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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茵陈投水

    白术走后,我大爷爷好想痛哭几声,但又哭不出声来。忽然听到我大姑母低沉的哭声,我大爷爷心里的忧伤、悲壮、烦恼、愤怒,又添了七分。我大爷爷说:

    “大妹几,你不要哭!我心里乱得狠。等一下,你妈妈晓得茅根的死讯了,还不急得打滚子殇天?”

    剪秋说:“枳壳哥哥,你莫搞错了。大嫂嫂那一关,迟早是要过的。关键的是黄连,她本来是一个神经兮兮的人,要疯不疯,要狂不狂。她若是晓得茅根死了,她肯定会疯掉。”

    “是啊,黄连的肚子里,怀着茅根的骨肉,搞得不好,一尸两命。”金花说。

    剪秋说:“大家都是洞庭湖的老麻雀,哪个没有经历过生死离别呢?大家都是天上飞翔的九头鸟,哪个没见过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呢?喜剧各有彩头,悲剧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亡。枳壳哥哥,我看你,是爬到老虎背上,下也下不得了。如今之际,你要拿出大气度,大气概,救生不救死,看在黄连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抓紧把黄连嫁掉!”

    “把黄连嫁掉?”我大爷爷失声叫道:“天底下,只有嫁女儿的,从没有听说过,把儿媳妇嫁掉的。黄连是个苦命孩子,我枳壳大爷,能够狠下心肠,在她刚死去丈夫不久,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剪秋,你这个馊主意,我不听你的。”

    剪秋说:“枳壳哥哥,你听我把话讲完哒!我的意思是,我们发动亲戚朋友,找一个与茅根相貌、身材、气质、年龄相同,或相近的单身汉子,假的茅根,代替死去的茅根。唯有这样,才救得了黄连,才保得住黄连腹中的孩子。”

    “剪秋叔。”我大姑母金花说:“你别看黄连疯疯癫癫,神不弄懂,实际上,她冰雪聪明,甚至到了通神的地步呢。”

    我大爷爷说:“既然到了这一步,剪秋的办法,是不是办法的办法,我决定了,要试试!”

    公英说:“爷老倌,叔叔和婶婶那里,怎么办?”

    我大爷爷说:“大妹几,你想想,你茅根弟弟,虽然死了。但我这个爷老倌的,岂能忍心,把他的几根骨头,埋在七百里外西洞庭湖堤上,不管闲事了?待到黄连的事办妥了,我想请陈皮,去安乡院子,把茅根的骨头,背回来,埋到祖坟山里,也算是认祖归宗吧。”

    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辛夷的堂客们,投水死了!剪秋族长,你快出来!”

    剪秋冲到响堂铺街上,沉声说:“打大铜锣!”

    族上的规矩,除非是有人投水,或谁家的房子,失了火,才允许打大铜锣。

    大铜锣敲得急,各家各户的赤脚板汉子,都会奔出来,救人,或者救火。

    剪秋问杨家木器铺的老掌柜:“你晓不晓得,茵陈那个蠢东西,投到哪口水塘里去了?”

    老掌柜一脸的麻子,阴沉着脸,说:“听说,茵陈投进了上鸦雀塘。”

    天气干旱,上鸦雀塘的存水并不多,但深的地方,依然有两丈余深。岸上七八个人,七个七把嘴,八个八条白舌子,议论纷纷。

    茵陈的丈夫,辛夷说:“拜托各位父老乡亲,救我家的堂客们。”

    剪秋看到水面上,平静无波。估计茵陈呛了几口水,沉到水中去了。剪秋喊:“哪几个汉子水性好?下去踩踩水脚!”

    剪秋又吩咐:“茱萸,你喊几个人,回家去,挑四页渔网来!用渔网拖一次!”

    十几条汉子,跳入水中,沉到水底,用双手去乱摸,但毫无结果。

    剪秋说:“是哪个人看见茵陈投水的?”

