个扮禾佬,肯定有茅根他们的消息。

    我大爷爷放下公英,嘴唇发抖,步履急乱,和剪我一道,走进我大姑母金花的院子里,只见一个花白胡子的中年汉子,脸色铁青,一个人独坐在长条的春凳上。

    “大叔。”那人见我大爷爷走来,连忙站起身,双手抱一个拳,算是施礼。说:“我叫白术,从这里往东,过庙山壁,罗家壁塅,再往北,新河塅里人。”

    “我晓得。我外孙子芡实,拜寄在罗家壁屋场,算八字的罗跛子门下。”我大爷爷说:“新河塅往上,便是下木山,马鞍石。”

    “大叔,我们关起门来讲话。”

    “公英,你到外面去玩。”我大爷爷吩咐公英。

    公英走后,我大爷爷立刻闩上通向院子的后面。问:“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茅根他们,出了大事?”

    “是的,我不敢隐瞒你。”白术低沉地说:“大叔,你是老江湖,我要告诉你的,其实,你应该早晓得了。”

    我大爷爷枳壳,关于茅根他们五个扮禾佬下场的猜想,曾经有一千个,有一万个,但最后一个死字,我大爷爷枳壳,不敢猜想。

    我大爷爷说:“我晓得,茅根他们五个扮禾佬,这个时候,还没回来,肯是出了什么大事。我有这个心理准备。”

    白术说:“大叔,既然你有心理准备,但我劝你,先站稳个桩,免得过分悲伤。”

    我大爷爷像是霜打的茄子,带着哭声腔,有力无气地说:“你说吧。”

    白术说:“砂仁,最先死了。是瞿麦和党参,把他埋在湖堤上的水杉树下。”

    我大爷爷急问:“茅根和瞿麦呢?”

    “然后是黄柏、茅根死了。”白术说:“奇怪的是,黄柏和茅根的尸体,一场大火,烧得只剩下骨头。是我,党参痞子,瞿麦三个人,将他们的骨头,埋在砂仁的坟墓旁边。”

    我大爷爷听说茅根死了,脸色铁青。脑壳中,有一万只土大蜂,在嗡嗡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族长剪秋,慌忙扶起我大爷爷,帮他捶着胸口。剪秋朝门外喊:“公英,快点帮你外公,筛碗茶水来!”

    剪秋打开后门。

    门后边,有一个女人,上牙齿咬着下嘴唇,哭得一塌糊涂。那女人,正是我大姑母金花。

    我大爷爷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牙齿在磕磕碰碰,说:“白术,你说,瞿麦和党参痞子,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没有死。”

    “他们没死?为什么不回来?”

    “大叔,你儿子瞿麦说,债有主,冤有头,我茅根哥哥他们三个人,不能白死,他们要去杀那些害茅根死的仇人。”

    剪秋问道:“茅根他们三人,是怎么死的?”

    白术说:“是得了传染病,火烧毛病,就是霍乱病,病死的。”

    “那么,瞿麦和党参,到哪个人去报仇雪恨?”剪秋问。

    “我也讲不清楚。瞿麦和党参的意思,这个仇人,不是具体的某个人,是一种腐蚀的制度,吃人不吐骨头的制度。”

    “他们两个人,去了哪里?”

    “我和瞿麦、党参,一起走到黄材铺,他们两个人,去了长沙。具体到哪里去,他们没告诉我。”

    白术掏出四块光洋,交给我大爷爷。说:“这是茅根的骨头钱,和他们两兄弟的工钱,我交给你了。”

    白术又将另外六块光洋,和一些铜角子,交给剪秋,说:“这些钱,是砂仁和黄柏的骨头钱和工钱。麻烦族长,转交给他们的家人吧。”

    光洋躺在我大爷爷的手心里,它们像不甘心死亡的灵魂,在阳光中跳动。我大爷爷一滴一滴的浊泪,掉在光洋上,光洋的跳动,更为激烈。

    “爷老子,你坐到凳子上吧。”我大姑母金花说。

    “大妹几,天,塌下来了。我坐不起来了。”

    白术说:“大叔,瞿麦还有一句话,要我转告你,茅根、砂仁、黄柏的坟墓,就埋在荆芥家不远的湖堤上。砂仁的坟墓,在中间,立了一块河卵石,荆芥的儿子玉竹,在河卵石上,刻了‘砂仁’两个字。茅根的坟墓,在砂仁坟墓的左边,立了一块河卵石,没刻字,但是,墓碑,是直直的河卵石。黄柏的坟墓,在砂仁坟墓的右边,没刻字,墓碑,是一块弯弯的河卵石。”

    我大姑母金花说:“感谢你,白术老哥哥。”

    “同是天下苦命人,我白术,仅仅是搭个口讯,不需要谢的。”白术说:“大叔,人死不能复生,我劝你,从宽处着想。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我大姑母说:“老哥哥,承蒙你一片仁心,搭了信来。吃了饭再走。”

    白术说:“我得回去了。我不晓得,我家里的瞎眼老娘,饿死了没有。”

    我大爷爷终于从地上爬起来,倚在梧桐树上,说:“白术,我走不稳路,就不送你了,日后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