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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往生娘娘

    我二奶奶茴香,小时候缠过脚,走三步路,双脚痛得打颤。我二爷爷牵着我二奶奶的手,边走边问:“茴香哎,你记不记得,去年银花回来说过,银花的男人空青,他有一个远房的什么亲戚,长相特别像茅根。”

    “好像说过。”我二奶奶说:“老倌子,你问这个事干什么?”

    “你不晓得呢,老帽子。”我二爷爷说:“茅根死了,黄连快要疯了。我哥的意思,找一个假的茅根,将黄连嫁过去,好歹留下黄连的苦命吧。”

    “这不是哄鬼吃乌桃吗?”我二奶奶说:“黄连那一关,怎么过关呀。”

    “老帽子,莫急,莫想得太远了。”我二爷爷说:“到哪个山上,唱哪山上的歌。”

    我大爷爷的横堂门,还未关上。我二爷爷和我二奶奶,径直走出来。我二奶奶坐在我大奶奶的床边,拉着我大奶奶的手,说:“嫂嫂,事到如今,急也没用呢。”

    我大奶奶强忍着不哭,但是,她仿佛被什么东西噎着了,喉咙里,不停地抽搐着。过了一阵子,我大奶奶急忙转过身,朝床下吐着白沫子。吐完白沫子,便昏厥了。

    我二奶奶茴香,急忙掐住我大奶奶的人中皮,死死不肯松手,直至我大奶奶苏醒过来。

    “哥哥,我明天去麻纱塘,去找空青和银花。银花和我讲过,空青有个表兄弟,活像是茅根。我听你的主见。”我二爷爷细心细气地和我大爷爷商量。

    “陈皮,你赶快去,越快越好。”我大爷爷说:“找到人之后,约个时间,我来麻纱塘,和空青的老表见一面。”

    我大奶奶对我二奶奶说:“老弟嫂,拜托你到黄连的房里,去看看她。”

    我二奶奶摸摸索索,走进黄连的房子里。

    这几个晚上,黄连在梦中,老是讲一些吓死人的鬼话,吓得曲莲都不敢跟她睡了。我二奶奶晓得,黄连额头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吃了厚朴痞子的活血保胎药,睡得多,把白天当黑夜,把长夜当白天,颠三倒四,过混账日子。

    睡得多,梦也多。而且,黄连每一个梦,都是凶恶的梦。

    小半刻,黄连从恶梦中醒来,抬头望见我二奶奶,喊:

    “婶!婶!”喊声甚是悲怆,甚是哀切。

    我二奶奶抱住黄连的头,放在怀里。想着茅根,我二奶奶心中不由一阵剧痛。我二奶奶对黄连哭诉着:

    “黄连女崽崽哎,我的女崽崽呀!你的命,为何咯样子苦哟!你有么子话,你跟婶婶说咯,切莫憋在心里头,憋坏了身体,叫全家大小,怎么活下去呀!”

    黄连刚才做一个梦,梦见一位穿白色长裙的仙女,自你是往生娘娘。

    往生长娘长袖子一挥,茅根哥哥便站在黄连的床前。 见到茅根哥哥,黄连大喊:“茅根哥哥!茅根哥哥!”

    黄连像飞鸟投林一样,朝茅根哥哥扑过去。但是,黄连好像被无形的绞索,捆住了手脚,挪都挪不动。喉咙里像是装了个堵塞子,喊也喊不出声。

    黄连说:“茅根哥哥,你好容易回来,再莫离开我。”

    茅根哥哥说:“黄连,黄连,我的苦命妻子,我的至爱,如今我们两人,已是天人相隔,万莫奈其何啊!”

    从来不曾流泪的茅根哥哥,此刻,眼泪长流。

    往生娘娘说:“茅根,人世间不是我们久住之地,我们走吧。”

    茅根喟然长叹一声:

    “人世间,为何这般急急忙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爱也勿勿,别也勿勿,大抵大过是一场秋风?”

    黄连终于伸开双臂,紧紧抱住茅根哥哥。但是,抱住的茅根哥哥,渐渐虚化为一条影子。

    黄连看到,茅根哥哥随着往生娘娘,渐渐升入半空。黄连大喊:“茅根哥哥,茅根哥哥,你为何这么狠心,丢下我?”

    半空中,茅根哥哥说:

    “黄连,黄连,你记住,在丰乐桥的石碑前,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天寒地冻,你会看到一只孤独的鹈鹕鸟,那就是我。”

    我二爷爷走到天子地,天才朦朦亮。走过六十七步远的塘堤,一只大黄狗,朝我二爷爷猛吠。

    任何的狗,都是怕老虎的。我二爷爷念起我太公传给他的打狗咒:

    赫赫扬扬,日出东方,路有恶狗,无论花黄,前有千条麻绳,后有万根麻索,前捆狗头,后捆狗腿。锁住恶狗,不得动脚。

    我二爷爷右手挽出一个虎形的手势,那条大黄狗,不再恶吠,乖乖地退下。

    到了麻纱塘的上坡路,我二爷爷正好遇上挑着木匠担子的女婿空青。空青说:“岳老子,你轻易不到我家来,这么早来,有什么事吗?”

    我二爷爷说:“空青,你先放下担子,岳老子和你说个事。”

    “岳老子,你说。”

    “我不瞒你,我哥哥的儿子,茅根,去安乡院子做禾佬,得了火烧毛病,死了。”

    “啊哟,这又怎么得了哒?”空青说:“茅根的堂客们黄连,再过两三个月,要生小孩子了。哎哎!这个小孩子,一出世就没了爹!当真可怜呀。”

    “是呢。”我二爷爷说:“茅根的死,家里只有我们四个老家伙晓得,没有告诉其他的人。但瞒是瞒不住的。空青,你晓得,黄连这孩子,怎么说呢?说她疯疯癫癫,也可以;说她古古怪怪,也可以。总之,她盼茅根归来,盼疯了。”

    “岳老子,黄连若是晓得茅根死了,她肯定会变成一个癫婆大娘。”

    “空青,我特意来问你,你是不是有个什么亲戚,特别像茅根?”

    空青说:“是的,是有这么一个人,他是我大舅妈娘家的侄儿子,他那体形,他那相貌,甚至讲话的声音,都特别像茅根哥哥。”

    “那你告诉我,你那个老表的老表,娶妻生子没有?”

    “啊哟,他家住在乌云山上,脚板宽的几丘田,脐带子长的几块土,常年四季没有水,莫说娶堂客们,自己能活下去,算不错了呀。”

    “空青,那你耽误一天功,快点带我到他家里去。”

    “岳老子,我们去找他?我不晓得你是什么意思。”

    “空青,你不觉得,你那个什么亲戚的老表,不正好是一个假的茅根?”

    “哎哟嘞,我当真是个木脑壳,开不了窍。我懂了,让那个人,假装是茅根,让黄连嫁过去,是吗?”

    “是的呢。你那个瓜棚搭柳叶的亲戚,对苦命的黄连来说,或许就是一个往生娘娘。”

    “岳老子,这样好不好,你到我家去。我把我的木匠担子,放到东家,向东家告个假。在我家吃了早饭,我和你一起找那个老表。”

    “空青,耽误你一天功,做岳老子,不好意思呢。”

    空青说:“啊哟,瞧你老人家说,银花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做女婿的,不讲完全的孝顺,顺字一个,还是要做到的。”