    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堂客们说:“我看见的,茵陈披头散发,往水中一跳,便不见了踪影。”

    剪秋又问:“麻婆子大嫂,你看见茵陈在哪个位置跳的水?”

    被唤作麻婆子大嫂的老堂客们说:“我看见茵陈,在对岸牛肝石的坡上那丛冬茅草处,跳的水。”

    一个肥胖汉子,大约四十来岁年纪,气势汹汹地赶过来,不问青红皂白,掀住辛夷的衣领子,连打三四个耳光。

    剪秋吼道:“哪个人扎裤头松了?露出你这号屌屌货来?”

    那汉子牛卵子大的眼珠子一横,说:“我是茵陈娘家的哥哥,我妹妹寻了死路,我打辛夷,打错了?咹?”

    “你妹妹茵陈,不是什么好东西,典型的下贱胚子。她被辛夷抓奸在床,出了天大的丑,没脸没活下去,才想投水自尽。这和辛夷有什么关系?茵陈是死是活,好今还不晓得,你现在想闹人命?我呸你个嚏呀!”

    四页渔网拖过之后,依然没有发现茵陈。剪秋扯着肥胖汉子的手,走到牛肝石下的冬茅丛中,喊:

    “茵陈,你这老虎与黑猪子杂交而生的货,你还不从冬茅丛中钻出来,老子一把火,要把冬茅烧了!”

    “莫烧!莫烧!剪秋叔,我出来。”茵陈从冬茅丛中爬出来,怕族长剪秋骂她,嘻嘻嘻笑着。

    剪秋更加怒不可遏,骂道:“你这害人不看日子的下贱货,居然死皮死脸,还笑得出声?拖到祠堂里去,按族规办了!”

    茵陈的哥哥,哪还有脸皮站在这里?早想开溜了。茵陈说:“哥哥,我只能回娘家躲几天,避避风头。”

    哥哥恶狠狠地说:“快走吧,娘家的脸皮,都被你丢光了。”

    几十号汉子,一个一声“哦豁”,活活把茵陈兄妹燥死了。

    我大姑母金花,扶着我大爷爷枳壳,走到添章屋场。我大奶奶一见,眼泪一溅就出来了,带着哭腔说:“老倌子哎,么得了哒!你怎么变成了咯个样子?”

    我大爷爷心里,哪怕有一万把尖刀子在削、在剐、在戳,也只能说:“老帽子,我不晓得撞了什么鬼,脑壳发黑眼晕。”

    “做好事咯,你躺到床上去,好好歇一歇咯。”我大奶奶和我大姑母两个人,将我大爷爷扶到床上。

    “哎,金花,不对头哒?”我大奶奶说:“你爷老倌发黑眼晕,你却伤心饱意地哭,莫非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爷老倌,平时三拳打得老虎死,突然发黑眼晕。娘,我这个做女儿的,怎么能不急呢。”

    我二爷爷陈皮,我的几个姑母,我爷老子决明,一人一担水桶,去西阳塅的懿家坝下,挑水去救禾苗去了。家中只剩下木贼,这个时候,还在睡下午觉。我大奶奶说:“金花,你回去时,顺便把厚朴痞子请过来。”

    “老帽子,我冒得事的,睡一觉就好。”我大爷爷撒个谎,说:“我刚从厚生泰药铺路过,他徒弟九痞子告诉我,厚朴痞子出诊去了。”

    我大爷爷在床上,连躺了两天。懒得下床去干活,懒得说话,甚至懒得吃饭。间一段时间,叹几口气。

    我大奶奶说:“老倌子哎,我和你几十年的夫妻了,你栾心上,还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老帽子说的?‘’

    “慈菇,慈菇,你去看看,黄连的身体好点没有咯。”

    “哪里好?曲莲今早上和我说,大嫂整晚讲梦话,磨牙齿,当真怕是走了魂呢。”

    “上次不是请了二十五爷,打了孤魂野鬼的断路铁吗?”提到孤魂野鬼四个字,我大爷爷心里又是一阵剧痛。可怜的茅根,成了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